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就是跟时间对着干。
要么在有限的时间里掌握能掌握的,要么被时间卷一卷,一转头就发现已经虚度了,什么也没留下。
林迁西以前的时间太多了,多到一直在虚度,现在简直就是在还债。
面前是一份饭,还有一本书,手里是一支笔,还有一双筷子。
中午十二点,林迁西坐在闹哄哄的学校食堂里,一边吃饭一边看书,一边还回想着那份计划表,在想还差多少,最后这几天还来不来得及了。
对面“哐”一声放下个餐盘,王肖坐了下来,张嘴就是一声“卧槽”:“西哥你居然来吃食堂了。”
薛盛和孙凯跟着在他旁边坐下来,眼睛都看着林迁西。
“我就说是西哥吧,”薛盛说:“你们还说是我看错了。”
林迁西看了眼对面的仨人:“有什么好稀奇的,节省时间啊。”
孙凯打量他脸:“西哥,你这几天睡觉了吗?”
林迁西抬头:“什么意思?”
孙凯指他眼睛:“你这黑眼圈都出来了,这是熬几天了啊?”
林迁西往嘴里塞口饭,继续翻书:“黑就黑吧,谁还在乎那个。”
“靠,长这样儿不知道爱护,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我要长你这样儿,我得天天贴面膜。”孙凯笑着说。
“太拼了吧。”王肖凑近来看了看林迁西手底下的书,发现还压着一本题册,又是一声“卧槽”:“你还做了这么多题?怎么做到的?”
林迁西扬起嘴角:“不告诉你,哥有秘密武器。”
旁边的桌子又坐下几个人。林迁西瞄了一眼,是九班的两三个人——姜皓端着餐盘,对面就是他的“秘密武器”。
隔着个过道,宗城在对面看他一眼,坐了下来。
姜皓也朝他这桌看了看,古怪地瞄了眼他跟前的书,转眼主动跟王肖打招呼:“最近还打球吗?”
王肖在斜眼瞄宗城,听到这话才没看了,回话说:“好久没打了,你还打不打了?”俩人以前一起打过球,是认识的。
姜皓说:“我也好久没打了,现在专心玩儿台球呢。”
“嗨,台球,那……”王肖黑不溜秋的脸上挂满得意的笑,马上就想拉林迁西出场了,想说“那你跟咱们西哥打一场,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台球”,一个字刚出口,看到对面的林迁西正低着头在手机上打字。
“干嘛呢西哥?”
林迁西抬头,根本没听他们说什么,拿了题册站起来:“不干嘛啊,我去端碗汤。”
姜皓朝他身上看两眼,转头就见宗城也刚刚收起手机,站了起来,跟着问:“怎么了?”
“去拿个东西。”宗城说,转身离开了位子。
姜皓看他走远了,才想起来问王肖:“你刚才说什么?”
王肖看林迁西走了,回头继续:“说什么?说打球啊,咱们西哥可厉害。”
“他?”姜皓不太信:“我知道他跑步快,别的谁知道。不过说真的,下回要再打的话可以叫上宗城,他个儿高,打球肯定好。”
“谁?”王肖没好气:“跟他?算了吧。”
薛盛也在旁边说:“没人打也犯不着找他啊。”
姜皓问:“怎么了?宗城是可以啊。”
孙凯拿胳膊撞撞王肖,示意他别往下说了,别把当初挨揍的事儿说出来,丢人丢大发了。
王肖只好把话一憋:“没什么。”
过了差不多十来分钟,宗城回来了,在位子上坐下来,继续吃饭。
姜皓刚想问他拿什么去了,看见林迁西跟在后面走了回来,嘴角还勾着,腋下夹着题册,脸上神情怎么看都有种心满意足的意味。
王肖看着林迁西:“西哥,你的汤呢?”
“嗯?”林迁西坐下来,看看面前的餐盘:“不喝了吧,都要吃完了。”
“那你还说去端汤。”王肖嘀咕。
林迁西瞄瞄在斜对面吃饭的宗城:“嗯啊。”说着饭也不吃了,拿笔做题。
王肖嚼着饭,看着他这样儿,忍不住了:“妈的我受感染了,我都想回去看书了。”
薛盛感同身受:“我也是。”
孙凯:“加一。”
林迁西说做题就做题,太投入了,真就有种感染力,好像做题都有乐趣似的。
饭吃完了,姜皓那桌先离开食堂。
林迁西到这会儿才抬头,看见宗城走了,马上也拿了东西走人。
王肖端起餐盘跟上:“一起啊西哥。”
姜皓走到外面,看王肖他们也出来了,又接着前面的话说:“下回有空约一场好了,别不信,宗城这样的,学习好身体又好,打球肯定没得说,我跟他玩儿过台球,就这么说吧,看得你就想在旁边摇手喊666。”
王肖鼻子里哼一声,不是很买账:“全才啊,有种去跟西哥打。”一边说一边去瞄当事人。
没瞄到。
姜皓也想拉当事人出来表态,转头看一圈,没见着人:“宗城呢?刚不一起出来的吗?”
