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光明在门前呆愣片刻,心跳突然快起来。
他听见山下有杂乱脚步声传来,是和尚们奔了过来。他看到张子桥身下的血仍在缓慢洇开,胸前伤口狰狞,像是被人从中剖开了一般。
“张大侠……”沈光明僵立片刻,突然冲了进去,“唐鸥师父!”
张子桥双目微睁,但已气息全无。沈光明胡乱地喊着他,慌忙把他的衣服收拢起来盖在胸前。
“师父……唐鸥师父……”沈光明不知如何是好,看着张子桥全无血色的脸,眼泪掉下来。
练功房门外,脚步声停了。沈光明转头看见照虚站在门前。残存的日色从他身后照进来,他是这昏沉天色里一个岿然不动的罗汉。
“众僧听令!”他看着张子桥的尸身吼道,“叛僧性严擅破杀戒,其行甚恶,立即搜寻,依寺规严惩!”
身后众僧齐齐喝出声:“是!”
沈光明看着照虚,照虚也看着他。
“小施主,节哀。”照虚举手行礼,深深鞠躬。
沈光明从突然而至的悲恸中慢慢回过神来。
“照虚大师。”他喊住了转身正往外走的照虚,“你知道的……你们都知道是吗……你们知道性严怀着杀意来找张大侠的!”
所有的细节全都联系在一起,沈光明起身想站起来,双脚却在张子桥的血中打滑。
“出家人……出家人……”他满手是血,痛哭着大喊,“是你们杀了他!”
照虚转身再次行礼,语气更加低沉。
“性严自受伤之后,再不守寺规。他此番对张大侠下毒手,我等与小施主同样悲伤。”照虚平静道,“生死有命,因果轮回。这不是知道与否,就可避免的。”
他说得淡漠,但看见张子桥死后被性严剖尸的惨状,仍是忍不住微微皱眉。
“少林定将性严这叛僧捉拿,还张大侠公道。”
沈光明听他在这里胡说,却半点办法没有。
性严是来讨青阳心法的,沈光明能猜到张子桥定不可能将青阳心法给他。
看着地下散落的药材,看来性严是趁着张子桥取药或放药的时候下的手。这恶僧竟对为救治他遣徒弟策马去取药的人下手,沈光明坐在张子桥身边,有生以来头一次痛恨自己不会武功。
他脱了自己的外衣,盖在张子桥的尸身上。
他应该去找性严的……但他又不愿意放张子桥一人在这里。这个练功房太冷了。
而且若是自己被性严或者那些和尚杀了,谁又能告诉唐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沈光明抹了眼泪,不顾自己满脸的血,低头整理张子桥的凌乱头发。
性严为何要剖开张子桥的尸身?或者是为了泄愤,又或者是为了寻找青阳心法。沈光明看到练功房里四处都杂乱不堪,药草和垫子四处散落,他跪坐在张子桥身边,深深低头。
要是早来一刻,也许就不会这样了。
这一夜是子蕴峰上最热闹的一夜。
山上山下都是搜寻的和尚。他们非常熟悉子蕴峰的地形,很快在照虚的命令下分成数个小队,从山上逐寸往下寻找。性严身负旧伤,绝不可能走得远。
照虚站在山头,皱着眉头注视四周。
他现在只希望在张子桥的徒弟回来之前将性严找到。
性严受伤之后就不再担任刑堂首座,且脾气日渐怪异,暴戾狂躁。方丈早有处理他的意思,但由于他是为处理少林叛僧、以刑堂首座身份受的伤,之后也并无违反寺规与佛法的大错。此次让照虚带性严来子蕴峰,是少林方丈性苦的意思。
照虚不敢细想方丈的想法。他一路上早就看出性严不怀好意,他不相信性苦看不出。
又或者这之中有他想不通的关窍。照虚站在春日晚风中,让自己不要去想张子桥。
青阳祖师的徒弟,青阳心法的传人。照虚幼年在少林时曾见过他。他对一个小沙弥也和善亲切,唯有在与少林方丈性苦争论《十难经》归属的时候才显出些暴脾气来。照虚知道张子桥是记不得他的,但当日仍是个小沙弥的他,也没想过自己会亲自将杀人凶手,带到这位武林中备受敬重的前辈面前。
“师兄!”有和尚在山下叫他。
照虚身手利落,跃到山道上:“找到了?”
“有血迹。”那和尚指着灌木下的草丛说,“天太黑了,看不清。师兄,那叛僧是往子蕴峰上面去了。”
“那就上山。”照虚说,“如海,如清,你们俩跟我上去。”
那两个年轻和尚对视了一眼,却不动弹。
照虚奇道:“怎么了?”
如清:“师兄,子蕴峰顶,张大侠以前就说过,不能上去的。”
如海:“师兄三思。我们……我们已经那样了,如果再冒犯……”
“跟我走。”照虚打断了他们的话,“今夜一定要把性严料理清楚,否则……否则不仅回禀不了方丈,我们也无颜见张大侠。”
两个年轻和尚脸色难看,都深深低了头。
照虚转身沿着山道往上走。他耳力极强,突听到山下有马蹄声由远而近。
他顿时站定。
唐鸥回来了。
唐鸥还在山脚下就已经看到山上星火点点。他分辨出是和尚举着火把在搜山,不由心中好奇。
将马放在山脚农户家中,他大步往山上跑去。
这么多捣乱的和尚,师父也不管管?
张子桥晚上喜静,不喜吵嚷,居然允许和尚们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搜山,着实奇怪。
他跑了几步,突然看到一个白色人影立在山道上,正看着他。
“沈光明?”唐鸥奇道,“你在这里作甚?等我?”
他笑着走近,脸色突变。
沈光明衣上脸上都是血迹,正红着一双眼看他。
“唐鸥,师父出事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