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人是在担心我?”
陈沅知自己都没发觉方才说话时语气急促,她闻言愣了半晌,这人待事怎么不分主次?
他是怎么高中状元的?
末了,陈沅知红着脸气他道:“我担心就李大人这审题的水准,是如何一路过关斩将高中状元的。”
方才淡淡的担忧消失不见,小姑娘的眸子因羞赧将将染了层怒意。
李缜瞧见后,知她面薄,遂点到为止,也再不闹她。将她所问之事一一作了答复后,才换了副神情说道:“陈大人对香料颇有见解,我倒有些问题想请教陈大人。”
刺杀一事牵涉邺都的香料,眼下李缜开口询问香料的事宜,她也只以为此事与案件相关,并未生疑。
“陈大人觉得什么样的香最好闻?”
闻言,陈沅知好看的眉头皱了皱:“这同案件有何关系?”
小姑娘聪颖,极难骗。
李缜随口诌了几句道:“多了解些香料,能早些断案。”
她点了点头道:“我觉得淡雅清冽的香闻着最舒服。有些香愈浓烈就愈招摇,仿佛生生地往前凑似的,反倒显得劣质。”
李缜也颇爱淡雅的香,他衣裳上的香气便是用凝神静心的檀木香熏染的,乍一闻十分舒坦。
听陈沅知这般回答,他捻了捻指腹间的碎沫子,嘴角扬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
方才在后院,他抢了白旻研磨药材的捣药罐。将清晨从香料铺买来的香料一一碾磨。
听林申说,姑娘喜香,不管春夏秋冬哪个时节,她们皆会在腰间挂个好闻的香囊。
李缜转了一圈香料铺,愣是觉得里头的香囊香气馥郁,与小姑娘的性子很是不搭。
最终,香料铺的掌柜应他的要求重新配了几味,可碾磨香料的店小二正巧告了假。
他实在没法子,便只能窝在后院,悄悄地磨了。
要说他这十几年来,提笔提剑,哪样不是驾轻就熟。偏碾磨一事,当真费了好大的劲儿。
眼下香囊是将要做成了,他还得寻个什么由头,将这玩意送出去才是。
李缜想了好半晌,便是写政论时,也没花这么些个时辰。
况且香囊是姑娘家的东西,他总不能当下便递与一身官服的小陈大人吧。
是以,他抿了抿嘴,直至陈沅知离府时,都未能将袖中的香囊送出手。
国公府近日忙碌极了,四皇子那厢已来请期,商讨嫁娶的吉日。
因这事并非双方情愿,原先锣鼓喧天的大好吉日,现在成了谁都想快些熬过去的糟心日子。
是以双方将这日子定的仓促,五日后,便是府里的二姑娘出嫁的日子。
嫁娶之事临近,阖府上下应吴氏的要求,愣是添了不少喜庆的东西。但凡是正室该有的排场,她尽都为自己的女儿争取了。
陈沅知从进奏院那儿告假了两日,这两日她呆在府里,跟随着老夫人学了不少本事。
此时,她正在老夫人的屋内一同斟酌着宴客名单的事。
“梁氏一家同我们交情匪浅,虽说这不是甚么值得欢喜的婚宴,但是按照规矩,还是得请的。”
“至于这俞家,却是八杆子都打不到一块儿的交情。爹爹怕人看笑话,不请也罢。”
陈沅知今日一身浅青色的袄裙,长发如墨挥洒而成,在腰间轻轻地晃着。
她白皙的指头轻点着红底黑字的名单,一张小嘴一开一合,在老夫人夸赞的目光下,有模有样地处理着事情。
老夫人捧着暖炉,一面盯着那张名单,一面问道:“沅沅可还记得梁家二公子?”
闻言,陈沅知的手在名单上上下划动,最终落在“梁思凡”这三个字上。
她一双杏眸透出些星光:“思凡哥哥也要来吗?”
梁思凡是她幼时陪着祖母回乡小住时认识的,彼时,她初来乍到,人地两生,总是窝在祖母的屋子里不肯出门。
也唯有梁思凡变着法子逗她开心,出门在外,总想着给她买些好吃的好玩的。时间一长,二人便逐渐熟络了起来。正巧梁思凡长她三年,又待她如长兄,她便一直“思凡哥哥”地喊。
如今算来,她同梁思凡也有九年未见了。
“我同梁老夫人也算是几十年的交情了。此番她们不远千里入京,一来是为了你二妹妹的喜宴。二来梁思凡也算争气,前段日子得人引荐,在京谋了个尚且不错的官职。”说完,老夫人悄悄地瞥了一眼陈沅知。
“那便是思凡哥哥会长此以往地住在京中?”陈沅知眨着灵动的双眸,语气中透露着些许期待。
老夫人见她藏不住心思的模样,好笑地点了点她的额间:“你很喜欢梁家二公子吗?”
