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隐说出他的那个大胆的想法后,所有人都瞪着他,像是看一个怪物。之前没有人对张隐太在意,都将他当做是张延龄南镇抚司中一个沉默寡言的佥事罢了。这一路上倒是也尽心尽力,安排南镇抚司校尉们警戒扎营巡逻,倒也井井有条。但没想到此人居然这么离谱。
他想法居然是要出城偷袭鞑子军营!
张延龄和陈式一两人却都对视一眼笑了起来。张隐自从随军出来之后便表现的极为不同。在南镇抚司中,张隐天天昏沉沉的无精打采,像是随时睡不醒的样子。但是自从出了京城,他便像是换了一个人。
张延龄和陈式一聊过这件事,两人都觉得张隐是天生的领军作战的将领。南镇抚司那样的环境简直对他是一座囚牢。现在出来之后,他很快便恢复到了当年在蔚州卫边镇时的样子。越是有敌人的威胁,他便越是有精神。要不然那日在龙门所长城上,他也不会手上发痒,主动跑去帮着杀鞑靼人了。
眼前这种情形,只有最为悍勇无畏之人才会敢这么做。而当年在蔚州卫黑山堡之战中,张隐不止一次的在面对强敌环伺的情形下选择主动出击。对别人来说这是不可思议的举动,但是对他而言,不过是他和鞑子战斗时惯用的手段罢了。
“这不是胡闹么?那么鞑子,你去袭营?岂不是白白送死?张侯爷,你收下这位兄弟怕是糊涂了。”刘瑾忍不住说道。
张延龄呵呵笑道:“刘公公,你若知道我这位张兄弟的过往,便不会这么认为了。我倒是认为可以干一票。先锉锉鞑子的锐气。他们以为想什么时候开战便什么时候开战?嘿嘿,想得美。”
朱厚照道:“可是,那毕竟是上万鞑子兵马。这也太冒险了吧。放着坚固城池不守,去袭击他们,岂非是自讨苦吃?”
张延龄对张隐道:“你说说你打算怎么做?理由何在,也让皇上安心。”
张隐躬身道:“皇上,鞑子晚上并不结营,他们的营地只是露天的营地罢了,并无严密防御措施。十几年前,臣在边镇戍边鞑子便是如此,眼前的鞑子还是如此。他们一点也不长进。没有营寨和防御措施,便利于袭击。臣也不会带许多人手,只需率二三十人摸进去,一顿杀人放火,乱杀一顿,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再趁着混乱便撤退回来便可。他们也无可奈何。”
朱厚照道:“你只带二三十人便去袭营?”
张隐道:“正是,只是袭营,造成他们的混乱罢了,可不是跟他们正面交战。以袭扰为目的,杀个几十人,点个几十把火便撤。就算撤不回来,损失也不大。更何况臣有信心全身而退。”
朱厚照怔怔的看向张延龄,张延龄微笑道:“皇上觉得还有什么需要问的么?”
朱厚照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张隐说了等于没说,也没什么精妙之处。朱厚照也无法判断该不该值不值。
“舅舅是全权领军之人,你只要觉得可以,朕便没有意见。”朱厚照道。
张延龄沉声道:“虽然有些危险,但我相信张隐的能力。况且,这是给鞑子个下马威,对提升士气极为重要。我同意张隐带人去袭营。”
张隐大喜道:“多谢侯爷。”
张延龄道:“张兄弟,该是我们谢你才是。如此危险的行动,我本不该同意的。但是,当此之时,必须全力而为,出奇制胜才是。我也不叮嘱你太多的话,我只希望你能够活着回来便好。只是袭营,不可恋战。达到目的便撤离。切记。”
张隐点头笑道:“侯爷放心,卑职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张延龄沉声道:“那好,立刻准备。选上三十名身手好的兄弟。另外,城门一开,我担心鞑子会有所警觉。所以你们只能用绳索下去,回来后绑上绳索,城头兄弟再把你们拉上来。”
张隐点头道:“卑职正是这么想的。”
张延龄再道:“既是袭营,不妨人人带上竹哨,以壮声势,迷惑鞑子。我也会命人在城头擂鼓吹号,让鞑子摸不着头脑。你觉得如何?”
