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下)
雕着梨花图样的红木圆盒,不过半个巴掌大小,打上络子挂在腰间做配饰,看起来一点也不显眼。
蒲佳媛将小盒子拿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然后才将盒子一端对准了墙边摆放的花瓶,按下机括,三道半指长的细箭便飞射而出,将花瓶击碎,同时也狠狠地扎进了墙里。
略显凶残的效果让蒲佳媛十分满意,她打开盒子,一旁的仆从送上补充用的细箭。
蒲佳媛拿起细箭,却并未放进盒子里,而是仔细看了看,然后对仆从到:“喂上毒再拿来,要能见血封喉的毒。”
仆从领命而去,蒲佳媛放下盒子,白嫩的指尖按压太阳穴,闭目养神。
经过青苑一事,蒲佳媛不仅将自己养在别苑里的男人都送去了狱里,还找能工巧匠,替她打造了这么一个小小的机关盒子。
这样即便被刺客近了身,她也能绝地反击。
缥缈的香烟自炉中缓缓升起,蒲佳媛在等,不是等仆从把淬好毒的短箭送来,而是等……
“大人。”
被蒲佳媛遣去济世堂的管事踏进屋内,对蒲佳媛道:“济世堂内,确实有一名叫赵学,字齐仁的大夫,只是那大夫年前便被人请去了临西,至今未归。”
蒲佳媛听管事回禀,心头大震。
她没想到这世上竟然真有这么一个人,那她的梦……难道并非是梦,而是对下辈子的预知?
不怪蒲佳媛迟钝,实在是像她这般的恶人,若真信什么神佛法道因果报应,也就不会这么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了。
况且在她第二场梦里,殷筝给自己出的主意和她本人的想法一模一样,难免就让她觉得,这梦不过是日有所思。
而所谓的赵学,也不过是她对自己现实里的丈夫太过失望而臆想出来的人物。
可臆想的人物,怎么会正好和现实里的人对上,除非……
蒲佳媛又问了管事几句,发现现实里赵学的生平和梦中的赵学一般无二,她站起身来回走了一圈,少有的慌了。
就在这时,管事又说:“赵大夫虽不在雍都,但他家夫人在,大人可要老奴去将她请来?”
蒲佳媛整个顿住,动作僵硬地转头看向管事:“你说什么?
他夫人?”
赵学成亲了?
和谁?
蒲佳媛懵了,犹如寒冬腊月被人兜头浇上一盆冷水,冷得胸口生疼。
管事机敏,听蒲佳媛声音不对,便低头敛目,不敢再出声。
蒲佳媛缓缓回神,想明白了:梦里她与赵学都是适婚的年龄,如今她都成亲不知道多少年了,赵学自然也有自己的家室。
可想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是另一回事,蒲佳媛何其霸道自我,如何能忍受自己心动的男人对着别的女人亲密无间。
一想到那些属于她的拥吻都落到了别的女人身上,她就难受的要发疯。
蒲佳媛掀翻了桌子,将桌上的东西摔了一地。
“去,备车,我要出门。”
蒲佳媛阴恻恻道。
……
顺着梦里的记忆,蒲佳媛找到了济世堂附近的那条小巷子。
宽大的马车行不进去,蒲佳媛掀起车窗帘子看了看,最后去了斜对面能看见这处巷子口的酒楼。
蒲佳媛在酒楼二层的窗户边坐了半天,终于看见一打扮寻常的妇人,挺着大肚子提着菜篮出现在视野中。
管事在一旁提醒道:“那便是赵学大夫的妻子李氏,据闻已有七个月身孕了。”
蒲佳媛的视线落在对方圆鼓鼓的肚子上,扯了扯嘴角。
第二日,出门买菜的李氏遇见歹人,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掳了去。
受赵学所托替他照看妻子的济世堂同仁去报了官,结果却是石沉大海,毫无半点音讯。
半个月后,赵学一介文弱大夫,硬是连日不休驱马赶回,回到家中见了同仁后又去官府衙门要说法,衙门里的人先是和他推诿,然后才偷偷为他指了条明路。
赵学听了差役的话,回家后呆坐了半晌。
临到太阳下山,即将宵禁,他才惊醒一般打水梳洗,换好衣服去了相府。
……
相府里,等候半个月的蒲佳媛听闻赵学来了,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笑。
她难得在意起自己在男人眼中的模样,换了身时下流行的裙杉,梳了精致华贵的发式,画了靓丽的妆容。
她满心雀跃和兴奋,倚靠在美人榻上,等待着与现实中的赵学第一次相见。
少倾,管事将赵学带进屋内,人还未绕过屏风,蒲佳媛的心跳便开始不受控制,宛如花季少女春心萌动一般,越跳越快。
终于,那人出现在了她眼前,蒲佳媛脸上的笑意慢慢凝固。
……这是谁?
蒲佳媛看着眼前向自己跪下,恳求自己放了他妻儿的男人,眉头拧得死紧。
他是……赵学?
他怎么长得和梦里不一样?
蒲佳媛心里一沉,仿佛听到了梦碎的声音——
难道那真的只是梦?
不可能,不可能!