陈沅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梁思凡于她如长兄,时隔那么些年未见,她这心里总归是有些期待的。
然而这心思与老夫人口中的喜欢不同。
“思凡哥哥先前待我好,此番他来京中,我总不能没心没肺地不放在心上吧。”
老夫人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梁二公子与俊哥儿不太熟,见了面也无甚么话可说。不若等明日见了面后,你随他们一同去逛逛吧。”
陈沅知应了声“是”,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她就被银荔拖着从床榻上起了身。
“姑娘,今日是要见客的,您快些莫要贪睡了。”
陈沅知懒懒地坐起身子,任由银荔和晚橘在那折腾。
直至绾好了发髻,对着铜镜上那张白腻如脂的小脸,她才将将清醒过来。
九年未见,梁思凡已然变了模样,较幼年时更为儒雅稳重。在前厅见着他的时候,若非祖母提点,陈沅知险些认不出他的模样来。
“呀,出落地如此水灵。”梁家夫人牵着她的手,满脸堆笑。
便是陈沅知这容貌,幼时已然出挑,不曾想长成后,愈发明艳动人。
梁思凡显然也愣了神,盯着她看了好半晌,才发觉自己失了礼数。
一阵寒暄后,她才同府里的公子姑娘一同上了马车。
京中繁华热闹,马车所到之处皆熙来攘往。梁思凡头一回上京,瞧见这空前盛况,一时间还未适应起来。
陈宴俊边走边同他介绍京中的酒肆赌坊,这些话在梁思凡这一读书人听来,蓦地睁大了眼眸,若非陈沅知接过了俊哥儿的话,他还以为京中是甚么醉生梦死的快活地。
逛了好一路,俊哥儿显然是有些累着了。他指了指前边的茶楼说道:“这有茶楼。坐下歇歇脚吧。前头还有好长一段路呢。”
这茶楼就立于云来酒楼的左侧,因喜喝茶的皆是文人雅士,故而比那喧嚣的酒楼要安静得多。
他们择了一临窗的位置,从支摘窗处向下望,能将外边热闹的河岸尽收眼底。
小二替他们掸了掸桌面,恭着身子问茶的品类。
陈沅知望向梁思凡:“思凡哥哥平日里喝些什么?”
梁思凡在南边长大,喝惯了南边的茶。这茶楼虽有不少南边名茶,但是此次入京,他总想着快些入乡随俗,便回道:“尝尝你们这儿的吧。”
陈沅知点了点头,差小二上了一壶日照绿茶和几碟糕点。
“思凡哥哥,你尝尝这个。”她将面前的茯苓饼推至梁思凡的身前。
正此时,小二提着一壶绿茶,紧着步子走在楼道。
他提壶斟茶时,不知怎地,手腕一抖,偏了位儿,那一股青绿色的茶水浇在桌面上,桌面上堆满了水,一点一滴地落在梁思凡的斗篷上。
“呀客官,实在对不住。方才分了心,你瞧我这...”小二边擦着桌面上残余的水渍,边赔笑道不是。
梁思凡腾然起身,却碍于教养极好,没说小二半句不是。
他耐着性子起身解下斗篷问道:“可有烘烤衣物的炉子?”
陈沅知也在此时起身,她侧着身子擦拭着斗篷上的水珠。实在是擦不干,她才抬起眸子。
便是这一瞬,她忽然瞥见一抹玄色的衣角。愣了半晌,她微微侧过脸,只见李缜坐于后桌,正不动声色地端着茶盏饮茶。
他端起茶盏时,微扬的嘴角隐在宽大的衣袖后,一盏入喉,便与对座的男子商谈着事,并未正眼瞧她。
陈沅知抿了抿嘴,而后背过身子,不知怎地心底反倒生出些心虚的感觉。
“小的给公子去烘干。”小二连着哈了几回腰,从梁思凡手里取走了斗篷。
望着他快步离开的身影,陈沅知的眼角忽而跳了几下。
梁思凡此时身着一件不算太厚实的锦衣,又正巧坐于窗前。偶有寒风吹来时,他那身子微不可查地哆嗦了一下。
便是此时,仍有小二绕至梁思凡的身后,向外推了推窗子。对上陈沅知讶异的眼神后,他乐呵地笑道:“茶楼人多气闷,合该推开窗子通通风。”
她四下环视了一圈,见无人有异议,也便默不作声地抿了口茶。
“不若我同你换个位置吧。”俊哥儿也是面对窗子,三姑娘身子骨又弱,眼下唯有她那个位子,堪能遮些风。
梁思凡原想推拒,奈何陈沅知已然起身站在他的身侧,他不得已只好挪了位置。
便是陈沅知刚落座的时候,小二应召去了李缜那处。
几句话的功夫,小二为难地瞥了他一眼,再收了银钱后,他才缓步挪到陈沅知身后,默不作声地将窗子阖上了。
就这么阖上了。
“不是...要通风吗?”
怎么又给阖上了?
陈沅知仰着小脸,盯着那扇严丝合缝的窗子,不解地问道。
小二挠了挠脑袋,神情发怵地瞥了李缜一眼,奈何李缜压根不搭理他,他求助无果,只能硬着头皮回道:“通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