张隐大笑道:“侯爷真是足智多谋。正该如此。”
三十名士兵很快到位,全是清一色的南镇抚司校尉,不敢用锦衣卫大汉将军。因为南镇抚司的兄弟都知根知底,武技如何也都知道。配合起来也都默契。陈式一本想跟着去,但被张延龄拒绝。毕竟这一趟太危险,万一自己身边左膀右臂都没了,岂非是巨大损失。
朱厚照也不肯下城去歇息,他要亲眼看着这场夜袭的结果。刘瑾等人心中复杂,既佩服张隐等人的勇敢,但同时又觉得这么做实在愚蠢,与送死无异。而且如此一来,岂非要激怒鞑子。鞑子若是立刻便要进攻的话,今晚连最后的安稳觉也没法睡了。虽然身陷困境,但是能挨过一天是一天,这样援军到来的希望便近了一天。
张隐等人在西北角缒绳而下,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之中。所有人都在城头瞪大眼睛看着山谷里的敌营的情形。张延龄早已命人将城头火把全部熄灭,便是为了不让鞑子侦查的士兵看清楚城楼上的情形,以便于隐匿张隐等人的行动。此刻众人都漆黑的城墙上,头顶漫天星光站在带着鞑子营地里人马身上腥膻之气的夜风之中静静的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刘瑾心中甚至怀疑那个张隐是借机趁夜逃走的时候。猛听得山谷中鞑子营地左侧火光迸现,几座鞑子的帐篷和简易的树木搭建的窝棚猛烈燃烧起来。一瞬间,喊杀之声震耳响起,竹哨凄厉的声音响彻夜空。
“来了,动手了。”朱厚照大声叫了起来。
所有人都攥紧了拳头,眯着眼竭尽目力看着营地战事的发展。
在鞑子西边营地遇袭起火的同时,鞑子的营地南边,营地的东边几乎同时有营帐起火,竹哨尖啸之声也香气。鞑子营地之中顿时一片混乱,篝火照耀之下,鞑子兵士纷纷奔走的身影清晰可见。
“好个张隐,原来是兵分三路。这下更让鞑子觉得三面遇袭,更为混乱。真是有勇有谋。”张延龄大声赞道。
朱厚照也明白了过来,大声赞道:“好勇士,舅舅,没想到你收下竟有如此勇士。”
张延龄呵呵而笑,大声喝道:“吹号,擂鼓,呐喊助威。越鸹噪越好。”
城头上千人早已做好准备,一瞬间战鼓咚咚敲响,铜锣咣咣刺耳。竹哨的响声尖利刺耳,喊杀之声震耳欲聋。整个城池左近,都充斥着令人惊惶的呐喊声。左近的山林里的野兽林鸟都吓得闭了嘴,惊惶飞奔而走。
鞑子营中更为混乱,一开始只是前营一片混乱,紧接着便可隐约看到远处的中后营也骚动了起来。整座营地的鞑子都被嘈杂呐喊声惊醒。前营三个方向被点燃了几十座帐篷和窝棚,火光冲天响,喊杀混乱之声嘈杂不堪。
混乱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眼看着中营有大批火把朝着前营方向而来,陈式一皱眉道:“该撤了才是,鞑子已经似乎回过神了。不可恋战,否则便回不来了。”
张延龄不发一言,紧紧的盯着敌营的情形。发现再无新的火头腾起,点燃的起火处也似乎正在被迅速的熄灭。喊杀声和竹哨声也逐渐停息。这显然是张隐他们撤了。果然张隐并非只懂冲杀的莽夫,知道适合而止,懂得时机。在鞑子兵马回过神来之前便撤了。
城头上的喊杀声和锣鼓号角声也停了下来。鞑子显然知道上了当,有火把沿着山坡追击出去,想歼灭袭营的敌军。但追到山坡下却有纷纷撤回。显然在这样的夜晚,鞑子怕遭到伏击,是不敢追击过深的。只得作罢。
半个时辰后,城墙西北角处的兵士将张隐等人拉上城来。朱厚照和张延龄等人迎接过去,只见张隐大踏步而来,浑身上下都是血,脸上却喜气洋洋。
“受伤了么?”张延龄忙问道。
“没有,都是鞑子的血。”张隐大声道。
朱厚照大声赞道:“张隐,杀了多少鞑子?”
张隐躬身道:“启禀皇上,烧了一百多顶帐篷,杀了六十二名鞑子,还有一名鞑子百夫长。臣割了他脑袋带回来了。”
张隐伸手从后腰处扯下一颗血糊糊的头颅来往地上一丢,刘瑾等人吓得一激灵,朱厚照也吓了一跳。
张延龄苦笑道:“带这玩意回来作甚?”
张隐道:“挂在旗杆上啊。我们之前都是这么干的。抓到鞑子割了脑袋全部挂在旗杆上。若不是不便带回来,我便将鞑子的脑袋全带回来。”
朱厚照赞道:“张隐,勇士也。”
张隐忙道:“臣不敢当,去的兄弟都是勇士。可惜阵亡了两名兄弟。伤了八名兄弟。”
张延龄也看到了后方兵士抬着的两具尸首,以及七八名被搀扶着的兵士。忙下令立刻用急救散救治伤者,包扎止血。八名伤者重伤的有两人,被弯刀将胳膊砍断了,其余的都是轻伤。两名阵亡的士兵身上中了不知多少刀,血肉模糊。这两名兄弟是杀的性起,往前冲的太猛,结果被围杀而死。也正因为他们阵亡,张隐才意识到了到了要撤退的时候。
“你们都是勇士。这两名阵亡的兄弟,朕要亲自带人为他们安葬。给其家人厚恤。如此勇士,可惜了。”朱厚照叹道。
张延龄沉声道:“这两位兄弟的英灵若是听到皇上的话,必很欣慰。为国捐躯而死,死得其所。二位兄弟,你们没有给大明丢脸。两条命换鞑子六十多条性命,也算值了。皇上不必惋惜,咱们早已抱着必死之心,今日是他们先去一步,后面或许是臣,或许是其他人,总之没人会怕死。”
朱厚照咬着下唇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