王肖回头看:“西哥呢?”
薛盛说:“刚还走后面呢。”
食堂后面的小草坪上,宗城站在楼道口,手里拿着题册:“你就非得这么赶,一会儿一题?”
林迁西站他对面:“急,能多学一题是一题。”
宗城低头给他改题。
林迁西忽然问:“你不抽查我的吗,怎么还没抽?”
从那天晚上他就等着呢,怎么一直没抽他啊。
宗城抬头:“这么想被抽?”
“我就想看看我进度完成的怎么样。”他“啧”一声:“有点儿没谱。”
“那你等着吧。”宗城说:“晚上回去写试卷。”
“操……”林迁西感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吐口气说:“行吧。”
过一会儿,题讲完了,宗城把题册递给他,先出去。
林迁西跟在后面出来,隔了几步,觉得这状态挺好笑,小声叫他:“哎,觉不觉得我这样儿特别适合去做地下党啊。”
宗城手收在裤兜里,头也不回地淡淡说:“林同志,别出腔,组织需要你保持警觉性。”
林迁西严肃回:“好的宗指导员,你保重,我放学后再跟你接头。”说完题册一夹,朝右边走了。
宗城往左走,不自觉笑了笑,神他妈宗指导员。
到了教学楼那儿,还剩姜皓一个在楼梯那儿等他。
“干什么去了,还以为你失踪了。”
宗城说:“忘了个东西在食堂,又回去拿。”
“难怪。”姜皓问:“吃饭时候说的事儿你肯吗?就抽空跟王肖他们打球的事儿。”
宗城踩着楼梯上去:“他们不会乐意。”
“为什么?”姜皓跟上他:“你们有过节啊?我看王肖他们那意思是跟你有过节。”
“嗯。”
“因为林痞?”姜皓笑笑:“毕竟他们都是林痞的人。”
宗城没往下说,直接回:“再说吧。”
姜皓只好不说了:“好吧,反正最近也没空。”
越临近期末自习课越多,八班教室后排的人肉眼可见的减少。
林迁西趴桌上,时间都用来做题了。
“林迁西。”陶雪在叫他。
林迁西停下笔,抬头。
陶雪手里拿着把伞,放他桌上:“外面下雨了,你没带伞吧?”
林迁西朝窗户外面看一眼,还真下雨了,这小城里的夏天就这样,雨说来就来。
他回头说:“我有伞,谢了啊,你自己用吧。”
“你有啊,那好吧。”陶雪把伞拿回手里,又看看他:“看你最近好像都在做题。”
“不是要考试了吗?”林迁西笑笑:“我做着玩玩儿吧。”能怎么说,反正说认真学也没人会信,都以为他在演。
照这程度,今年的奥斯卡都是他的了。
陶雪笑了笑,拿着伞回座位去了。
林迁西又看一眼外面的雨,写题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还下挺大的。他拿出手机给王肖发微信。
--放学摩托带我一下。
王肖回复。
--等你呢,西哥。
林迁西听他这么说了,就把东西收了收,赶紧走了。
王肖果然在校门外面等着呢,坐摩托上在路边的树底下躲雨,看到林迁西出来就习惯性地给他让位子。
林迁西跨到摩托上,一边踩响车一边问:“没头盔吗?”
王肖往后挪了挪,坐得靠后:“忘带了,我以为你有伞呢。”
“没有。”林迁西从来不带伞,刚才在教室里是骗陶雪的,就是不想拿人妹子的伞。
算了,骑上车也就一会儿功夫的事儿。
林迁西拧着把手冲出去。
半道上远远看见前面有人,他一个紧急刹车停住了。
王肖拿着自己书包遮在头顶,忽然停住,伸头看:“干嘛啊西哥?”
林迁西看着右边,公交站牌那儿倚着正低头看手机的宗城,他叫了一声:“哎!”
宗城抬头,隔着雨帘看他。
林迁西问:“没带伞啊?”
