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龄来到暖阁之外,廊下站着吉达兀自愤愤不平。
张延龄喝道:“吉达,尔等蛮野之人,不知礼数。来我大明上国,当礼数周到,不得无礼。我大明皇帝岂是背信弃义之人,不过是试探你们罢了。谁知道你这厮竟然如此混账,胆敢出言辱骂。此乃犯上之举,你可明白?”
吉达愕然道:“张侯爷,这可不能怪我。”
张延龄厉声喝道:“住口。就算我大明不予你们物资,你也不能无礼辱骂。君子绝交,不出恶声。这些话跟你说了也是白说。你这蠢货压根不懂利害。阿思巴思大统领让你来求得我大明物资帮助的,可不是要你来骂人的。你就算死在这里,也绝不是英雄。你朵颜部落被巴图蒙克所仇恨,若无我大明相助,你们的部族旦夕被灭。你倒是骂的痛快,可惜你朵颜部落上下十几万人,怕是都活不久了。”
吉达惊骇嗔目,说不出话来。
临行前,阿爸千叮咛万嘱咐,要自己一定要求得大明的帮助。因为据可靠消息,阿思巴思已经完全掌握了独石城朵颜部通敌的消息。有和朵颜部交好的部族偷偷送来消息,说阿思巴思正在准备对朵颜部发动报复。情势极为不妙。
正因为如此,求得大明的帮助是眼下唯一的出路。自己昨日傍晚抵达大明京城,一早便求见大明皇帝请求支援物资粮草,结果对方居然想要反悔,激愤之下才说了那些过头的话。现在想来,自己这么做岂非是更让这件事难办了。自己死在这里倒也罢了,岂不是害了全部落上下人等的性命?
“本来,皇上是要给你们大批的物资粮草的,只是你言语不逊,皇上震怒。经过本侯一番劝说,这才消了气。本来皇上打算给你们五万石稻米,一千套盔甲武器的。哎,你这么一闹,全泡汤了。”张延龄皱眉道。
吉达嗔目无语,呆呆道:“张侯爷,那可如何是好?那可如何是好?我怎知你们是试探于我?这下可全完了。我若空手而归,我朵颜部落可就完了。巴图蒙克明年春天就要进攻我们。我们的粮草物资不多,兵器盔甲也不足,可如何对抗?我成了朵颜部的罪人了。”
张延龄看着捶胸顿足的吉达,叹道:“现在知道害怕了,之前又何必出言不逊?说到底,你们是有求我大明,怎还如此理直气壮?”
吉达心道:那可是你们答应我们的条件啊,怎么又成了有求于你们了?难道你们不该履行承诺么?
不过这种时候,吉达还怎会说出这些话?
“张侯爷,求你美言几句,帮帮我们好么?看在当初我朵颜部也算是帮了你们的份上?帮帮我们。不然我朵颜部上下人等就都要死在巴图蒙克的屠刀之下了。”吉达噗通跪地,向张延龄磕头叫道。
张延龄叹了口气道:“起来吧。我怎会见死不救?适才我已经劝说了皇上,皇上也松了口。不过适才你实在是太过分,皇上恼了,给你们的粮草物资也要削减。我好说歹说,皇上才开恩答应给你们一万五千石粮食,五百套盔甲兵刃,以及一些帐篷石炭等过冬物资。算你运气,皇上宽宏大量。一会你进去好好谢恩,不要再有半点冒犯之言了,明白么?”
吉达闻言,心中既喜又忧。喜的是,终于不会空手而归了。忧的是,对方给的物资一下子减了一半还多。粮食盔甲兵刃这都是最重要的物资。不过,一万五千石粮食,朵颜部三万多兵马能撑两三个月。五百套盔甲兵刃,那也不少了。大明朝的盔甲在大漠上可是稀罕物,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多谢侯爷。多谢侯爷帮忙。吉达感激不尽。”吉达连连道谢。
张延龄轻声道:“吉达,我不妨和你透个底。这次你且带着这些东西回去。朝廷不会不管你们朵颜部的死活的。明年你们再来,好好的求肯,学的懂事些,皇上高兴了,还有大量物资粮草供应你们。明白么?”
