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秋阳照耀在城外田野上,已经是九月下旬,但广州府地处岭南,气候四季温煦,田野中还是一片碧绿欣荣。
沟渠纵横,白鹭翱翔,倒是一片岁月静好的田园之景。
骡车在田间土路上缓缓而行,不一会抵达珠江沿岸。张延龄从车窗之中远远望去,但见,珠江江面开阔无比,沿岸苇荡繁茂,江面上舟船来往,桅帆高耸,倒是甚为繁忙。
广州府所在之地,水路交通极为便利。接海连江,通衢内地。这里是发展贸易的绝佳之地。在陆上交通极为不便利的这个年代,有水路通道便是天然的本钱,更别说是连接大海的港口,还有通向内地的江河了。
同样拥有这样的海路和江河河道运输优势的大州府,大明朝还有不少,若是全部加以利用起来,必会带动海贸和内贸的大发展。
只可惜,大明海禁,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地理位置。海禁,说白了其实也是一种闭关自守吧。
沿着江边道路往西行了十余里,道路远离江边道路,拐上一条碎石小道。那小道通向西北方向的平畴田野深处,上面车辙纵横,显然是经常行车辆和人马。
约莫三思里路之后,骡车停了下来。
“侯爷,前面就是那座庄园了,咱们恐怕不能再靠近了。”陈式一沉声道。
张延龄探出头去,看着陈式一指着的方向。远处是一片葱绿的树木连绵。隐约可见有高墙连绵,似乎还有瞭望的哨塔耸立在绿荫之间。
“昨夜我们往前去了不到半里,便看到了巡逻的人手。手里还拿着家伙。咱们再往前,怕是要被发现。”陈式一道。
张延龄点点头,想了想道:“继续往前。”
陈式一愣了愣,也不多问,跳上车辕驱车而行。张延龄撩起车帘,将头脸露在外边,从腰间取出一柄折扇慢悠悠的扇了起来。
骡车往前行了不到片刻,果然,前方七八名汉子飞奔而来,穿着短衣短靠,腰间悬着弓箭腰刀。
“停车,停车,你们是什么人?”前方来人大声喝问道。
陈式一忙停下骡车,张延龄下了车,看着那七八名横眉怒眼的汉子飞奔走近,摇着折扇上前行礼道:“几位兄弟,有礼了!”
领头的汉子皱眉摆手道:“哪里来的穷酸?来此作甚?快走快走。”
张延龄忙道:“在下出来踏秋,行至此处有些口渴,见到前面的村落,想去讨杯水喝。几位是前面村舍中的百姓么?可否赏口茶水?”
“喝水?野地里沟渠河塘里水多的是,自去喝便是了。我们哪有茶水给你喝?”那汉子皱眉喝道。
“野地里的水怎能喝?你们不肯,我自去村子里找别的人家讨要便是。真是一群无礼之人。”张延龄不悦道。
“你说什么?少废话,赶紧给我滚。这里可不是什么村舍,这是私人庄园,你脚下站着的地方便是私人的地方。闯入私人地方,我们可以打断你们的腿,扭你们去送官明白么?再废话,别怪我们不客气。”那汉子怒道。
张延龄似乎受了惊吓,变了脸色道:“这么凶么?就算是私人庄园,讨杯水喝也不过分吧。俗话说,助人乃快乐之本,这家庄园主人该不会连杯水也不肯施舍吧。”
“嘿,我说你这家伙故意找茬是不是?叫你走便走,哪来这么多废话?兄弟们,再不走,掀了他们的驴车,拖下来打一顿。”那汉子大声喝道。
“好,揍一顿便老实了。”
“快滚,快滚!”
