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士mǎ qiáng劲,使用得当,的确是一支劲旅,但文武殊途,尤其是对以骑兵为主的凉州兵来说,满腹经纶、温文尔雅之辈是无法如臂使指的,如果不有强悍的武力,想统领凉州兵无异于小儿弄刀,未伤人先伤己。天子虽通兵法、武艺,毕竟宫里长大,骨子里的骄傲是放不下的。不脱几层皮,他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马上天子。”
郭嘉顿了顿,又道:“刘晔等人也不例外,关东人对关西人的鄙视已经深入骨髓,很难一朝尽弃。少年骤贵,执掌中枢,对他们来说未必是好事。”
孙策转过身,看了郭嘉一眼。“奉孝,不要低估他们,在生死面前没有什么是不可放弃的。几年前,你能想到荀文若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郭嘉眉梢轻挑,点了点头。“主公所言甚是。”他在坡上来回踱了两圈,又道:“纵使他们能得胜归来,主公也无须忌惮,朝廷不过苟延残喘而已,出不了武关、函谷。率羌胡之兵而临中原,天子已经不是中原人的天子,大汉不亡而亡。除非他先在关中蜇伏十年,将那些羌胡教化成功。”
孙策忍不住笑了。即使不羁如郭嘉,与天子对阵也有心理压力,总要给自己找些理由。相比之下,倒是他对此比较漠然。如果不是他将来也可能成为天子,他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郭嘉将蒋干打探到的消息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和孙策之前预计差不多。荀彧留守关中,天子亲征,皇甫嵩以太尉之尊,协助天子统兵,马超作为羽林中郎将,统领羽林骑随征,吕布以执金吾的身份统领并州军,已经返回凉州的韩遂、牛辅等人自不例外。
让孙策意外的只有一点:曹操率领两万益州军出武都。
“曹操这么忠于朝廷?”
“说不准。”郭嘉摇摇头。“当初曹操被主公击败,西走长安,本来就是借助朝廷名份与袁绍决裂,他到益州也是仰仗朝廷的任命,如今朝廷西征,他岂能不襄助一二?不过我不觉得他会全力支持天子西征,除非天子进展顺利,万众归心。真到了那一部,天子也需要借益州来平衡凉州,他自有用武之地。此外,他说是去武都,焉知不是去汉中,迎战周公瑾?”
孙策哑然失笑。伟人说得对,党内无派,千奇百怪。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派系,不分势力大小,真正的万众一心是不存在的,有这种奢望本身就是一个幼稚病。
——
孙策回到中军,坐了一会,又起身出了大帐,去了水营。刘和正靠着床头看书,见孙策走进来,不免有些意外,连忙披衣起身。
孙策示意她不用费事。他来并无其他的事,只是将天子西征的消息转告她。抛却朝廷堂的你死活,天子是她仅存的亲人,他的动向有必要通知他,虽然她也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定反要为天子担心。
刘和听完,倒是没怎么意外。她早就估计到了这一天。天子做出了那么多的让步,目的就是西征,就是平定凉州,稳住身后,再挥师东出。虽然希望很渺茫,他却不得不全力一搏。
刘和抱着被子,半躺在床上,盯着孙策看了一会儿。“我希望他能凯旋归来,有机会与夫君一决高下。”
孙策本来打算说完就走,听了刘和这句话,愣了片刻,重新在床边坐了下来,摸了摸刘和的脸。“为什么?”
刘和脸颊有些发热。她嫁给孙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肌肤之亲。她有些窘迫,却又舍不得让开,伸手抓住孙策的手,据在手心。“凉州羌乱百年,已经是朝廷的痼疾,他若能平定凉州,不枉这几年辛苦。夫君天下无敌,败在你手下绝非耻辱,若能胜上一两合,九泉之下面对列代先帝也毋须惭愧。”
孙策忍不住笑道:“你不希望他击败我,中兴大汉吗?”
“想,可这是不可能的。”刘和低下了头。“我想,他自己也知道,只是不肯说出来罢了。”过了一会儿,她重新抬起头,脸涨得有些红,眼神却坚定了很多。“夫君,我能有一个请求吗?”
孙策沉吟片刻。“说来听听。”
“如果一定要杀他,让他死得像个天子,不要羞辱他,行不行?”
孙策嘴角微挑。“他如果有机会站在我面前,就值得我尊重。”他抽出手,轻轻拍了拍刘和的手背。“我尊重每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
“多谢夫君。”刘和含泪而笑,起身下床,恭恭敬敬地向孙策行了一礼。起身之际,孙策意外地发现眼前的刘和身体更丰盈了,也更成熟了,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与几个月前刚到彭城的刘和判若两人。平时衣着整齐看不出来,此刻身穿单衣,衣带随便一扎,衣襟开合之间自有丘壑。
“你……是哪个月的生日?”
“二月初八。”
“哦。”孙策点点头。这么说,还有四个月她就成年了。老刘家的基因其实还是不错的,就是近亲通婚太害人。灵帝是外藩入继大宗,没受这个影响,但他本人死得太早,要不然天下也不会这么快崩溃。
“你还记得你母亲是谁吗?”
“不知道。”刘和摇摇头。“我刚出生不久,她就死了,我连她长什么样都记不清。等我懂事的时候,宫里已经是灵思皇后主事,更没人敢说了。”她苦笑道:“亏得我是个女儿,要不然能不能长大都说不准,宫里那些年夭折的孩子太多了,仅我知道的就有好几个。”
“何皇后干的?”
“有些是,有些不是。那段时间宫里疾疫连发,何皇后自身亦难保,只好将皇长子寄养在史道人家,希望借助道术,养育成年。”
孙策心中一动,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根据之前的研究结猜测,最近这几十年的大疫可能和所谓的大秦使者有关,从侧面证明中亚可能正处于疫情高发阶段,宫里也祭礼浮屠,安世高等人出入宫囿,会不会也是疫情传播渠道之一?史书上把宫中小儿多夭折的锅全甩到何皇后身上未免有些简单化。范晔是刘宋时人,但他依据的材料却是汉晋之间的人所著,其中有不少原始材料出自党人之手,比如蔡邕。
这些党人写的史书啊,果然不怎么靠谱。老蔡写出来的史书也要加以斟别,不能被他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