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常年暗无天日的黑色建筑群内，是完全敞开没壁的空旷空间。

靠近监狱大门边的位置，偶尔还能有微末阳光偷泄进来，那照亮的一隅，便成为一众在押哨兵的必争之地。

那一点的光明，当进到了黑铁监狱，失去之后方知可贵。

监狱里的哨兵，个个都是精神海濒临失控的哨兵。

这样的哨兵，暴躁、易怒、幻觉、失控……

流血和死亡，是黑铁监狱永恒的主题。

这一日，外面一直是阴天，没有阳光照进来，监狱里各哨兵挨着角落席地坐着，倒也还算难得和平。

而越是在监狱深处，越靠近地心的极冰之地，却是没有任何一名哨兵往里深入。

那是连失控者都不愿去到的地方。

极冰之地，层层叠峦的玄冰，散发出微微蓝的芒光。

芒光相互映射，泛出腾腾白雾，而在浓雾之中，粗如成年男子臂膀的极冰锁链，从地心蔓延出来，并延伸向更深的地方。

忽的，那极冰锁链动了。

“哗啦啦哗啦啦”先是微小的颤动，再后来是弧度很大的晃动。

“咔咔”层层坚冰逐渐蔓延裂纹，从锁链深嵌入地心的那端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到另一端冰雾深处。

轰！

但裂纹密密麻麻，裂开到不能承受的时候，所有的坚冰在瞬间炸开。

缤纷的雪渣混杂在冰雾里，温度似乎又低了几分。

锁链露出了真容，却是小儿胳膊粗的天外陨铁铸的，专用来禁锢星际罪大恶极之人。

“哐啷哐啷”陨铁锁链相互碰撞，便发出更清脆、更刺耳的声音。

声音回荡在整个地心冰层，被放大后传到了上面的监狱里。

静！

若说起先还有躁动呼吸声的黑暗监狱，在听到这稀里哗啦的铁锁声后，所有的哨兵霎时噤声。

有在打呼的，立时睁大眼睛屏住呼吸。

有百无聊赖，在茫然等死发呆的，听到铁锁碰撞声后，脸上顷刻就流露出无法形容的恐惧。

也有三两在相互打架，消耗多余精力的哨兵，全都不约而同住了手，扭头惊惧不定地看向黑暗深处。

哐啷！

哐啷！哐啷！

哐啷！哐啷！哐啷！

……

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刺耳的铁锁碰撞，像是有什么穷凶极恶的凶兽，正在冲击枷锁牢笼。

蓦地——

“爸爸，濛濛到门口了……”

“有坏蛋不让濛濛进来，你快来接濛濛呀……”

……

稚嫩小奶音倏地从黑铁监狱那高耸入云的铁门依稀传进来，单纯无辜，可可爱爱的像是落入恶狼群的小白兔。

所有哨兵都懵了：“？？？”

哪来的濛？哪来的爸爸？

这么厚的铁门，不是号称星际最坚固、最隔音的吗？

而且，哪家小幼崽跑来了？还要爸爸去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以眼神询问。

哪家的？你家的？

……

正当众人满头雾水之时，更为急促的铁锁撞击声猛烈传来。

哐啷啷！

哐哐啷！

地心的那位，这下就不仅仅是在冲击牢笼，而是在摧毁一切枷锁桎梏。

那位从来的那天开始，就一言不发走进了地心，从此以后再没出来过，地心也一直安安静静的，安静到众人都把人给遗忘了。

可现在这动静，在那道小奶音之后，骤然就激烈了。

有哨兵心头浮起一股极为荒谬的感觉。

莫非，外头小幼崽喊的爸爸，其实就是那位？

随即，众人又觉得太滑稽。

那位身为ssss级哨兵，星际当之无愧最强，现在所忍受的精神海暴动的痛苦，也会是最强烈的。

且，那位据说还是十多岁少年之时，就进入了军部服役，往后的无数年，不是在虫族巢穴，就是在清楚宇宙暗物质辐射的战场。

若说会有哪个女人跟他结合，还诞下孩子，这稍微一脑补都很惊悚恐怖。

那位，实力已经强大到，完全超脱了人的范畴，任何人类的行为落到他身上，都觉得是不能想象的别扭。

就在一众哨兵接摇头，觉得不可能之时。

监狱大门外，那道小奶音又说话了。

“爸爸，拦住濛濛的坏蛋长得丑丑，他欺负濛濛，爸爸你再不来接濛濛，濛濛就……就……”

