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绊
作者:殊娓      更新:2021-07-04 15:19      字数:5242

羁绊

周酩远和舒鹞要去南非的事情被刻意隐瞒下来, 又经过白栩存心误导、润色,这件事到了有心人口中, 就成了周酩远和舒鹞感情突飞猛进, 要去补个蜜月旅行。

这事儿舒鹞毫不知情,她又不在商场里打拼,对那些传闻八卦的更是不闻不问, 悠闲地从车库里开出她那辆八百年不碰的紧凑型奇瑞小汽车, 准备回一趟舒家。

其实车子她不常开,舒家她更是不常回。

但要从舒家拿一些东西回来, 还是自己开车方便些。

舒家的别墅同以前没什么变化, 门前的几株植物还是那样要死不活地垂着, 一整趟的联排别墅, 只有舒家门前的植物参差不齐。

据说种的是大香水月季, 可惜从来没人留心修剪施肥过, 生了些虫子,有些叶片都卷曲起来,呈现出棕色。

舒鹞的爸妈都曾经是优秀的芭蕾舞者, 尤其是舒鹞的母亲, 极具天赋, 只不过进入世界顶级舞团后不到一年就出了车祸。

得不到就变成心魔, 偏执得生活里只剩下芭蕾这件事。

舒鹞盯着月季蜷缩枯黄的叶片, 把车子熄火,拔了车钥匙, 钥匙圈套在食指上。

车子里狭小的空间安静下来, 从别墅里传出来的《胡桃夹子》立刻就变得明显。

柴科夫斯基是创造节奏的巨匠, 他的曲子每一首都动人心魄。

但舒鹞被芭蕾支配的那种束缚随着声音回忆起来,听清音乐声的一瞬间, 她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缓了半分钟,她才下车,若无其事地关上车门。

舒家的钥匙早就不知道被她丢去哪了,舒鹞懒洋洋地靠在门口,按了几下门铃,片刻后略显沉重的深棕色房门被拉开,露出舒鹓白净的小脸。

舒鹓头发利落地盘着芭蕾发髻,穿着舞鞋,很明显正在练舞。

看见舒鹞,舒鹓略显诧异:“……姐。”

“就你一个人在家?”

“嗯。”

“什么时候回的国?”

舒鹓不大自然地偏了下视线:“舞团休息,回来好几天了。”

舒鹞也只是随口一问,舒鹓回不回国她们都不会联系。

就像舒鹞的父母从来不会联系她一样。

舒家装修得很简单,也很少有客人上门来,客厅放了一整面墙的镜子,没有电视,沙发也不大,墙的另一侧放了压腿的把杆和吸地式下腰器。

与其说是客厅,这里更像是一个家用练舞室。

舒鹞的目光扫过这些熟悉物品时,舒鹓的目光,则一直落在窗外舒鹞开来的那辆车子上。

其实舒鹞的车子没那么不堪:

车子洗得锃亮,被她童心大发地贴了米老鼠的图案,红色车身,顶棚印了黑色的大耳朵,有种迪士尼逃出来的感觉。

但在舒鹓眼中舒鹞的小宝贝车子是另外一种形象:

紧凑版的车子看着有些小气,一看就很便宜,停在别墅区里有种寒酸的感觉。

“姐,你是不是过得不好,不然你回来练芭蕾吧,也许……”

舒鹓的生活和舒鹞前20年相差无几,被保护在只有芭蕾的象牙塔里,不懂人情世故,说话也很直接。

只不过,倒也不会直接到这种让人会有些难堪的地步。

会这样说,大概还是因为舒鹞放弃了芭蕾吧。

放弃跳芭蕾这件事在舒家,是让人看不懂的怪异行为,也是对舒家的背叛。

舒鹞晃了晃手里同样被贴成米老鼠花纹的车钥匙,大大方方地笑道:“我很喜欢这辆车的。”

舒鹞和舒鹓相差6岁,她曾经告诉过舒鹓,她不喜欢芭蕾,但舒鹓觉得她那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

就像现在,舒鹞说她喜欢那辆紧凑型的小轿车,舒鹓同样皱了皱鼻子,无声地认为她只是得不到更好的,只能逞强。

舒鹞也不解释,直接迈着步子往楼上走:“你练你的,我回来拿点东西。”

对舒鹞这个姐姐,舒鹓是没多少感情可谈的,她不能理解舒鹞。

为什么舒鹞要放弃芭蕾?

为什么选择和男人结婚?

为什么不把芭蕾作为人生信仰?

这在舒鹓眼里,在整个舒家眼里,都叫做自甘堕落。

舒鹓皱着眉,语气忽然有些尖刻:“你那个老公,周酩远,听说他回国了,他对你好吗?”

“哦,还是那个狗样子。”

“……我今早听朋友说,他会带你去国外补个蜜月?”

舒鹞这才回眸,眼里有藏不住诧异:“蜜月个鬼,谁会去非洲度蜜月?”

本来舒鹓是想着刺激刺激舒鹞,想看舒鹞慌乱地逞强说自己过得很好、周酩远对她很好,然后再嘲讽几句的。

但舒鹞这么诚实,舒鹓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不由自主地开口,干巴巴安慰着:“……慢慢的可能、可能就好了,感情需要培养……”

说到一半,舒鹓狠狠咬了自己的舌尖一下。

明明想好要奚落的,自己怎么就安慰上了?

