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的轰炸仿佛一场噩梦一般,当轰炸结束之后,所有大名府中的义军和百姓都还处于懵懂的状态,脑子里耳朵里依旧嗡嗡作响,一时恢复不过来。
不光是他们,攻城一方中的许多人也处在懵懂状态。特别是边军三卫的众人以及霸州来增援的兵马。此时此刻,江斌许泰等人才明白,张延龄的轻取保定府,一路势如破竹不是运气,更不是对手的孱弱,而是绝对的实力。
数十门火炮怒吼,无数的炮弹轰击对方城池的场景,是他们此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怕是要永远的铭刻在脑海中了。
江斌的狂傲不羁之心终于变成了自卑。他早已知道刘公公和张延龄之间的嫌隙。他不明白,既然两人势成水火,为何张延龄还能屹立不倒。为何皇上还要不断的请张延龄去打仗平叛。
原来,这就是答案。张延龄有着能够横扫一切的恐怖力量,他的兵马有着强大的能力和自信,他可以搞定其他人搞不定的事情。这便是他能够和刘瑾相抗衡,让刘公公奈何不得他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所谓皇亲国戚的身份,却还在其次。一个对皇上没有用的皇亲国戚,在刘瑾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江斌暗下决心,张延龄手中的火器,自己一定要建议刘瑾向皇上进言,将这些火器收归朝廷所有。理由不言而喻,冠冕堂皇的摆在面子上的理由便是,张延龄实力太强大,这很危险。这样的话,皇上应该不会不听吧。
硝烟在战场上尚未散去,惊魂未定的义军开始清点损失。城头盏口将军炮损失大半,床弩全部散架。城头的义军死伤的倒是不多,不到千余人。那是因为,轰炸时大部分的守军都缩到了沙包掩体之中以及城墙之下。
对于兵力充足的义军而言,损失这么点人手倒在其次,关键是众人的心气,膨胀起来的士气被这一顿狂轰滥炸给轰的无影无踪。
刘宠觉得需要提振士气,于是他在城下对着众义军进行了一番训话。
“各位兄弟,哈哈哈,都吓坏了吧。”刘宠干笑着道。
众人皱着眉头看着他,心想:“这种时候你还笑得出来。官军如此凶狠,这仗还怎么打。城还怎么守?”
刘宠继续道:“都不用怕,看到没有?这便是官军赖以倚仗的手段了。最厉害的攻城手段也不过如此。火器虽然厉害,但是却是白费劲。大名府城墙高三丈六,宽两丈,夯土垒砌,外边是青砖,这种火器轰十年也别想轰塌。让他们白费劲去,但只要他们敢攻击城墙,我们便可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众人默然不语,皱着眉头思量着刘宠的话。
“你们也不必担心粮草。我们从顺德、广平以及其他地方搜集的粮草全在城中,够咱们吃个一年半载的。他们想困死我们也是不可能的。他们的火器也不可能不停歇的轰击,那都是银子。他们负担不起的。最终他们还得靠人力攻城。咱们有七八万大军呢,他们才多少,撑死三万人。一旦他们炮弹打光了,他们便束手无策,只能攻城。到那时,兄弟们便可大开杀戒了。”刘宠道。
众人依旧沉默着,不过心里稍稍安稳了些。就算城墙不破,怕也要饿死的担心被打消了。城中如果粮草充足的话,那倒是不怕。官军不敢发动正式攻城,靠着打炮也不过是死伤些人罢了。想破城却也休想。
“各位,咱们是喝过血酒,盟过血誓的。我刘宠一介布衣,为何要揭竿而起?还不是因为活不下去了。咱们河北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朝廷那些当官的个个脑满肠肥,官官相护,完全不拿咱们当人。咱们便是不造反,便能活么?还不是死路一条。与其如此,还不如反了他娘的。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难道你们愿意回到以前的日子,被官府地主豪强盘剥,吃了上顿没下顿,卖儿卖女,到处流浪,还要被官府追捕,关进大牢里折磨么?那是人过的日子么?我刘宠不想,同样是人,凭什么我们要过那种日子?凭什么?”