所有哨兵凝神竖耳，都在仔细倾听。

就啥？小幼崽你就要干啥？这倒是赶紧说啊，简直急死人了。

奶声奶气的糯糯小嗓音低落了两分，用一种委屈巴巴的口吻大喊着：“濛濛就生气，要数五根指头不理你了。”

所有哨兵：“……”

五个数，很有大志气！

有哨兵忍不住失笑：“到底是哪家的小可爱？”

怎么能连生气都像是在撒娇啊？可爱软糯到连躁动抽疼的精神海似乎都缓和了一丢丢。

哨兵：“所以，外面的小幼崽到底是……”

一句话未完，空气中掀起看不见的气浪，带着森冷的寒气。

那寒气直接从地心喷涌出来，带着看不见的威能化为龙卷风，直冲监狱大门。

“轰隆”那股龙卷风气浪轰在陨铁黑门上，硬生生将铁门轰出条米且长的触手状凹痕。

最深处，竟是有一根中指那么深，十分骇人。

但最骇人的，还不是这个突如其来的攻击痕迹，而是接连不断，远比刚才还大的龙卷风，一股接一股向监狱大门袭来。

嘭！

嘭嘭！

嘭嘭嘭！

龙卷风越来越大，撞击在铁门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大。

长条的凹陷痕迹越来越多，经常是一凹叠一凹，整座高大的陨铁大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形。

所有哨兵从一开始的震惊，看到后面都麻了，就很面无表情。

“吱嘎”当陨铁大门难以负荷，发出吱嘎轻响的时候，有人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那人大喝一声：“监狱大门不能有损！”

外面，还有一大波的失控者呢。

“对，”有人跟着附和，“监狱大门不能有损。”

这扇高耸入云，号称整个星际防御最佳的陨铁大门，阻挡的不仅是外面的失控者，隔绝的还有时刻处在濒临暴动边缘的危险哨兵。

有人站出来，朝着监狱深处大声道：“阁下，请稍安勿躁，若门外的小幼崽和阁下有关，我们可以打开大门机关，放小幼崽进来。”

这话一落，原本连绵不绝的龙卷风，倏地就停止了。

提议的人松了口气，还好猜测正确。

一众人试图打开陨铁大门，这监狱大门只要有通行证，从外到里很好进来，可要从里面打开，非得有人被评判为失控者，方才会打开一道小门。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下没人是失控者，虽说精神海日日都在濒临暴动的边缘，可到底谁都不想成为失控者，故而能控制一时是一时。

监狱里，一时间陷入了窒息的沉默。

地心在安静了片刻后，倏地又躁动起来。

腾腾白雾喷涌而出，所过之处，皆是森寒刺骨的锋利冰霜。

那位，忍耐到极致了。

而在监狱外，团子和章鱼失控者还在对峙。

奶团子腮帮子气鼓鼓的，像被气坏了的小河豚，浑身尖刺都竖立着。

小濛濛：“你怎么这么讨厌，濛濛说了的，我是来找爸爸的，才不是来找你的。”

章鱼失控者猩红的眼瞳落在大白兔子身上，贪婪和渴望浓郁得像是沼泽里的烂泥，黏糊糊的沾到身上，哪里都让人难受。

兔子长耳朵都直立立的，毛爪爪护着团子，试图隔绝到对方的视线。

“没关系，”章鱼失控者这会耐心十足，“之前不是为我而来也没关系，此时此刻乃至以后，你就只会是为我而来的了。”

话音甫落，一条滴答着墨绿色黏液的触手，咻地弹射而起，径直朝团子席卷过来。

他能感觉到，自己重塑精神海的希望，就在这只小向导身上。

所以，这只小向导，他要定了！

团子很生气！

凡是阻拦她去找爸爸的人都最讨厌了。

小幼崽含怒奶喝了声：“濛濛不喜欢你，你快点让开，不要拦着濛濛，你再欺负濛濛，我爸爸会打你的。”

话音落下，兔子只感觉到，磅礴的精神力从头顶双耳间的那株小幸运草上倾泻下来。

就像是泄洪的门闸，挟裹着团子的怒意，冲刷进兔子体内，叫它身躯又庞大了几分。

团子张大小嘴喝了声：“嗷！”

同时，兔子眼睛猩红，也张大三瓣嘴：“吱！”