其余几名汉子大声应诺着挽着袖子大声喝骂。
张延龄一言不发,慌忙转身上车。上车太急,还差点摔了一跤。几名汉子叉腰哈哈大笑,嘲笑张延龄的笨拙。
“你们这般无礼,回城后我叫人来评评理。我爹爹是新调来广州府的官员,有你们好受的,你们给我等着。车夫,快走快走。”张延龄上了车,从车窗里挥舞着折扇叫道。
“嗨!这狗东西还嘴硬,揍他!”一名汉子怒骂道。
“揍他!”其余人附和道。
“慢着!”领头的汉子摆手喝止,皱眉低声道:“这厮说他家里是当官的,咱们也犯不着惹麻烦。老爷交代了,不要惹事,既走了便罢了。”
众人只得偃旗息鼓。车里的张延龄却不依不饶了起来:“怕了吧,我爹爹是新任南海县县学学正,你们这帮家伙,胆敢惹我。等着瞧吧。你们庄园主人叫什么名字?我定让我爹爹找他理论。”
“南海县学正?”众大汉面面相觑,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之声。
“老子还当你老子是什么大官呢,原来只是广州府所辖南海县的县学学正?哈哈哈哈。笑死人了,那也算官?”领头汉子捧腹大笑。
旁边一名汉子似弄不清楚状况,问道:“头儿,这南海县县学学正是个什么官?”
“屁的官。县学的教书先生罢了。哈哈哈,府学学正九品,县学学正你说是什么官?芝麻绿豆官。可笑死人了。”领头汉子大笑道。
“原来如此,哈哈哈。”
张延龄气的发抖,怒道:“你敢侮辱我爹爹的官职,了不得了,这下定要我爹爹和你们主人理论了。敢报上你家主人的名字么?”
“哈哈哈,傻小子。还横呢。得亏你是新来广州府的,照你这样的,在广州府没几日便被人打的满地找牙。回去告诉你那官大的了不得的爹爹,就说今日被卢老爷庄园的护院给欺负了,你瞧你爹爹敢不敢和卢老爷叫板?弄不好,你老子得拉着你来给咱们磕头赔罪。哈哈哈。什么也不懂的废物。滚吧。”领头汉子大声笑道。
“卢老爷?哪个卢老爷?什么官?敢报上名来么?”张延龄兀自叫道。
“他娘的,还多嘴多舌。当真要找打是么?哥几个,揍他。”领头汉子实在忍不住了,大声喝骂起来。
张延龄忙缩回头去,放下窗帘大声催促:“车夫,快走,快走。”
陈式一挥了一鞭子,青骡拉车便跑,飞快离去。后方七八名护院汉子大声狂笑,喝骂不已。
张延龄和陈式一驾车奔出两里外,在僻静处停了下来。张延龄下了车走到河叉旁的芦苇荡旁一屁股坐下。
陈式一走来,沉声道:“侯爷,现在怎么办?”
张延龄笑道:“等天黑进去探一探。事情已经有眉目了。人已经对上号了,现在要看货物是不是对的上。”
陈式一道:“侯爷何意?什么人对上号了?”
张延龄道:“差点忘了告诉你。昨日上午我遇到了点事情。”
张延龄将昨日上午在海云楼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陈式一惊得目瞪口呆。
“这……侯爷怎可如此。不是说好了,卑职不在身边,侯爷不跟人打斗的么?这要是出了事,可如何是好?”陈式一埋怨道。
“遇到那种情况,我能如何?难道袖手么?不用担心,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手段。”张延龄伸手从腰间抽出火铳,滴溜溜在手中转了一圈,咔咔咔的拨弄着枪栓。
“那倒也是。侯爷的意思是说,那个女子口中说的卢老爷,便是适才那帮人口中说的那个卢老爷?对上号了?”陈式一道。
“九成九是他。跟走私海货有关,都叫卢老爷。哪有那么巧合?这厮到底是何方神圣。我记得两广布政司衙门,广州府衙门里没有姓卢的官员啊。莫非不是官员,只是商贾?倘若只是商贾,哪来这般本事?莫非官商勾结?”张延龄皱眉沉吟道。
陈式一想了想,也搞不明白。只得在旁站着不说话。
张延龄道:“不想了,一步步的查。等天黑,咱们摸进庄园里,瞧瞧里边的货物到底是不是走私的海货。确定了之后,便可断定之前的判断了。也许这里便是他们走私货物的集散之处。”
陈式一点头道:“好。”
陈式一也坐在张延龄身旁的草地上,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看着太阳一点点的往西,一点点的落下。逐渐暮色四合,四野也变得清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