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琅环秘境的入口——溯世绘卷中,有一片茫茫云海,云海上矗立着无数座雕栏玉砌的玲珑楼阁,便是一片天上白玉京。
云海正下方是蔚蓝大海,波澜壮阔,气蒸大泽,若是离得近,还能听到海风与海浪声,隐约夹杂着龙吟鲸语。
整幅画卷以如此宏大的海天一色为背景,辅以山川江流、洞天福地、仙门云峰,三千里江河被容纳在长达数十里、高约数层楼的画卷中,却能看清河水中每一条嬉戏莲叶的鱼、草叶上每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人站在画卷前,如蝼蚁般渺小。
而现在,画卷前聚集了数以上千人。
左侧清一色月白襦衫的是鹿门书院弟子,右侧五花八门的则是从五洲四海奔赴于此的各家宗门弟子、山泽野修。
近日在蒹葭渡逞凶的恶徒于昨晚抓获,众人一扫惶惶不安之色,斗志昂扬。
雪白的纸雀衔着签桶盘旋一圈,半空坠下两根笼罩着莹莹绿光的灵签。
一根灵签落进那片月白色海洋中,立时响起一片嗡嗡讨论声。
“第一个就轮到我们这边?”
“是谁是谁?”
宋嘉树捏着手里的木签,笑着站起身:“是我。”
另一根灵签,则坠入另一侧的人海中。
宋嘉树是山主最得意的弟子,也是符令之争的东道主,众人这会都屏息凝神,目光紧紧盯着灵签坠落的方向,生怕落进自己手里。
夏轩抱紧脑袋,鸵鸟似的将自己埋进人群,喋喋不休地祈祷:“不是我不是我……”
绫烟烟盯着那枚绿色的灵签,面色淡定自若,但有些发白的指节暴露了她的紧张。
姜别寒目光明亮如镜,反倒是踌躇满志。
这枚灵签离白梨越来越近。
白梨仰起脑袋,整张脸都冻结了。
不是吧,她不只是一个跑龙套吗,怎么会这么幸运地中头等奖?
薛琼楼看着她,有一种看好戏的闲适:“放心,轮不到你的。”
仿佛他的话是在发号施令,灵签在触及白梨额前的一刹那,忽然拐了个弯,飞进姜别寒手中。
“是姜师兄你哎!”夏轩挪开捂住眼睛的手。
姜别寒捏着写有自己名字的灵签,像人群中兀立起一柄剑锋。
溯世绘卷旁有一圈微光亮起,仿佛凭空出现一张巨大的镜面,微波涌动,镜面中慢慢汇聚起一条江流,地面隆起一个微小弧度,寸寸白玉砖如细密的鱼鳞延伸向远处,空中以墨笔勾勒出片片青砖白瓦的屋檐廊宇绣闼雕甍。
一模一样的鹿门书院。
镜面里面是一座设了禁制的小秘境,用以切磋,又不会影响到外界的观战者。
书院同门递上一杯清茶,宋嘉树只喝了半杯,另外半杯则被他端在手里,一起进入了小秘境。
两人相对行礼。
姜别寒的长鲸自动从剑鞘中飞出,剑身上有一片微不可觉的细纹。
这还是那回对抗巨鲸时留下的碎裂痕迹,虽然途中一直在修补,但不可避免还是留下了瑕疵。
而且这回,第一个遇上的对手就是山主的嫡传弟子,看着笑容满面,实则对付起来可不轻松。
他觉得不轻松,宋嘉树更是觉得棘手。
怎么一上来就要跟长鲸剑剑主对打。
他偏头看了眼观战席的李成蹊,平复好心境,将手中茶杯微微往前倾斜。
一股裹挟着碧绿茶叶的清澈水流从杯中倾泻出来,源头如手指般细小,随着水流蜿蜒而前,便化作蟒腹般粗壮,茶叶绕水悬绕,犹如锋利的剑刃,将水流切得呲呲往外迸溅水珠。
“上善若水,厚德载物。”
绫烟烟解释道:“这是儒门法术。”
停在姜别寒身侧的长鲸凭空消失,掠出一道朴实无华的白虹,宛若一尾灵巧的游鱼,一头扎进水中,一路乘风破浪,水流分叉成了两股。
下一刻,白光暴涨,两条袖珍的江流在半空砰然决堤,水珠四下乱弹,茶叶纷纷而下,如一片青翠欲滴的天街小雨。
剑气犹如在切割钢铁,发出一片攒簇的金石之声,连秘境外的人都捂住耳朵,不敢细听。
宋嘉树摸了摸脸,后知后觉地发现,脸上被切开一道细长的血口。
飞剑停在他眉心处。
与剑修厮杀,生死一瞬。
“还是姜师兄厉害嘛!”夏轩十分得意:“要这么多绣花枕头的套路干什么!”
看上去一切顺利。
白梨一转头,身边空空如也,原本站在身旁的人,不知何时消失了。
不妙的预感又迅速占满胸腔,她挤开人群走了出去。
—
坐于上首的董其梁心神不安,明明是万里晴空,总觉得黑云压城,风雨欲来。他目光往人群中扫了一眼,却没有发现少年的身影。
他挥手招了个书院弟子过来,想让他们去搜寻。
下方人群中,突然传出一阵喧哗。
“怎么回事?”
