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敢出现在这里?”
被扼住喉咙的男孩悲愤地叫道,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但没有人前来阻止,他们理解男孩心中的怨怼,也看出了纳尔逊脸上的自责。
他松开男孩的领子,帮他扣好被扯开的扣子,轻声说道:“我同样自责,但我敢面对自己酿下的一切苦果。”
“那有什么用?我没有妈妈了!”
男孩的痛哭声穿透了纳尔逊的鼓膜,回荡在他的心中,他没有反驳,也没有做无用的道歉,更没有说什么鸡汤般的废话,只是盯着男孩的眼睛,直到他平静下来。
一旁的邓布利多见到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纳尔逊的身影渐渐和他记忆中盖勒特·格林德沃的模样重合,无论是这副面对憎恶者的姿态,还是他们做着自认为对的事,却难以避免地向未知难测的前路前行的脚步。
可他又像邓布利多,像极了一个无奈的,自以为是的老师。
“你的母亲确实因我而死,但此刻更需要你的不是我,而是她,”他望向坟茔旁三人空出的一角,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像极了当初在纽蒙迦德墓园中的格林德沃,“等你长大了,我欢迎你来找我复仇,但在此之前,我想,你应该做她期望中的儿子。”
雨忽然下大了,在男孩和纳尔逊的中央竖起了一座难以突破的墙,男孩低着头,紧握拳头,扭头冲进了雨中。
……
“阿门。”
雨停了。
随着强撑着爬起来的罗伯特念出最后一句悼词,随着伊莎贝尔的三个孩子流干最后一滴眼泪,随着最后一铲子土被填进坑里,伊莎贝尔带着她充满罪孽又被爱定义的一生,彻底与这个世界告别了。
即便回填的土壤没有原先那么紧实、即便下面还垫了些东西,可最终的坟堆却只有一个弧度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土包,平到甚至可以直接在上面放置墓碑。
伊莎贝尔留下的东西实在太少,少到在这个家中除了私奔时带走的几件首饰和魔杖以外根本没有私有物品,她留下的东西也太多了,多到在山顶的小屋中,每一件家用的物件上都留下了她的痕迹——一个曾经天赋卓绝的女巫又是怎样在一次次被刺破手指的过程中学会了缝纫,一双从小到大只摸过魔杖的手又是怎样和厨具、和扫把拖布亲近起来。
简单的仪式结束,邓布利多摇了摇头,缓缓地走向相拥恸哭的一家四口,冲着伊莎贝尔的坟堆微微躬身,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枚碧绿的圆形宝石,用一张洁白的手帕垫着,轻轻地放在了土堆上。
“这是什么?教授。”
麦格抬起头问道,邓布利多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学生的肩膀,但注意到这一幕的纳尔逊却眯起了眼睛——在伊莎贝尔选择自我毁灭后,纳尔逊因为剧毒的阻挠难以靠近那间村庄的中心,这或许就是她在获得了阿芒多口中那群人的魔法后凝成的眼睛,可是它究竟是被谁获得了,又是怎样来到了邓布利多的手中。
既然邓布利多得到了一枚“眼睛”,那么他对这一系列的事情应当是有了解的,纳尔逊也没有了隐瞒的必要,等到邓布利多回到原先的位置,他马上迎了上去,小声问道,“教授,您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吧?”
“你果然见过一样的,”邓布利多愣了愣,答道,“这是盖勒特交给我的,就在我们相聚伊法魔尼的那个下午,我想你应该明白这代表了什么。”
纳尔逊回想起从塞克斯博士的记忆中观察到的那一幕,瞳孔紧缩,在那场聚会的最后,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姗姗来迟,他满口预言之类的俏皮话,现在看来,那便是格林德沃无疑了。
“它揭露了魔力的本质,不是吗?”邓布利多感叹道,“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魔法,在历届校长和斯莱特林教授的帮助下,我尝试解析了它,这是件困难的工程,尤其是当我们面对未知的事务时……又有谁能想到,魔力、生命、灵魂乃至记忆都能归一到情感上呢?幸运的是,我的办公室里恰好有一件好用的魔法道具。”
“冥想盆?”