蒲佳媛面沉如水,叫来管事把眼前这个赵学拖了出去。
之后她又好好调查了一番,确定济世堂就他一个赵学大夫,再无旁人,终于确定那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让她心动的赵学赵齐仁,从一开始就是她的臆想。
蒲佳媛回想自己都干了什么蠢事,整个人恼怒不已,并将怒火烧到了赵学夫妇身上,丝毫不觉得因此迁怒无辜的人有什么不对。
那之后再没人见过这对夫妇和他们未出生的孩子,但赵学有个哥哥在宫里太医院当差,他不信赵学会就这么人间蒸发,于是到处求人,想要查清自己弟弟的下落。
蒲佳媛早在调查赵学的时候就知道赵学有个当太医的哥哥,可蒲佳媛并不怕,区区一个太医罢了,能奈她何。
可是蒲佳媛并不知道,这位太医乃是皇后早年还未入宫时就在宫里养的眼线,所以这件事就被报到了皇后案头。
皇后殷筝拿着长夜军送来的文书,支着脑袋轻叹:“这么快就不能用了吗?”
闻泽从身后拥住她,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问:“什么不能用了?”
殷筝往后靠进闻泽怀里,道:“蒲佳媛。”
她把那册文书往桌上一扔:“本想煅把好刀,免得一些政令不好推行,谁知这把刀虽锋利,却伤人伤己,不能再留了。”
“那就换吧。”
“嗯。”
……
三月三,上巳节,皇后召了蒲相入宫。
蒲佳媛一身朝服,坐着人力轿子往宫里去,正想着皇后此番召见自己所为何事,自己该如何应对,突然轿子就停了。
蒲佳媛掀起帘子,就见前头一片混乱,管事从前头回来,正要告诉她怎么了,结果还没走到轿子前,就被人从后面捅了一刀。
“有刺客!”
护轿的侍卫们统一拔刀,蒲佳媛虽恼恨自己得用的管事被杀,却半点不见惊慌,反而抓住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圆木盒子,用衣袖做遮挡,希望那刺客能冲到自己面前,自己定亲手送他归西。
让人没想到的是,那刺客竟真就闯过那群侍卫,冲到了蒲佳媛面前。
蒲佳媛唇角勾起冷笑,正要扣动机括,可定睛一看,动作却停住了。
对方一身布衣,也不曾蒙面,所以蒲佳媛看清了他的容貌。
蒲佳媛微微启唇,轻唤出一声:“齐仁?”
噗嗤一声,是利刃穿透了她的胸膛,而那日思夜想的人就在她眼前,用陌生的眼神看着她。
蒲佳媛此时还有力气,她终于没再犹豫,扣下机括,三支淬毒的细箭借着衣袖的遮掩扎进了刺客的腹部。
若对方没有捅她这一刀,她或许会担心细箭会要了对方的命,让她不能将其活捉。
可如今她活不了了,那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对方独自活在这世上。
她接受不了她的齐仁和赵学一样娶妻生子,齐仁是她的,只能是她的……
蒲佳媛疼得眼泪直流,心里更是升起了莫大的委屈——她的齐仁居然要杀了她。
蒲佳媛拽紧了刺客的衣服,任由旁人怎么扯都扯不开的她手,最后是那刺客用力推开了他,脸上满是就算死也不要和她死一块的冰冷厌恶。
蒲佳媛心如刀割。
恍惚间,她想起梦里的贺轻雀同她说过,说她会因一起抄家灭门的冤案,当街死在漏网之鱼手上。
可为什么,会是他啊……
蒲佳媛困惑着,彻底陷入了黑暗。
……
“发什么呆?”
过来拿情报的长夜军唤醒了走神的赵学。
赵学摇头:“没事,赶紧走吧,别被发现了。”
长夜军啧了一声:“你媳妇儿不是睡了吗。”
“她觉浅。”
赵学脸上写满了“赶紧滚”三个字。
长夜军是北营最特殊的一支军队,里头的人各个武功高强,必要的时候还得改名换姓,顶着假身份过完这辈子。
比如赵学原先就是长夜军的一员,如今依旧是,不过他还有个假身份,那就是济世堂的坐堂大夫,以及朝中新贵蒲佳媛的夫君。
因为需要长期扮演这个角色,赵学并没有伪装的和真赵学一模一样,无论是性格还是外貌,都是他最真实的模样。
他就是不善言辞,就是有些笨拙,但也有些小心机,这和他武功高医术好并不起冲突。
送走同僚,赵学回了屋。
他脱去外衣回到床上,正要躺下,蒲佳媛就惊醒了。
赵学十分淡定,还以为是自己的动作太大吵醒了她,正要说什么,就发现蒲佳媛泪流了满面。
赵学这才慌乱起来:“凭风?”
蒲佳媛哇哇哭着往他怀里钻,还用力抱着他,全然没了白日里在衙署办差的利落干练,可怜极的像个孩子。
她一边哭,还一边含混不清地说自己做了个好可怕的梦,无论是梦的内容,还是梦里的自己,都好可怕。
赵学问她到底梦到什么了,她却死活不肯说。
因为那个梦太真实,她怕自己说了,会让赵学知道自己上辈子是怎样恶毒的人。
所以她只抱住赵学哭,让赵学哄她,可赵学那张笨嘴根本就不会哄人,蒲佳媛又急需安慰,索性哭着往赵学嘴上亲。
屋顶上,有事儿忘了交代,特地折回来的长夜军听见屋里那动静,摇摇头滚了。
【番外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