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十,张延龄和朱麟一行终于回到京城。在独石城也不过耽搁了三四天时间,宣府镇龙门卫兵马赶到之后,完成了防务的交接之后,张延龄等人便立刻开拔回京。
一路上,张延龄可谓是归心似箭,一刻也没有耽搁。七月初十午后,当张延龄等人抵达京城北门之外,远远看到京城巍峨高大的城墙的时候,张延龄长长吁了口气。历经近两个月的艰辛之后,自己终于回来了。
北城门外官道旁的柳荫之下,得到消息之后的张家妻妾等人早已在此翘首而盼。徐晚意谈如青和阿秀三人带着几名丫鬟以及马全黄四等几名仆役已经从晌午等到了午后,等的真是心焦如焚,望眼欲穿。
“好像来了。前面尘土飞扬的,应该是骑兵兵马。”站在车顶上了望的一名小厮大声叫了起来。
众人连忙朝着官道来路方向看去,远远的只见扬尘腾空,人叫马嘶,一大队骑兵正从官道上缓缓而来。
“应该……是了。”徐晚意喘了口气,撩了撩发丝,压抑着激动的心情道。
“肯定是,终于回来了。谢天谢地。”谈如青在旁轻声道,眼睛里已经有些湿润。
张延龄远远看到了站在城门外官道的人影,虽然距离很远,但是凭着直觉他知道那便是家中众人,于是和朱麟招呼一声后纵马飞驰而来。
“我回来了,哈哈哈。”张延龄大笑着飞驰而来,来到马车旁翻身下马。
张家众人呆呆的看着张延龄发愣。张延龄笑道:“你们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徐晚意看着谈如青道:“是他么?”
谈如青点头道:“是他。”
张延龄愕然道:“干什么?真不认识我了么?”
阿秀眼中含泪,缓步上前看着张延龄轻声道:“相公,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啊?你这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啊?”
张延龄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了过来。自己现在是蓬头垢面胡子拉碴面黄肌瘦,一路风尘仆仆而来,更是全身尘土。说话的声音也沙哑的很。别说她们,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难怪她们一时没有认出来。
“阿秀,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我可想死你们了。”张延龄笑道。
阿秀哭出声来道:“我们也想念相公啊,可算是回来了。”
张延龄一把将阿秀搂在怀里,轻声道:“回来了,回来了。不要哭。”
徐晚意站在一旁,眼圈也泛红,掏出手帕轻轻擦拭眼角。
“侯爷吃了不少苦吧。”徐晚意轻声道。
张延龄笑道:“没什么,我能吃苦。唯有思念你们的苦让我煎熬。”
谈如青本来在擦泪,闻言噗嗤笑出声来,嗔道:“是侯爷无疑了。谁能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种话来?”
徐晚意闻言也是破涕而笑。
张延龄看着徐晚意和谈如青,两女都清减了不少。两人本来就很美,今日更是刻意打扮了一番,画了妆容,穿了新衣,越发显得端丽无比。此时此刻,张延龄心里无比满足。再见到她们美丽的面孔,听到她们美妙的嗓音,之前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一般。噩梦醒来,却是阳光明媚,鸟语花香之景。
和朱麟告辞,相约过几日再聚,安排了陈式一带着鸟铳亲卫回去歇息之后,张延龄在妻妾的陪同下坐上马车回府。
车马行走在京城街市之中,平日喧嚣烦人的街市场景在张延龄眼中却变得很是亲切。张延龄像是第一次进城的乡下人一般,一路饶有趣味的看着街景,眼睛放着光。在经历了独石城殊死搏杀之后,这些都已经算不得是什么困扰了。这喧嚣热闹,甚至是百姓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相互吵架的声音,比之独石城中夜风的呼啸,山林中虎豹的嚎叫,鞑子兵马山呼海啸的喊杀声,无数兵士死亡之前的呐喊声不知好听了多少倍了。
边镇将士的孤独寂寞和血腥战斗为了什么?还不是能让这些大明的普通百姓们能自由自在的在大街上吵闹喧嚷么?自由自在的吃喝笑闹么?那或许便是意义之所在。
张延龄知道自己发生了重大的改变,看事情的角度和心境完全和以前不同了。自己的心态变得更加的平和深沉,更加的稳定了。
建昌候府后宅正房的浴房里,张延龄进行了彻底的清洗。热水灌满了沐浴的大木桶,张延龄跳进去洗了片刻,整个浴盆里的水便成了墨汁一般的颜色。张侯爷脏的简直像是从粪坑里捞出来的一般。
接连换了三次水,才洗干净了身子。换上干净柔软的夏衣之后,张延龄有一种飘飘欲仙之感,像是王八蜕了重重的壳一般的轻松。
接下来便是整理胡须和头发。谈如青手巧,这件事便交给她来主理。谈如青动用了谈家独创的柳叶刀,仔仔细细的将张延龄乱七八糟的胡子和头发整理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发髻梳理好之后,张延龄终于恢复了几分昔日的模样。
虽然和昔日圆润白皙的脸庞相比,此刻张延龄的脸颊黝黑瘦削,但倒似乎多了几分男子汉的气质。
侯爷归来,建昌候府上下更是人人心头石头落了地。特别是前段时间京城到处流传着皇上在宣府镇被鞑子大军围困,危在旦夕的消息之后,侯府上下都知道自家侯爷是陪着皇上出巡的。一个个心中惊惶不安。
