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陪我去,好不好?”
这是李缜头一回软着语气同她说话,她侧着身子躺下后,眸子里似是掬了一弯如水明月。
“嗯。”小姑娘轻轻地回了一声。
单凭这声,李缜仍辨别不出她的心绪。
但好歹也是应下了祈福节一事,他这心里多少是有些开心的。
有些事不能急于求成,一步步慢慢来才最为妥帖。
“天晚了,你早些睡吧。我瞧着外边有些霜冻。明日应是更冷些。”他突然记起,小姑娘方才是赤足踩在地面上的,故而提醒道:“赤足容易受凉,应裹个足衣才是。”
陈沅知点头“嗯”了一声,而后屋内寂静。
直至听见支摘窗的嘎吱声,陈沅知才坐起身子,挑开帘帐后,只见月光流转进屋子,照在她带笑的面上。
翌日清晨,寒气四起。
昨日起身时,未添衣裳,后半夜暖炉凉了后,她便缩着身子,并未睡安稳。
这几日国公府虽忙碌,于她而言,除了有嬷嬷替她量身外,也算是清闲。
然而她平日里忙碌惯了,眼下一身轻地呆在屋内,到底是有不自在。
银荔瞧她一幅闲不住的模样,不由地问道:“祈福节将近,姑娘今年还要出府吗?”
往年出府不算是甚么大事,只是今年临近岁末,又有婚嫁大事束缚,再出府图个热闹,恐被有心之人说道。
一提起祈福节,陈沅知就想起昨夜那事,眼底藏不住欢喜,是以勾了勾唇角回道:“自是要去的。”
银荔未置可否,她家姑娘想去,她只管将人顾好便是:“那可要添置些衣裳首饰?”
陈沅知喜素,不喜欢太过艳丽的妆面,事实上,就算未施粉黛,她的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先前几年,为衬祈福节热络的氛围,她也特地添置了几身艳丽的袄子。
思忖了一会,陈沅知面带羞赧地说道:“要添置的。一会等定安来了,教她陪我去花胜楼瞧瞧。”
银荔听闻她要出门,立马替她绾了个发髻,戴了些珠钗首饰后,整个人瞬时般般入画。
定安来得机巧,她一双脚才踏入知阑院,陈沅知也做好了出府的准备。
二人并肩上了华贵的马车,才坐下身,定安便侧着身子,开始端详起眼前张明丽的小脸。
“往年也不见你这般重视。”
今年却为了祈福节,特地出府置办首饰衣裳。
陈沅知正要捏个借口搪塞过去,定安才不给她这个机会:“女为悦己者容嘛,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心思被挑破后,她红着脸,挠了挠定安的腰肢:“你说甚么呢?”
“哟。”定安凑上前去,一瞧她连耳垂都红透了,心情大好地调侃道:“我这人很记仇的。先前你在冬狩调侃我时,我便说,他日你若定下婚事,可少不了我的揶揄。”
陈沅知也毫不留情地回道:“你不也一样。一口一个小侯爷,生怕别人不知晓你这门亲事似的。”
二人互不相让,马车上一片喧闹。
直至花胜楼,掌柜一瞧华贵的车马,便即刻迎了上去。
“二位姑娘来得巧瞧,小店才出几款时新的头面,我这就差人取来给姑娘瞧瞧。”
陈沅知也算是花胜楼的常客,掌柜的一瞧见她,便知其身份。好些藏着留给达官显贵的头面也被她毫不吝啬地端了出来:“瞧瞧这对赤金芙蓉花钗,红色釉面配珊瑚攒珠,雍容华贵却不张扬,极衬姑娘的气质。”
掌柜嘴甜,一句话既夸了花胜楼的首饰,又赞了买主的容貌。
“再瞧瞧这支步摇。花式虽简单,底下缀着的却是通体泛红的玛瑙。这支步摇与发叉,一繁一简,最是教人挪不开眼。”
陈沅知这厢还未开口,定安就忙不跌地替她买下:“挪不开眼好阿。”
见眼前的姑娘面色绯红,掌柜一颗玲珑心,顿时明白她置办头面的缘由。心里明白,嘴上却是向着自己的主顾:“倒也不是非得装扮给别人瞧,自己瞧着舒心才是最打紧的。”
这话颇合陈沅知的心意,她听了后又挑拣了几件不同式样的首饰,二人付了银钱,满满当当地回了府邸。
下了马车,才进正门,便听见前厅那处传来一阵吵闹声。
陈沅知同定安互望一眼,将手里的包裹交于银荔后,转身去了前厅。
二人到前厅时,陈容知正跪在地上,面上挂着两道泪痕。
众人一瞧是定安公主来了,皆俯身行礼,再不敢放声说话。
陈沅知大约知晓是怎么一回事,瞧她一声不吭地跪坐着,也知她是铁了心要同四皇子和离的。
陈弦气吁吁地坐在高座上,好不容易求着四皇子娶她做了妾室,此时又闹这样一出。这离那丢人现眼的婚事才过了多久,一旦和离,教他那张老脸往哪儿搁置?
