跟随柴老走到百灵茶馆，只见门口齐刷刷站了十一二个年龄都在五十开外的中老年男子，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提着一只铁钩鸟笼靠在墙边，神情恭顺，眼中满含羡慕直勾勾往茶馆里面看。
“柴先生来啦！”
“柴师好，弟子给您请安了。”
“柴老先生里面请，这位小先生很面生啊！”
……
见到柴荀和沈月楼闲庭信步走过来，靠在墙边的那一群人立刻点头哈腰，上前问好。
只是，他们前簇后拥着把柴荀和沈月楼送到茶座里面，很快又都纷纷退到门外墙边了。
看到这般场面，沈月楼不由一脸好奇问道：“柴老，一会不是要比赛吗？他们怎么都提着鸟笼在外面站着？”
看到沈月楼暗自古怪的神色，柴荀抿了口茶水，忍不住一脸得意为他解释道：“呵呵，小友有所不知，这百灵茶馆只许进“净口百灵”，脏了口的百灵鸟统统不准进门。
这场赛事，他们都没资格参与进来，准许他们扣上笼罩，带着自己的玩意儿在窗户外边旁听，已经算是很大的恩惠了。”
“原来是这样！”
没想到养鸟的圈子，也这么等级森严啊！
与梨园倒也有几分相似。
听到柴老的话，沈月楼随即朝四周扫视一眼，果然发现里面的客人大多是如自己这般空手进来的，有资格提着鸟笼进来的行家寥寥无几。
沈月楼自然不知道，净口百灵，每一只都价值千金，整个华夏，也找不出五十只来，他能一次见到十只，绝对算是万中无一的幸运儿了。
不一会，一名长相机灵的小伙计慢慢走了过来。
“柴爷，您吉祥！这次，还给您安排在压轴出场如何？”
“也只能这样了，有石先生在，我这也上不了大轴啊！”
柴荀点了点头，又对那名小伙计交代道：“老规矩，仔细些，别惊了我的宝贝。”
听到柴荀的话，机灵小伙计立刻一脸惶恐回道：“不敢，您放心，小人的手脚稳着呢！”
提走柴荀的鸟笼，那名机灵小伙计随即把鸟笼放到了茶室中央的八仙桌上。
那里，正是百灵鸟表演的舞台。
坐在茶座上，沈月楼抬眼一看，只见八仙桌上面一共摆了十只鸟笼，每一只都扣好了罩子，柴老的那只正摆在第九位。
等了一会，从后堂走出来一位六十四五岁的棠装老者，身材微胖，一脸和气生财模样。
看了看六间茶室中的十位鸟主人，方宗章不由抱拳笑道：“感谢燕京各位行家给方某薄面，来参加这次百灵盛会，一会，选出鸟魁之后，其主人再来我百灵茶馆喝茶、听曲，终身免费。”
“方掌柜大气！”
“讲究人，没说的。”
“呵呵，只有鸟魁主人自己喝茶是免费的吗？
那石先生或者柴先生以后请人来茶馆喝茶，还得付客人的茶钱呐？”
“不然咧，要是他们每天都带人来免费喝茶，方掌柜也吃不消呀！”
“不至于不至于，石先生和柴先生也不是这样的人啊！”
……
“呵呵，各位说得不错，之前的说法确实有些欠妥。
以后，鸟魁主人来百灵茶馆请人喝茶也不收钱，这点茶钱，方某还是请得起的。
好了，既然参赛百灵已就位，废话不多说，那就直接开始吧！”
百灵茶馆主人方宗章一退场，第一位鸟主人便上前一把拉开笼罩子，露出了自己的鸟。
只见他的鸟个头玲珑小巧，身上长满了白色与棕色夹杂的羽毛，即便不听叫声，光看起来，就十分具有观赏价值。
拉开笼罩，鸟主人随意逗弄了两下，那只云雀便开始给大家表演了一出“十三套”。
看旁边柴老与其他九位鸟主人一起闭目倾听，沈月楼也学他们闭上了眼睛。
初时，他只觉得百灵鸟声音清脆，悦耳动听，等听了三五遍大同小异的套子，他才慢慢听出了其中的变化。
当第六只云雀开始啾啾鸣叫时，柴荀随即便在沈月楼旁边当起了解说员：“呵呵，沈小友，前面那五只百灵在“净口百灵”中也只是凡鸟，如今这一只，才算入了一点门庭。
若以戏界伶人来比，前面五只算作合格的京剧演员，这第六只开始，才是梨园的名角儿。
您听这第一声，清脆嘹亮，像不像是隆冬高卧，东方刚泛鱼肚色，然后，有一只麻雀从屋檐下飞上枝头，率先发难，呼朋引伴就叽叽喳喳叫做了一团。
这便是十三套里的第一套“家雀闹林”了。”
听到柴老的点拨，沈月楼立刻听出了百灵鸟叫声描摹的场景。
好一出“家雀闹林”。
妙，真是妙，妙不可言呐！
“这第二套，我们行家叫“胡伯喇搅尾儿”，胡伯喇就是伯劳，您仔细听它的叫声，关关啾啾，嘹亮起伏……”
后面，配合着柴老的解说，沈月楼又听出了山喜鹊炸林，猫和鹰的叫声，以及水车轧狗的声音。
第六只和第七只百灵在学猫与鹰的叫声上表现平平，听到第八只百灵的叫声时，沈月楼只觉那猫叫声高低紧慢、苍老娇媚，竟然还有大小雌雄之分。
而鹰叫声则是清唳高远，冷峭非凡，包含了从高空盘旋到发现猎物向下俯冲的变化。
前八只都已经如此优秀，作为压轴和大轴的百灵更是不同凡响。
柴老的那第九只百灵，不仅前面从炸林到鹰鸣都表现极佳，后面水车轧狗的场景，水车声由远到近，轧狗之后又由近及远，同时车声与狗声兼备，真是让人身临其境，如在眼前一般。
最后出场的那位石先生的百灵，则不止是描摹场景，它还有着自己的叙事节奏，不徐不急，一气呵成，娓娓道来，尺寸和劲头完全合适，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难怪梅大家能从百灵鸟的鸣叫声中找到增长戏曲功力的方法，这百灵鸟还真是一位声音上的艺术大师呢。
听完这十只净口百灵的表演，沈月楼感觉自己心中也有了不少感悟。
同一个套子，不同的鸟来表演就会唱出不同的效果。
这套子就好似京剧的程式，想要登堂入室，达到顶尖水平，不仅要吃透所有的套子，还要把程式完全内化成自己的东西，再形成自己独有的一套美学风格与叙事节奏。
京剧的流派大概就是这样产生的。
想通了叙事节奏和美学风格的问题，沈月楼瞬间感觉自己的瓶颈有些松动，隐隐有进入八心上境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