“没错,你总是这样一语中的,”邓布利多点点头,表情复杂地说道,“我从那枚眼睛里感受到了她的解脱和绝望,更深的却是仇恨,我和伊莎贝尔在霍格沃兹曾有段短暂的相处,那时候我刚任教不久,她却已经即将毕业了,我对这个女孩的印象只有聪明活络,她就像一个开明很多的米勒娃,没有那么一丝不苟,但聪明是一样的。”
“能说说吗?”
纳尔逊对这个看似平凡却疯狂至极的女人充满了好奇。
“我能告诉你的可能还没有你了解的多,”邓布利多叹息一声,接着说道,“很多人都说她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可是从霍格沃兹毕业以后,我们就很少听说她的消息了,你知道的,斯拉格霍恩教授是一个喜欢联系、喜欢网罗朋友的人,这是个不算好的习惯,但有些时候也很有用,但凡他的同学、校友甚至教过的学生中有人有什么成就,我也能够在鼻涕虫俱乐部里看到那个人的身影,可即便他如此善于钻营,也找不到任何一点儿关于伊莎贝尔的信息,没想到这样一个平凡的地方成为来了她不平凡的埋骨地。”
“确实很令人感到唏嘘。”
“在校长们的帮助下,我窥探到了眼睛中的一切,你也看到了,她对麦格先生和孩子们的爱是如此强烈,如此耀眼,如此令人感动,可我却只感觉到了她对这个世界无穷无尽的怨念,”邓布利多嗟叹道,“我不明白,我一直以为世界是好的,是值得我们去维护的,可它依然能将一个充满爱的人推进深渊。”
“所以我们需要改变它,”纳尔逊的手插在口袋里,紧紧攥着一枚小银球,“它可能还不算太差,但已经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差了。”
“可是差在哪儿呢?”邓布利多摊开手反问道,“每个人都知道它不够好,可是你知道它哪里不够好吗?或许每个人都有一种将它变得更好的计划,可它们的结果真的都是好的吗?我知道你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温柔,你对这个世界充满偏见,但这并不怪你,它也没有温柔对待过你,纳尔……我知道你有很多堪称宏伟的计划,我知道你甚至能够在离校的短短几年里做出我和盖勒特可能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成就,我甚至知道你在研发一种储存魔法、能够让麻瓜和巫师一样的技术,甚至已经可以投入使用,但是我想请你仔细想一想,你有没有准备好让世界改变,世界有没有准备好迎接你的改变?”
不等纳尔逊回答,邓布利多继续着自己狂风骤雨一般的发问:“你在盖勒特的身边待了太久,或许你认为自己的智慧足以抵御一切影响,可你难道没有发现吗?你已经习惯了用暴力解决问题,我承认,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巫师已经没法阻挠你做想做的事情,在这点上,你比当年的我和盖勒特都强,可是哪怕你天下无敌,却把自以为好的改变强加到别人头上,又和制造恐怖的伊莎贝尔有什么区别呢?如果不考虑真正的矛盾,那也只是凝滞的幻梦罢了。”
“教授,”一直坐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汤姆忽然开口,说出了那句很多年前在伦敦郊区的特洛卡酒馆中他说过的话,只是时过境迁,曾经对峙的三人早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纳尔,是个先知。”
“这点我倒是没法反驳,先知确实能看到比我们多得多的东西,”邓布利多笑着摇摇头,“但我想,相比追逐虚无缥缈的未来,纳尔逊更喜欢的,应该是向历史寻求答案,当然,我承认,即便这几年恶补了一些知识,但我对历史的理解仍旧在你之下,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个道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王朝是短暂的,可王权才是永恒的。”