舒鹞看着舒鹓兀自纠结的样子,笑了笑,往楼上走去。

二楼有一间卧室是她的,朝阳的屋子,满室都是浅木色调,宽敞明亮,但舒鹞没住过几天。

她几乎一直住在舞蹈学院,13岁就去了德国,这间卧室对她来说更像储物间。

舒鹞从小到大所有的证书、照片、穿过的衣服都留存在这里,就像是封存了她很多曾经的记忆匣子。

推开屋门,阳光下轻轻扬起一层浮灰,大概很久没人打扫过了。

从舒鹞没能进芭蕾顶团开始,她就跟别墅外面那两株没人打理的月季一样,在舒家人眼里,彻底失去了价值和需要关注的必要。

她是被父母放弃了的人。

不跳芭蕾就会被放弃。

就像周酩远一样,不在商场里厮杀岀自己的价值就会被周家放弃。

他们这样偏执的家族,总是缺乏平凡又普通的爱。

舒鹞站在舞动着尘埃里,轻轻闭了闭眼睛。

她和周酩远最开始的羁绊,始于这些相似的处境。

舒鹞随手拉开矮柜,从里面摸了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奖状放在满是灰尘的地上,一屁股坐了上去,开始翻腾小时候那些照片。

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想回忆过去,也不想看见自己小时候的样子,因为看见就会想起那些日复一日、甚至年复一年的只有芭蕾的日子。

但现在舒鹞已经走出来了,她拥有新的生活,可以坦然面对噩梦。

一张照片从相册里滑落出来。

相纸上五彩斑斓,那是巴黎的万圣节前夜,舒鹞同学们一起在公馆里照的一张合影。

同学们很可爱,但舒母和舒父对舒鹞的教育是:

所有舞者都是竞争对手,最后能站在顶端的寥寥无几。

他们告诉舒鹞:“你不是去交朋友的!你是去竞争的!”

所以舒鹞对那些同学们印象很淡。

本来就是见了都不一定叫得岀名字的关系,这张照片上一个个的又都画了厚厚的妆,有伯爵有公主,有女巫有精灵……

舒鹞唯一能认出来的就是站在帅哥美女中傻兮兮的小丑,那个傻小丑就是她自己。

回忆起那个万圣节前夜,好像那个巴黎潮湿的细雨也淅淅沥沥渗透了回忆。

同样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的,还有17岁的周酩远那张冷淡又苍白的脸。

当时舒鹞迫切地想要逃离被芭蕾支配的每一天,站在周酩远身后的两个人一看就不是好人,但舒鹞居然对着他们说:“你们是在绑架吗?

能不能把我也绑走?

我家也好有钱的!”

确实是绑架。

而且绑匪极度不绅士。

舒鹞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一个男人就迅速擒住她的双手,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味道有些发馊的破布。

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舒鹞还有心情留意周酩远。

他偏过那张染着霜气似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舒鹞在那叹息里,看出了对傻子的同情。

那时候舒鹞的世界里芭蕾是全部,她是连五谷杂粮都没吃过的“仙女”,哪里知道人间疾苦,也不知道被绑架原来是这种感受。

被威胁不许出声后,舒鹞和那位冷脸的帅哥被车子载着,一路开向人迹越发罕至的荒山野岭。

车子从天黑颠簸到天亮。

舒鹞快被晃散架了,也饿得快疯了。

如果不逃出来,她昨天晚上应该还能吃到半串葡萄,今天早晨好好做基础动作,也能得到水煮蛋和白开水。

尽管这些东西已经吃得味觉疲劳,起码能果腹。

架绑匪居然毫无人性,连饭都不给吃!

最终,舒鹞和周酩远被关进了一间破得不能再破的屋子,手脚都绑在椅子上,然后绑匪扬长而去。

周酩远那时候已经比同龄人更加成熟了,绑匪走后他就开始拖着他的破椅子冷静地巡视。

可能是屋里实在没有可利用的东西,周酩远垂眸半秒,忽然动作利落地带着椅子向后摔倒下去。

他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摔倒,再重新爬起来,再摔倒。

那身整洁的白色西装染了污渍,他的手背和脸颊也多了不少擦伤的痕迹。

但周酩远看上去并不狼狈,眼里闪着锐利的光。

舒鹞当时冒出一个想法,也许匍匐在山上的狼崽就是这样的眼神。

舒鹞看着周酩远终于把那把破椅子摔碎,整个人躺在碎木里又踉跄起身,抖掉身后的木屑和残板,褪掉绳子,走到她的面前。

周酩远17岁已经很高了,带着清瘦的少年感,但眉眼淡漠。

他垂着眸子同舒鹞对视几秒,然后抬起依然被麻绳捆绑着的手,替舒鹞摘掉了堵在她嘴里的破布。

很饿的舒鹞,被破布的馊味折磨了20多个小时的舒鹞,终于明白了绑架不是什么好的出走方式的舒鹞。

她在那块破布离开嘴的一瞬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那一嗓子中气十足的哭声,震惊得周酩远手都抖了一下。

他愣了愣,抬起手,把手里的破布塞回到舒鹞嘴里。

小舒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