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潜和陈慕，明明什么话都没说，但就是能够感受到两个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仿佛下一秒就会卷起袖子来大打出手。

旁观者全部都不明所以，只有纪叙和白诚交换了一个视线，两个人都有些意外，陆潜居然会邀请陈慕担任摄像师，而陈慕居然还答应了，整个事情都透露出一种诡异，但谁都没有说出房间里的大象。

“为什么你就摆出一副准备吵架的姿态？”陆潜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说道。

陈慕抬起下颌，“难道你不是准备过来吵架的吗？”

“……”陆潜无法反驳，清了清嗓子，“我想要的是恢弘是悲壮，不是煽情，这镜头……”

“什么叫做煽情？”陈慕直接打断陆潜的话语，直挺挺地顶撞了回来，“这是面到点再回到面，从自然到人物再回到场景，经典的运镜方式，这就是你要求的开篇效果，现在又来说什么煽情？请不要把我说得那么低级。”

电影拍摄是这样一回事，导演根据自己脑海里的画面，向各个部门各个环节提出要求，然后由相对应的工作人员来进行创作，与导演的灵感发生碰撞，看看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

从演员到灯光再到摄像，包括化妆、服装、布景等等，全部都是如此。

当然，其中偶尔也有特殊情况，导演对于某个表演、某个镜头有着自己的偏执想法，就要求一模一样地呈现出来，那么工作人员就应该发挥自己的能力来实现这一点。

“突袭”的开篇，陆潜有着自己的想法，和原版不同。

他希望能够从蓝色时刻切入，隐隐绰绰地勾勒出特警队的身影，然后落在眼前的贫民窟公寓之上，再重新回到特警队身上，跟随着镜头进入公寓。

从色彩、光线、角度等等方面切入，呈现出静谧而恢弘的悲壮之感，预示着暴风雨前的宁静。

但这不是全部。

陆潜还希望用开场第一场戏奠定整部电影画面的主色调：蓝色，从灯光到镜头都呈现出略显清冷萧索的蓝色滤镜，然后再加上一些作旧的铜黄色，展现出破败、肮脏、冷冽的视觉效果。

这些，全部都需要陈慕的专业知识来完成。

在一个月的前置作业里，其实陆潜和陈慕、苏子一、白诚等等团队都发生无数次头脑风暴的冲突和碰撞，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灵感，寻找到最合适的呈现方式，将陆潜脑海里的画面拍摄出来。

但纸上谈兵和实际演练还是稍稍有些区别，第一场戏就产生了分歧。

尽管陈慕终究还是进入了剧组，但并不意味着陈慕和陆潜就成为了朋友，准确来说，两个人依旧是两个火药桶，稍稍碰撞一下就点燃。

陆潜当然也是寸步不让。

但他不仅没有暴怒，而且还露出一抹微笑，那从容不迫的模样更加让人毛骨悚然，后背就直接冒出一片鸡皮疙瘩。

“你甚至没有听完整我的话语就开始反驳，到底是真的理直气壮，还是强词夺理地掩饰心虚？”

“嗯？”

那轻描淡写的一个尾音轻轻扬起，让陈慕感受到了羞辱，怒目圆瞪地看着陆潜，但终究还是忍住了脾气——

虽然他不喜欢陆潜，但导演就是导演，他需要尊重导演的想法。

“哼，你是导演，自然是你说的算。但是……”

这次，是陆潜打断了陈慕的话语。

“没有但是。”

紧接着，陆潜就一鼓作气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的构图是，从蓝色时刻切入，呈现出全景，然后利用光晕勾勒出特警队的身形轮廓，只需要一个轮廓线条就可以了。”

“然后吊臂上升到全景，以无人机的方式俯冲进入大厦，从一楼的静谧与沉静开始，快速呈现出里面的几个生活片段画面，最后落在十四楼的监视器墙上，虽然房间里没有人看守，但这里就埋下伏笔，证明特警队的行动并没有那么隐秘。”

“最后再离开公寓，回到特警队的轮廓里，此时再一一呈现出队员们的脸孔，包括阿泰的紧张和僵硬。”

画面，全部都在陆潜的脑海里，但现在的版本和前置作业的构想又发生了些许不同，一方面是来自于陈慕的运镜方式，一方面则是来自于蓝色时刻的环境氛围，灵感又再次迸发。

作为摄像师，陈慕马上就明白了陆潜的意思。

按照原本的拍摄方式，先呈现出环境的静谧恢弘、再呈现特警队个人的表情，其实镜头衔接背后的用意就在于展现“个人在自然面前的渺小”，整个肃穆和紧张的气氛也就弥漫开来。

如果配乐稍稍悲壮一些，那么确实太过煽情，好像提前预示着特警队悲惨的结局。

但陆潜后来所讲述的镜头路线，利用生活碎片的画面和特警队的画面做对比，则展现的是“这一个角落在恢弘宇宙面前的渺小”，预示着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如果配乐再出其不意的话，整个观感顿时就截然不同起来。

区别在哪里呢？

简单来说，前一种，镜头的重点是落脚于阿泰，整个氛围的营造都是为了烘托阿泰一个人的形象。

后一种，镜头的重点是全局，反而是以寥寥数笔的个人镜头来勾勒出整个全景，烘托出整体的氛围。

重点的不同，带给观众的观感和视角也都全然不同。

陈慕的天赋，毋庸置疑，不需要陆潜解释得太详细太深入，他就能够明白导演的意图，并且快速在脑海里构思出整个拍摄线路和画面构图，甚至还能够更进一步地迸发出灵感，马上就跟上陆潜的节奏。

“难道你的运镜线路就不煽情吗？”

“最后镜头回到阿泰身上的时候，要不要刚好捕捉到太阳初升的第一缕晨曦，勾勒出个人英雄主义的悲怆？”

陆潜眼睛微微一亮，从蓝色时刻到太阳初升的切换，特别是以日出作为战斗的起点，是非常有冲击力的。

当然，焦点最后回到阿泰身上，确实是有着个人英雄主义的倾向，但对于商业电影来说，也不是坏事：

全景氛围已经烘托完毕之后，让观众的视线焦点落在阿泰身上，跟随着他进入故事，也是商业电影的基本拍摄手法，这是没有问题的，某种程度上还可以增加代入感。

至于陈慕所说的问题，陆潜并不担心。

“是否煽情，还是要看配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