“可王权已经不复存在了。”
“那不是王权,只有真理才是永恒的,”邓布利多露出一个难看的笑脸,“悲哀的是,我们都没有把握住真理。”
“……”
纳尔逊的表情不断变化着,捏着那枚小银球的手不断松开,又不断握紧。
“握紧你口袋里的东西,那是伟大的发明,”邓布利多眨眨眼睛,像纳尔逊在霍格沃兹上的第一节变形课上那样,循循善诱,“这场悲剧有很多原因,或许最大的源头在麻瓜与巫师的矛盾,在保密法……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一切条件不变,而麦格先生是个巫师,一个,呃……信仰新教的巫师,故事的结局会有什么变化吗?”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纳尔逊思索片刻,像第一堂课上回答问题那样,认真地说道,“矛盾无处不在,即便规避了巫师对麻瓜的恐惧与偏见,还有血统、地位、财富等等一系列的矛盾在新的故事线上生发,可能最终的结局仍然拥有一个悲剧的内核,但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那样的未来是混沌的,他们或许会过上美满的生活也说不定。”
“你瞧,连你也承认,当过去的某一点被改变,未来又会变得混沌。”邓布利多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道,“历史牢不可破但也是脆弱的,你可千万要小心。”
纳尔逊知道邓布利多指的是什么,他捧着下巴,陷入沉思。
坟茔旁,麦格一家四口在做最后的道别,纳尔逊茅塞顿开,突然抬起头来,对邓布利多说道:“教授,您……知道一些,来自未来的事情吗?”
“我们应该继续刚刚的话题,如果你没有戳破伊莎贝尔的勾当呢?”邓布利多没有回答他,继续追问道,“谎言最终会酿成真实吗?”
纳尔逊很想说没有,因为除了麦格本人,她的家庭最终并不会有悲剧上演,但面对邓布利多的问题,他在思索中却发现,即便拥有了看穿未来的先见,这样简单却复杂的问题他也答不出来。
“你为什么不问问当事人的看法呢?”邓布利多拍了拍纳尔逊的肩膀,“你瞧,麦格先生向你走过来了。”
纳尔逊赶忙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迎了上去。
“麦格先生,我很抱歉。”
“我已经说过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罗伯特摆了摆手,他的自责反倒比纳尔逊的负罪感更甚,“是我的无知酿成了这一切,伊莎贝尔……她做的事情已经太过火了,如果米勒娃没有你来,发现她罪行的人可能就会变成你们的警察,是叫埃罗是吧?”
“是傲罗,麦格先生,”纳尔逊斟酌着用词,说道,“您说的没错,魔法部已经察觉了麦格夫人的……行为,一定会惹来傲罗的。”
“所以这是必然的结局,与其让我们一家人的幸福生活中一个谎言、一场灾难的废墟上,倒不如让我们坦然地面对这一切。”
“麦格先生,如果你是个巫师,”纳尔逊手插在口袋里,握住那枚小银球,捏紧了拳头,“我是说,如果你有机会成为一个巫师,能够像巫师一样施展魔法,你会开心吗?”
“唉……我有时候也在想,如果我是一个巫师,我和伊莎贝尔的故事会不会有所转机呢?”罗伯特表情惆怅地望着头顶的十字架,叹息道,“可是现实并不会因此改变,如果上帝真的赐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想我会更珍稀她,不让她一个人面对那么多绝望,可巫师的魔杖,可能并不是我真正需要的东西——我们真正在乎的并不是‘如果’中的彼此,不是吗?”
纳尔逊的心中五味杂陈,自从研发出能够让麻瓜使用的炼金道具后,他从未从任何人的口中听到过拒绝,他想当然地认为,没有人会抵挡魔法的魅力,没有人自甘“平凡”,只要简单粗暴地让所有人掌握魔力,魔法带来的差距就会轻而易举地消失。
可现在,罗伯特拒绝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