他以为小秘境内短短几个来回便已经分出了胜负,若真如此,宋嘉树的赢面肯定更小,襦衫老人皱起眉有些不满。
回答的弟子面色煞白:“宋、宋师兄,死了……”
他咽了口唾沫,声线颤抖:“好像是……姜剑主失手杀死的……”
董其梁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
半盏茶功夫之前,姜别寒那柄声名远扬的长鲸,正笔直地对准宋嘉树的眉心。
宋嘉树不敢托大,袖底清风徐来,缓缓将襦衫广袖撑开。丝丝缕缕不易察觉的风,围绕着两人飞旋,似二月杨柳风。
绫烟烟依旧在解释:“这应该是‘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身旁聚了一大群人,都对这个见多识广的少女钦佩不已,她忙着解说,因而也没发现有两人悄然无声地消失不见。
比试还在进行,众人看得目不转睛。
宋嘉树与眉心的飞剑相持不下,没等这阵“快哉风”平地而起,原本站得稳稳的襦衫少年,忽然之间踉跄了一大步。
他口中鲜血涌出,将月白色的衣襟染得通红。
起初众人只以为他受了内伤,恐怕胜负已定,还有些唏嘘和失望。
紧接着,他身体摇摇欲坠,七窍流血。
姜别寒察觉不对劲,但长鲸剑还悬在他额前,来不及收回,他整个人遽然倒地,身下的血液霎时间染红了一大片白玉砖。
气息微弱无比。
山主最欣赏的嫡传弟子,就这样……死在了擂台上?
姜别寒愕然失色。
秘境外的观战者静默半瞬,爆出一阵哗然。
整座秘境轰然崩塌,浑身浴血的宋嘉树从秘境内滚了下来,姜别寒握着长剑,呆立在原地。
“谁!”
老人的怒喝震颤整片天幕:“谁杀我徒儿!”
—
今日书院人山人海,鱼龙混杂,隔着三两步,便能看到好几名看守弟子,还有不少成群结队在巡逻。
白梨循着先前来过的记忆,找到了通往芝兰小筑的那条小径。
天际传来模模糊糊的喧哗,她有些犯难地举目四望,准备猫着腰穿过一旁的树林。
她没那么大本事瞒天过海,别说是芝兰小筑,连这条小径都走不到尽头,要走只得另辟蹊径。
直觉告诉她,薛琼楼悄然离席,八成是来了这个地方,要不然他昨天没耐心在这里待这么久。
缀满繁华的树枝轻轻颤动了一下,一队巡逻弟子正穿过廊下,朝这边走来,白梨连忙将自己藏在树后。
“完了完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不是说擂台上不准杀人吗?”
“你别说,我还想着宋师兄能旗开得胜呢!谁知道他居然……唉!”
白梨回忆了一下那个有些自负的儒门弟子,走进秘境的时候还是趾高气扬的模样,怎么会无缘无故暴毙?
“……而且没想到,杀他的居然是姜剑主。”
白梨一把扶住树,粗糙的树皮将她掌心磨得火辣辣疼。
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边弟子们的谈论还在继续。
“姜剑主?……不至于吧,不是说一开始没几个回合,就差不多已经能分出胜负了吗?姜剑主这又是何必在众目睽睽下痛下杀手?”
“谁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唉,快走快走吧,前面都乱成一锅粥了,你没听到刚刚山主有多暴怒!”
那些人加快脚步靠近,白梨正想再退后几步,胳膊突然被人拉了一下,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将她的声音悉数淹没在喉咙里。
后背也贴上了树皮,一道白影照面欺近。
凭空出现在面前的少年,浅笑着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掌心有点凉,杂乱的脚步声正从二人后面穿过,白梨不敢说话,连呼吸也小心翼翼。
等那阵脚步声彻底远去,他才松开手,轻笑道:“不过是个空钩子,你就忙不迭咬上来了。”
什么叫“空钩子”?
这个疑惑刚冒出来,白梨的脑海就自动有了回答。
靠!他在钓鱼,故意溜得光明正大,等自己来追,然后在这里守株待兔。一句暗示性的话都没留下,也没有蛛丝马迹可循,更无利益可图,所以是空钩子。
她走得太急了!
白梨想回去,他手上仿佛长了眼睛,一把将她拽回来。
“我先前说过,你这回还是想以卵击石,那就只好拘着你了。”薛琼楼轻飘飘道:“这片树林挺偏僻的,把你锁在这里吧。”
这片树林到底哪里偏僻了,没看到刚刚那么多人经过吗?他是随便选个地方,把自己扔在这彻底不管死活了吧!
白梨腿有点软,还是强撑着站得很直。
锁就锁吧,天无绝人之路。
“玉牌可以给你,不过现在那条鱼,绝对不可能再听你的话。”他将她的小心思瞧得一清二楚,又一句话把路堵死。
白梨心如死灰。
这人没良心的啊!
她试图讨价还价:“看在这么多天的交情份上,能不能……换个地方?”
薛琼楼弯下腰,轻轻笑起来:“确实还有个地方。”
“什、什么地方?”
“如果这块碍事的石头喜欢随处乱滚,还不如揣在兜里来得安宁。”他指指白梨,又指指自己:“你就锁我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发现儒门这边的坏人好像特别多
我真的不是故意迫害儒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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