“明白,明白。那可太好了。”吉达高兴的连连磕头。
张延龄低声道:“你回去跟你阿爸说,巴图蒙克的进攻只要你们顶得住,向朝廷展现你们的实力和决心,朝廷的支援便会源源不断。你们若是连对方一次进攻的抵挡不住,给你们再多的盔甲物资也是资敌。你们现在应该做的是积极谋划,集合部族青壮,筑建寨堡,做好作战的准备。朝廷会给你们物资支援,明年边镇也将允许你们用牛羊马匹换取粮草兵器铁锭的交易。你们会越来越强大的。”
吉达连声称是,连连磕头。
张延龄领着吉达进暖阁之中的时候,刘瑾正凑在朱厚照耳边嘀嘀咕咕的说着些什么。朱厚照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不耐烦。
“皇上,臣已经将吉达好好的训斥了一顿。吉达已经明白了他的过错,他要想皇上磕头赔罪。”张延龄大声说道。
吉达上前扑地跪倒,咚咚咚磕头。口中大声道:“大明朝尊贵的皇帝陛下,吉达是草莽之人,不懂礼数。适才冒犯了尊贵的皇帝陛下,着实该死。吉达愿意领一切责罚。但是,尊贵的大明皇帝陛下是大度之人,应该不会怪我这样的蛮夷之人吧。”
朱厚照笑了起来,这吉达自己说自己是蛮夷,倒也好笑。
“起来吧。朕岂会跟你们这些人计较?朕也不是你口中的背信弃义之人。朕不会让你空手而归的。只是你们当学学礼数。以后若是还如此,朕绝不轻饶。”朱厚照道。
“吉达不敢了。这次回去,吉达打算请几名明人当老师,学大明之文,习大明之礼,绝不敢再有冒犯。”吉达道。
朱厚照点头道:“这还差不多。给你的物资朕会命人将清单送到你手上。刘瑾,就按照朕适才说的那些,置办出来交给他。”
刘瑾皱眉道:“皇上……此事可否再思量思量?”
朱厚照斜眼看他,皱眉道:“刘瑾,你啰嗦什么?这么点小事还要朕操心么?说好的午后去赏梅花呢?还有昨晚那几个舞姬可准备好了?朕可不想将大好的时光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刘瑾尚未说话,张永在旁笑道:“皇上,后庭的桌椅炭火都摆好了。人员也已经到位了。都等着皇上驾到赏梅呢。皇上不去,腊梅花开着都无趣。”
朱厚照呵呵笑道:“那还等什么?更衣,去瞧瞧。”
张永连忙应了,上前替朱厚照穿裘衣。朱厚照看着张延龄笑道:“舅舅来瞧瞧么?乾清宫后庭的腊梅花开了。”
张延龄拱手道:“臣营中还有事,皇上玩的尽兴些。”
朱厚照点头道:“好,无事便可以退下了。”
张延龄躬身退下,吉达也跟着退了出来。到了廊下,吉达拱手道:“多谢侯爷,吉达回馆驿了。”
张延龄点头道:“你去吧。回头便有人和你接洽商议。你的身份可没人知晓,若是被人知道了,恐惹麻烦。所以,不要到处乱走。留在馆驿等消息便是。”
吉达咂嘴道:“我还打算逛逛大明朝京城呢。好大的一座城,可真是雄伟啊。”
张延龄道:“城大了容易迷路,还是不要乱走的好。”
吉达拱手应了,告辞离去。
张延龄打算去看看太后,于是缓步沿着回廊离开。身后脚步急促,有人沉声道:“侯爷,请留步。”
张延龄转过身来,却是一脸阴沉的刘瑾快步走近。
“刘公公,有事么?”张延龄笑道。
刘瑾冷声道:“侯爷倒是会做好人,却让咱家却做了恶人。侯爷,这么做不合适吧?”
张延龄愣了愣,笑道:“公公是说眼下这件事?”
刘瑾道:“装什么糊涂?你明知道我反对此事的。”
张延龄微笑道:“刘公公,这话说的可莫名其妙。跟朵颜部落的事你是知道的,那可是皇上承诺了的事情。有圣旨和信物在朵颜部落手中。我不知公公为何要反对此事。”
刘瑾沉声道:“进屋说话,咱家不想在廊下跟你争吵。”
刘瑾快走几步,进了一间屋子。张延龄想了想也举步而入。
刘瑾关上了屋门,转身喝道:“张延龄,你是不是故意要和咱家做对?”
张延龄皱眉道:“刘公公,这话从何说起?”
刘瑾道:“你近来所做作为处处与我做对,还装什么糊涂?”
张延龄冷笑道:“刘公公,我张延龄做什么事情,还需要你的允许么?我帮了你许多,你不感谢我,反倒对我仇视。我该问你为何处处和我过不去才是。”
刘瑾怒极,尖声叫道:“你这是倒打一耙么?明明是你和我作对。”
张延龄呵呵冷笑道:“刘公公,几次外廷弹劾你,是谁帮你解围的?皇上出巡,是谁冒着风险帮你谋划?独石城出生入死,是谁让你平安活着回京的?外廷弹劾,是谁帮你们出主意解决此事的?你现在得了司礼监掌印,权倾朝野,不来感谢我,反来质问我?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刘瑾怒道:“你帮我?那也是帮你自己。上次弹劾,你也在内。你不出力,自己也没命。莫以为咱家不知道你的心思。那晚你带着兵马在宫门外不进来,逼着咱家动手。咱家当了恶人。你以为咱家是傻子?”
“我呸!你还有脸说?老子是怎么上弹劾名单的?你以为我不知情?外廷原本根本没打算弹劾我。是谁指使刘宇焦芳他们建议连同我张家兄弟一起弹劾的?刘瑾,你当你暗中使坏的事情,你家侯爷不知么?”张延龄瞪着眼睛低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