然而此时定安公主也在府中,他唯恐丢了国公府的脸面,也就不好再就此事同陈容知争执。匆匆请辞后,进了书房。
陈沅知叹了口气,她虽与陈容知感情不深,可这事终归是因她而起,如若坐视不理,于她自己而言,也安不下心来。
“爹爹走了。你且起来吧。”她搀扶起陈容知,又将袖中的绢帕递与她拭泪:“现在最打紧的,还是四殿下那厢,他若不愿和离,就算是爹爹出面说情,恐怕也不好如意。”
“殿下他...是应允的。”兴许是才哭过,她说话时断断续续,抽噎了一下,才将话说完。
“四哥哥竟会应允?”这话饶是定安,也不敢相信。
四殿下素来重脸面,比起和离,他应选出妻才是。怎么这会儿却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想来是他这几日事忙,无暇顾及我,这才应下了和离一事。”
事忙?
陈沅知这几日没去进奏院当值,是以不知朝中发生了何事。而定安深居后宫,对于政事更是一无所知。
三人皆不知四皇子忙于何事。不过,他既答应和离,于陈容知而言,也算是件好事。
“何时可以拿着和离书?”
“随时皆可。只是爹爹那厢...”她抬了抬眸,犹豫地望向书房的那处。
“爹爹那厢由我去说。你且去将和离书拿来。”
陈容知一听,眼圈顿时红了,她垂着眸子,眼泪一颗颗地砸在地面上:“多谢长姐。”
她才走,定安便拉着陈沅知回了知阑院。
一路上,没少听定安数落。
“你帮她做甚么?她今日有这下场,怪得了谁?全是她自己应得的!”
“今朝和离,他日若是后悔了,你怎知她不会将一身怨恨倾泻到你身上?”
陈沅知自是知晓其中的道理,她替定安斟了盏茶后,缓缓开口道:“她先前蠢笨,做了不少不入眼的事。这些事抹不去,我也不会因她一句道歉便心软。只是,她同四殿下的事,着实是因我而起,我若放任不管,日后恐无法安心。再者,冬狩那夜,若非是她出手相救...”
话说到此,陈沅知忽然压低了声音。后山那事,除了她与陈容知知晓外,从未向第三人提起,便是无话不谈的定安,也还蒙在鼓里。
“那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发觉她神色不大对劲,定安拉起她的手,满脸关切地问道。jsg
陈沅知原不想开口,只想揉碎了往肚子里吞。
可是这事若要继续往下查,日后定是瞒不住的。定安不是外人,是一同长大的手帕交,并且也连带着血缘关系,同她说一说其实也不妨事。
几盏茶后,定安鼻尖翕动,她拉着陈沅知的手显然哆嗦了一下。再抬眸时,眼底尽是怒气。
“谁敢他的胆子。”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发狠地说道:“如若教我查清,非得将他生吞活剥了!”
“你怎么也不同我说。”
陈沅知抿了抿嘴:“这事难以启齿,我不知该怎么说出口。那夜也多亏了她,权当是我还她一个人情吧。”
定安叹了口气,点点头道:“也好。你素来不爱欠别人的。”
日子过得快,五日后,祈福节。
长街上,永定桥边,人头攒动,攘来熙往。
这一夜,陈沅知身着玉白色直领袄子,外衬浅蓝对襟比甲,红色的织金马面垂在绣花鞋上,通体华贵。
银荔替她绾了个娇俏的发髻,又将花胜楼那置办的头面一一戴上。铜镜映出一张如花娇艳的面容,眼波流转时,极为勾人。
“姑娘,可要吃些膳食垫垫肚子。”
眼下不过酉时,离祈福节最热闹戌时还差三个时辰。
“不吃了。现在吃,哪还有胃口吃旁的。”
银荔轻笑了一声,替她戴上最后一支步摇后,不由地夸赞道:“姑娘今夜定是京中最夺人眼目的。”
“又揶揄我。”她边说边迈出府门。
正要上马车时,不知打哪冒出一个侍婢,侍婢被她的容貌惊艳,看直了眼。险些忘记主子交付的正事。
“姑娘,这是给你的。”侍婢手里握着一卷红绳束缚的纸笺。
纸笺不宽,约莫一指。
陈沅知接过后,愣了一下,一双白皙的手解开红绳后,只见纸面上以端庄的小楷誊抄着一句诗。
这字迹她认得,是李缜的。
纸面上写着: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姑娘,怎么了?”
陈沅知摇了摇头,也是一脸不解。她藏好纸条,打算等碰面时问上一问。
然而,马车才行了几步,又有一身着同样衣裳的侍婢拦住了她。
仍是红绳束缚的纸笺。
同样的字迹,这张纸面上写着: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瞧见这句话时,她蓦地反应了过来。
这些诗词皆是用来表明心迹的。
见她面上绯红,手里慌乱地藏着纸条,银荔好奇地皱了皱眉:“姑娘,当真没事吗?”
“没...没事。”
从国公府到永定桥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可马车走走停停,不断地有侍婢送来纸条。
每一张纸条上,皆以同样的字迹誊着诗词。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直至永定桥时,陈沅知双手攥满了纸条,她耳垂泛红,似能沁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