众人的情绪激动了起来,刘宠虽然是故意调动百姓的愤怒情绪,但他说的也是事实。这正是百姓们的软肋。正是他们造反的原因。
“我知道,各位当中有人胆怯害怕了,有人后悔了。哈哈哈,天下有后悔药么?普通百姓尚且被鱼肉,被折磨,何况是从贼的?我听说,保定顺德广平三府被官兵收复之后,百姓人头滚滚,被官兵杀的血流满城。朝廷在秋后算账。那些逃回去的,家里有人跟着咱们造反的都被杀了。各位,你们现在害怕也没有用,你们要是投降了,一样是个死。还不如齐心协力,跟他们拼了。”
齐彦名皱着眉头听着这些话,他知道刘宠这是在编织谎言欺骗百姓,这些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但是这种时候,刘宠为了笼络军心这么做,却也没什么好指谪的。
“……各位,再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我们奉天军不是孤军作战。就在朱元璋的老家凤阳府,两淮之地,彩旗军赵福德大首领已经打下了凤阳府北上,要和我们汇合。他有五万大军,兵精粮足。咱们只需坚持一个月,不,只需半个月左右,他们便将渡黄河北上,和我们汇合。各地有义军扯旗造反,大明朝廷已经忙不过来了。否则城外怎么只有那么一点兵马?朝廷上百万大军,为何不来剿灭我们?那是因为他们捉襟见肘,到处都是义军,他们狼狈不堪了。”
众人兴奋起来,倒也是,城外只有三万兵马,这倒是很奇怪,原来是朝廷抽调不出太多的兵力了。这话倒有几分可信,因为事实如此。
“所有的义军都在往河北赶来。到那时,我们所有义军会师于此,组成十几万二十万的大军,那将横扫官军兵马。我们也不往南去了,我们拿回保定府,攻下霸州,直捣京师。把那小皇帝拉下马来。到那时,天下英雄烽起,朝廷将彻底覆灭。到那时,你们都是攻城。都是将军大将军,当大官。家家都有庄园,锦衣玉食,前呼后拥,吃穿不愁。我刘宠向你们保证,一定让你们过上神仙般的日子。不但是你们,你们的父母妻儿子孙后代都会享受荣华富贵。因为你们是打江山的功臣。”
一旦开始撒谎,刘宠迅速抛弃了底线,开始随意编造谎言,开始画大饼。
虽然很多人听出来他是在撒谎,但是绝大多数人是糊涂的,他们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又开始被这美好的愿景所欺骗,开始憧憬那副画面来。
锦衣玉食,高官厚禄,娇妻美妾,子子孙孙享受荣华富贵。这正是他们的梦想。而且听到有援军正在赶来,各地都在造反,官兵已经焦头烂额兵力不足,他们感觉又有了希望。
许多人激动的手舞足蹈,甚至开始流眼泪了。
刘宠吁了口气,看了一眼身旁的杨虎和齐彦名。
杨虎握拳高举,大吼道:“攻下北京城,宰了鸟皇帝。”
“攻下北京城,宰了鸟皇帝。”人群跟着吼叫起来。
“大伙儿都当官。一辈子吃喝不愁。”
“大伙儿都当官,一辈子吃喝不愁。”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
人群举着拳头疯狂叫嚷起来,数万人的吼叫声震动天地。刘宠满意的点头,转头看着齐彦名,发现他在冷笑。
“怎么了?齐兄弟?怎么不跟着叫?”刘宠冷目问道。
齐彦名忙拱手道:“大元帅,兄弟嗓子哑了叫不得。适才打仗的时候叫的太凶了。”
刘宠呵呵笑道:“打仗嘛,用手打,又不是用嘴。”
齐彦名咳嗽两声道:“大元帅教训的是。”
城外,张延龄和众将正坐在临时前营大帐之中歇息。听得城里叫喊连天,都有些纳闷。
“这帮家伙在叫喊什么?”张隐道:“这时候还有精神头叫嚷?”
“许是内讧了。”孟亮道。
张延龄侧耳细听,叹道:“哪里是内讧了,这是在鼓劲喊口号呢。听,在叫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呢。”
张隐苦笑道:“这帮蠢货,还在做梦呢。”
张延龄轻叹道:“没法子,刘宠这厮该死的很,这种时候煽动百姓情绪,那是要死硬到底了。”
“我去叫人轰几炮,叫他们闭嘴。”张隐起身道。
张延龄摆手道:“天黑之后再攻,不急于一时。让兄弟们喘口气。今晚是个大日子。三个猴子今晚要干事,我们得配合他们。”
张隐回身坐下,点头道:“也是,不急于一时。希望这三个家伙不辱使命。否则,回来我定砍了他们。”
孟亮呵呵笑道:“张大人,他们三个进城便是提着脑袋干事的,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未知之数。失败了更是一定死。还怎么砍他们。”
张隐点头道:“也是,希望他们能够活着。他们若能得手,那便立了大功了。”
天色擦黑之时,城外官兵又一次开始了轰炸。当城头上下火光四起,轰鸣声惊天动地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在北城方向的时候,城中三个黑影正向着大名府衙左近的一座校场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