“嗯。”宗城说:“等雨停再走。”
林迁西拿过书包,低头翻里面:“你等等,我给你找个伞。”
王肖在后面一愣:“不对啊西哥,你不是说没带伞吗?”
林迁西没理他,在包里翻半天,翻出件衣服,朝宗城一把扔过去:“给你。”
宗城一伸手接住,半掀着眼皮看他:“你管这叫伞?”
“能挡雨就行了,别在这儿浪费时间。”林迁西比划个口型:我、等、你、呢!
说完一踩油门,急匆匆走了。
王肖在后面喊:“卧槽,西哥你对他那么好?”
“你不懂。”林迁西淋着雨,眯眼往前冲,心想那是一般人吗?那是他的秘密武器,他的宗指导员!都恨不得拿摩托去带他。
他前脚刚走,后脚公交站牌后面就走出了姜皓,一边拍着身上沾的雨点儿,一边看了看宗城拿着的那件衣服:“我操,我没看错吧,林痞把自己的衣服给你了?”
宗城朝路上看一眼:“公交车来了。”
这儿的公交都不爱等人,姜皓只能赶快去赶车,小声嘀咕了句:“古怪。”
等他走了,宗城又看一眼那衣服,不,是林迁西的“伞”,是件牛仔衫,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塞在书包里的,跟他现在的穿着明显不是一个类型,上面居然还有好几个破洞,可能更符合“林痞”这个称号。
真是把“好伞”,充满林迁西的风格。
宗城真不知道怎么形容林迁西这个人,拿鬼才来比他都不够贴切,扯着肩上书包往上背一下,两手拿着那件衣服甩开,搭上头顶,沿着街道跑了出去。
也就一场阵雨,快到老楼附近,就转小了。
宗城停下来,拎着那件淋半湿的衣服甩一下,扯了扯自己淋湿了的肩头,忽然有人在后面猛地一下拍上他背:“这不西哥吗?”
他回过头。
几个染着头流里流气的男青年站在后面,身上还有淋过雨的痕迹,拍他的人站在几个人的前面,瘦不拉几,一双吊梢眼,一下看清他脸:“哟,搞错了,我还以为是林迁西剪了个头呢,还想怎么长高了,原来不是。”
宗城看一眼背后,知道这一下绝对是故意的,换个瘦弱点儿的挨这一下都得往前趔趄好几步,冷了声说:“拿开。”
“操,挺冲啊。”吊梢眼手还就不拿开,故意似的,又在他肩上重重一拍:“怎么着,林迁西的衣服怎么在你这儿啊?”
宗城一伸手按住他那只手,反向一掰。
“我操!”吊梢眼整个人都顺着他这一掰拧了个向,捂着胳膊就叫起来:“日你妈!”
后面几个人听着声儿就围上来。
宗城掰着吊梢眼的胳膊说:“别搞事儿,我就是个学生。”
“你他妈先松手!”吊梢眼喊。
宗城松开他,转头就走。
吊梢眼哪能让他走,刚放松了胳膊就跟上去。
一个人风一样跑过来,一下横插到宗城前面:“干什么啊三炮?”
被叫三炮的吊梢眼不追了:“林迁西,变样儿了啊,这人你认不认识?”
林迁西刚在老楼外面等宗城呢,等半天没等到,往这儿走了一段儿就看到这几个人找上了宗城,马上跑过来了。他抬手拨一下被雨淋湿的头发,看一眼宗城,说:“认识,他跟我一起的。”
“跟你一起的?”
“对,别动他。”
三炮盯着宗城,揉两下胳膊,又看林迁西,笑一声:“你说不动就不动啊?”
“你们要是嫌站这儿跟个学生拉扯传出去不丢人,那就动。”林迁西盯着他:“你刚才那下先动的他,我可看到了啊。”
三炮皮笑肉不笑,又看一眼宗城:“就他这身手是学生?妈的见鬼了。行,老子今天卖你西哥个面子,下回别叫我碰上。”
几个人扭头沿着街道走了,嘴里还骂骂咧咧地不干净。
林迁西回头,低声说:“走,让他们骂几句,省点儿麻烦。”
宗城把那件湿衣服抛给他:“冲你来的。”
林迁西接了,“妈的,以前混的时候那‘圈儿’里的,你懂的。”那一下要不是打在宗城背上,就是打他背上的,三炮故意的,他当然知道。说着又提醒一句:“别惹他们,社会上的。”
宗城说:“没人想搭理他们。”
林迁西看一眼手里的破衣服:“对,它是罪魁祸首。”说着手上干脆揪成一团,塞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宗城进了老楼,一直到家门口,回头看,林迁西还跟着。
“我来做试卷,你不说抽查么?”他顶着头湿头发说,摩托骑太快,浑身上下就头发和肩膀湿了。
宗城打开门:“进来吧。”
林迁西跟进去,宗城丢了块干毛巾给他,指小桌。
“好嘞。”他马上坐过去,一边擦了擦头发,一边把自己的书包倒了倒,里面的卷子都一股脑拿出来。
宗城站那儿,一份一份拿,用铅笔圈题,圈好一张就递一张给他:“做我圈过的,全做来不及。”
林迁西找出笔:“有诀窍传授吗?”