主母和秀儿夫人以及管家们的脸上挂着愁云,下边的仆役婢女婆子们自然也是心中担忧。虽然只是下人,和侯爷之间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亲密的感情。但是侯爷大方随和,在侯府做事越来越舒心,报酬越来越丰厚,自然不希望侯爷发生不测。
现在侯爷平安回来了,怎不让人高兴。
一干人等排着队来问好请安,搞得好像过年过节磕头庆贺一般。
阿秀伺候完张延龄沐浴之后,亲自下厨烧菜,准备做一桌酒菜为张延龄接风洗尘。鸡鸭鱼肉各种时令菜蔬铺在厨下,几名厨娘说说笑笑的清洗宰杀。锅里的热油刺啦啦作响,香气扑鼻,人人心情愉悦,热闹之极。
张延龄坐在厅上喝茶,徐晚意和谈如青两个在旁陪坐着。三个人似乎有无数的话要说,但是却只剩下了相互对视而笑,仿佛千言万语都不用说,全在相互温馨的目光的抚慰之中了。
“夫君,外边流传的消息是真的么?说你们在独石城被鞑子大军围困了,很是危险是么?”徐晚意终于找到了话题,这也是她一直想证实的事情。
张延龄点头笑道:“是啊。两万多鞑子兵马,将我们困在小小的独石城要塞之中。独石城虽然坚固,守军也有两三千人。但是那是两万多鞑子大军啊。我们血战数场,三千多兵马最后只剩下了四五十个活着的。晚意,如青,差一点你们便见不到我了。”
张延龄的语气倒是轻松的很,但徐晚意和谈如青却是吓得脸色煞白。她们确实听到了皇上被围困的消息,但是远没有张延龄说的这么凶险。因为京城流传这消息的时候,大伙儿都说,宣府镇有十万大军,根本不怕鞑子。所以她们虽然当时担心,但却觉得事态没有那么严重。此刻听张延龄这么一说,两人都汗毛倒竖。没想到死了这么多人,几千人只有几十个活了下来。
“不是说,宣府镇有十万大军么?他们不去救援?”徐晚意颤声问道。
张延龄苦笑道:“鞑子用了调虎离山之计,吸引了宣府镇大军往西围剿。而我们是在上北路的最边境的要塞被围。援军根本赶不到。幸亏我之前担心出事,请朱麟派兵在居庸关南口待命,朱麟才领军前往救援。即便如此,一来一回还需要八天时间。那八天,简直是噩梦般的八天。哎,罢了,不说也罢。我可不想吓着你们。那也不用提了。”
徐晚意沉默了,谈如青也半晌说不出话来。
张延龄笑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也不用提了。总之,我活着回来了。皇上也活着回来了。鞑子被我们歼灭了上万,他们妄图抓获皇上的企图没有得逞,这便已经是一场大胜了。只可惜死了不少兄弟,这一切本来可以避免的。”
谈如青轻轻点头道:“是啊,不幸中之大幸。也不知皇上为何要跑去巡边,招致如此大祸。”
张延龄笑道:“皇上也有悔意,只不过却是迟了。这一次也算是给他一个大大的教训。希望以后不要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谈如青点头。徐晚意忽然皱眉道:“夫君,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张延龄笑道:“你说便是。”
徐晚意皱眉道:“是关于我哥哥的。七八日前,他喝了酒跑来家里大发脾气,说什么你拿他当外人,对我娘家没有半点尊敬报答之心。说什么有功劳你却送给别人,瞒着他和爹爹。骂的很难听。我当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心想,你根本不在京城,又怎么惹了他?我见他骂的不像话,便把他赶出了家门去。昨天我爹爹让人来传话,说等你回来了便要我们去家里见他们去。我不知道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该怎么办。”
张延龄听了徐晚意的话,眉头紧皱。徐延德跑来骂人,必定是因为自己通知了朱麟救驾,让朱麟立了功。而无视了他定国公府,无视了他这位大舅子。没有让他沾上这份功劳。所以跑来撒酒疯。
徐光祚要自己回来后去定国公府见他,自然也是为了此事。这一对父子现在恐怕对自己已经极为不满了。
张延龄也不隐瞒,将自己通知了朱麟救驾,却没有告知其他人的事情说了一遍。徐晚意顿时恍然大悟。
“晚意,我并不是不想通知你哥哥,而是……”
“夫君不用说了,我全都明白。夫君就算通知了他们,他们也会无视,因为他们绝对不肯听夫君的建议。当初咱们在西山遇袭,他们都无动于衷的。我早已看透他们了。现在看到朱麟得了功劳了,他们便心理不平衡了,跑来撒酒疯骂人。简直没有羞耻之心。我真不知说什么才好。夫君,咱们也不必去见他们了。省的听他们说些难听的话。”徐晚意恼怒的道。
张延龄呵呵而笑,摇头道:“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又何必生气。那可是你娘家。我自然要去解释的。不用为此事担心。”
谈如青也道:“是啊,郡主。不说这些了。今日侯爷平安归来,咱们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情了。有些误会,回头解释解释便会消弭的。都是至亲家人,没什么说不开的。”
徐晚意叹了口气,点头道:“罢了,不提他们了,坏了心情。我就不该告诉夫君此事。我去瞧瞧阿秀忙活的怎么样了。今晚要好酒好菜给夫君接风,可不能太寒碜。夫君,如青,你们稍坐,我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