两道不同的声音，同时怒吼而出，带出团子无意识散发出来的精神力。

“轰”失控者和向导的精神力碰撞在一起，就像是水和火的接触。

没有轰轰烈烈的声响，只有汹涌洪水，噗嗤一下瞬间淹没火苗，再剩半点火星。

猝不及防，章鱼失控者僵直当场，浑身被无形的精神力束缚在原地。

小向导的精神力出乎意料的强大，生气之下直接对失控者用出了“精神支配”。

奶团子小脸紧绷严肃，腮帮子气鼓鼓的，身后是巨大的白毛兔子，看似无害，可那庞大的体型，没有人会认为兔子真的无害。

小濛濛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让开。”

随着这两字，那章鱼失控者像是被透明的丝线操纵着，僵硬的像只木偶，缓缓的、慢慢的往一边挪开。

章鱼失控者苍白的面容挣扎到扭曲，那双猩红的恶瞳逐渐露出暴虐。

“小向导，”章鱼失控者怒喝，“你过了。”

向导的精神力可以对哨兵的精神海进行抚慰梳理，减少哨兵精神海的暴动和失控风险。

同时，如果向导等级高过哨兵，在抚慰中遭遇到哨兵暴行的时候，向导可以立刻对哨兵进行精神支配。

这是种极为可怕的能力，但因哨兵的保护、渴求是深入骨髓的。

故而在向导群体里，非生死危机下，不得对哨兵使用精神支配，这已成为一种默认的规则。

但小奶团才四岁，哪里是会懂规则的。

而且，从她精神海苏醒到现在，都没有人教导过她相关的向导知识。

况且，眼下她面对的，是一只失控者，根本就不是哨兵！

团子才不管那么多，她就要进去大门找爸爸。

小崽儿奶凶奶凶的吼回去：“你最讨厌了，都说了不要挡着濛濛了，濛濛现在很生气的。”

她说着，气呼呼地挥着小肉拳头，心里想着要章鱼失控者快点让开，于是对方果然就挪的更开了。

眼看着铁门上，进入通道的入口显露出来，团子眼睛一亮。

在军部的时候，有叔叔说过哒，只要濛濛站在那个通道口，铁门检测到她的基因就会自动打开的。

团子迫不及待：“兔子哥哥快，快点我们去那里。”

说着，她不自觉注意力就被转移了，对章鱼失控者的精神支配也减弱了。

兔子脸色一变：“崽儿，盯着他。”

团子立时就不敢动了，目不转睛地盯着章鱼失控者，紧张到抓紧了兔毛毛。

小濛濛：“兔兔……兔兔哥哥……”

小奶音带出了不知所措的颤音。

章鱼失控者，在松懈的瞬间，腰部以下的滑腻触手，全都张牙舞爪地挥动起来，齐刷刷的朝团子刺来。

但在团子紧盯的瞬间，攻到近前的触手，顷刻僵直停滞。

下一刻，再是齐刷刷的软趴了下去，再没任何攻击力。

兔子抓住时机：“崽儿，继续盯着。”

它跑动起来，弹跳成一条白影，直接蹦到铁门通道前。

兔子：“快快。”

它将崽儿举起来，正对通道口的扫描器。

冰冷的机械声响起：“面部扫描中……身份核实中……”

团子紧张极了，眼巴巴地仰起小脑袋，乖乖的等身份核实。

“不，你不能进去，你是我的向导。”章鱼失控者怒吼起来。

在团子注意力转移后，他重新恢复了行动力。

庞大的触手，像游鱼一般在地面婆娑扭动，试图再次朝团子靠近。

兔子也急得很，它恨不得黑进系统里，加快核实流程。

可黑铁监狱的系统，独立于星网之外，说白了就是单向操作模式。

机械声滋滋两声后：“身份核实确定，凤凰行动特别向导志愿者，开放部分监狱权限，您对星……”

一句话未完，布满黏液的触手已经卷到了团子头顶，巨大的阴影投落下来。

与此同时，高耸入云的巨大黑色铁门动了一下。

“咔哒”的一声，通道口的小门门锁弹片松开了。

然而，比这一切更快的——

“轰”巨大的铁门从里到外，轰然被砸了一记。

拳头大小的门缝，蓦地洞开。

一条挟裹着森寒冰雾透明触手，唰的弹射出来。

并，狠狠地抽在章鱼失控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