“当成期末考试写,没别的。”宗城说。
没有英语,这么短时间想把一门语言提起来没可能了,以宗城的估算,期末考试的口子林迁西要想突破,可能也就在数学和理科那两门。
他数学还算学挺快,就是基础太差,语文靠背也有点儿希望,当然那是比较好的结果。
林迁西在做题,宗城进了洗手间。
他掀亮灯,对着镜子掀开衣服看了背后一眼,那个叫什么三炮的下手太重,背后直接红了一片。
宗城放下衣服,朝外面趴那儿做题的林迁西瞄一眼,不知道他以前到底混的什么环境,那都是群什么人。
每张试卷题都不多,林迁西也还是做了快一个小时。
到最后一张的时候,外面的雨彻底停了,傍晚的天色映在窗户玻璃上,水洗过一样,黄苍苍的一片。
林迁西抬头看了一眼,忽然扭头,发现脚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趴着只小狗,脱口就喊:“我操,汤姆!”
那只他在老楼外边花坛看见的小狗,现在居然洗干净了,浑身白乎乎的一层毛,一只后腿上还包扎了纱布,大概是受过伤。
林迁西转头,到处找宗城,终于看见他换了件短袖衫出来,手里正在掏烟。
“什么汤姆?”宗城拿了支烟塞嘴里,拨着打火机说:“我的狗。”
“你的狗?别扯了,这他妈是我先认识的!”林迁西心想聊过五块钱的呢。
宗城点了烟,看着他:“流浪狗,我捡回来的,你认识有什么用?它受伤也不是你处理的。”
林迁西没话说了,回头看看那狗,又笑了:“还以为不见了呢,没想到在你这儿看到了,来啊汤姆。”
宗城看他一眼:“它不叫汤姆。”
林迁西抬头:“那叫什么?”
宗城吐出口烟:“叫乖仔。”
“?”林迁西说:“你再说一遍?”
“乖仔啊,怎么?”宗城淡淡看着他:“这名字你注册商标了?”
“反正它不能叫这个,”林迁西盯着他:“你别指望占我便宜。”
宗城拿开嘴里的烟,烟雾飘在眼前:“我占你什么便宜了?”
“别嘴骚,往下骚我可不让你。”林迁西心想你他妈坏招多着呢,当我不知道:“就这么定了,我要给它另外取个名儿。”
“要取回去取,”宗城过去抽了他的试卷:“写完就走,别想在这儿玩儿狗。”
林迁西还真想逗一下狗,手都伸过去了,知道不是时候,又抽回了那张没写完的,爬起来说:“这张我回去写,你别再叫他乖仔啊,我警告你。”
宗城瞄他一眼:“我的狗,谁理你。”
林迁西背着书包闪出门,带上门时声音飘过来:“就这么定了!”
宗城拿着那几张试卷,在椅子上坐下,看一眼趴那儿睡觉的狗。
狗是那晚自己跑出来的,林迁西走了,他看狗腿有伤,呜呜乱叫,最后就带回来了,以前从没养过这种东西,嫌麻烦,好几次都想送走算了。最后想顾阳喜欢,就当给顾阳养的好了。
微信响了。
他拿起手机,看见林迁西发来的消息。
--老子要给它取名好鱼。
--你的狗,该随你。
“操……”宗城有时候真想看看林迁西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一会儿一个花样,就没有吃亏的时候。
他手指打字。
--它现在叫汤姆了。
林迁西回复。
--早点儿妥协不就完了。
宗城刚要抛下手机,忽然注意到对话框上的微信名变了,他手指点出去。
林迁西的微信名变了,“西哥”变成了“八中乖仔”。
宗城嘴角一动,想都没想,手指敲字,改了他的备注:乖崽。
改完盯着看了几秒,忽然觉得这种戏谑的称呼有点儿莫名的亲昵,他低着头,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两下,最后还是改回了那两个字。
乖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