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冒出的念头,令沈娜浑身发冷,连牙齿都禁不住打颤。她试图去回忆照片上那十三个人的脸,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
她匆匆擦干净身体,拉开浴室门,取出手机查看。
照片里,十三个人都在,她把每张脸和白天的同伴对上号,发现一个不少。
拍集体照的顺序是怎样的?
先是她,然后是安星宇,再然后是……
门外,钟声敲响,十一点到了。
沈娜悚然一惊,立刻上床睡觉。临睡前,她看见隔壁床的丁从露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一定要……守规矩。
第二天,一行人没有一个敢睡懒觉的,全都乖乖早起,安安静静排好队坐在楼下,轻声细语请旅馆服务员点菜。
昨天大家都看过了贺楼拿回来的村规,不得不照做,怕自己忘记,还特地拍下。自然,大家也知道,这里起床不能超过八点。
老板娘很满意他们遵守规矩的行为,笑容满面。
只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少人都已经吃完了早餐,还有四个人没有下来。
他们怎么了?
食不言寝不语,其中一人吃完后,向老板娘询问,对方大约是心情好,笑着回答:“不守规矩的人,当然要受到处罚。”
她没说那俩人的下场,但很显然,好不到哪里去。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待吃过早饭后,他们决定一起上楼查看。
这并不违反规则。
旅馆也是木质的,木板踩上去有轻微的吱呀声响,大约因为村长儿子需要娶亲的缘故,二楼木质走廊外挂上了整整一排白色灯笼,轻轻摇晃。
贺楼走在最后面,他仔细地打量走廊上挂着的灯笼,安星宇和他并排一起走,低声问:“你看出什么来了?”
贺楼:“这些灯笼和村长家的那些非常像。还有,你记得吗?老板娘第一天说过,这里的特产是他们的纸灯笼,会不会就是这些纸灯笼?”
安星宇:“等一会儿问问。”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达了两间房外。
昨天起晚的一共四个人,出于不知什么心态,他们分房间时,将没有拿到白包的四个人分在了一起。没有人愿意和他们住。现在,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他们的行李还在,手机放在床头柜充电,连睡衣都整整齐齐平铺在床上,在被子下摆出一个人形,唯独人不见了踪影。
“仔细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沈娜说。
不允许乱翻东西已经记录在了村规里,她自己没有动手,而是看着别人开始翻找。
一间屋子挤不下太多人,他们分成两拨,各自进房间。贺楼同样如此,突然,他目光一凝,走到床边弯下腰去,在床腿边捡起了一根细长枯黄的稻草。
为什么房间里会有稻草?
身后另一个同伴跟过来,他叫齐彦,对于执行过八次任务的贺楼非常敬佩,一直跟在他身边,试图“抱大腿”,见他捡起了一根稻草,立刻凑过来。
“楼哥,这根稻草有什么问题吗?”
贺楼摇摇头:“暂时还不能确定。”
他将那根稻草放回原处,说:“我们去隔壁看看。”
另一间房内同样毫无收获,贺楼来到床边仔细找,果然,在床沿缝隙发现了一根稻草。
沈娜走过来问:“怎么了?”
贺楼:“两个房间里,我都在床边发现了一根稻草,这会不会是什么线索?”
“是不是在路上的时候不小心粘到了?这附近田里稻草人挺多的。”
安星宇依旧是无机质的眼神,就连说话语气也毫无起伏:“如果只出现在一间房里,可能是不小心,两间房都有,很大可能是异常。”
在房间里讨论不出什么,他们记下这个异常,带上门出去。
一踏出门,就能看见楼下老板娘正仰着头看他们,那种眼神非常古怪,阴冷冷的,令人格外不舒服。然而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她似乎意识到这不合规矩,立刻收回眼神,笑着问他们要不要出去玩。
仿佛刚刚那个阴冷诡异的目光是他们的错觉。
安星宇下楼后,主动问起老板娘关于纸灯笼的事情。
“你说灯笼啊,这是我们这儿的特产,家家户户都会做。你看,好不好看?”老板娘笑着指向二楼悬挂的那些。
她的笑也莫名有点令人不舒服,细看才能发现,她的嘴角虽然上扬,但眼睛部位根本没变,眼里没有丝毫笑意。
安星宇没有多说话,而是点点头,这让老板娘嘴角的笑扬得更高:“在我们这里,一旦有什么婚丧嫁娶这种事情,家家户户都要挂灯笼,这是规矩。”
又是规矩……
“你们如果想买灯笼的话,可以去找我们村里的吴伯,他的手艺最好。他就住在……”
安星宇打听了不少问题,道谢完离开。
他仍旧和贺楼一起走,两人刚踏出门,就看见不远处沈娜站在树下等自己。
沈娜扬了扬手机,示意他们过去。
“你们还记得吗?昨天我们拍了一些集体照。”
两人点点头。
“你们记得拍照顺序吗?”沈娜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贺楼:“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娜调出相册递过去:“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贺楼接过手机,和安星宇一起低下头看,看着看着,瞳孔一缩:“这,这是……”
“你们也发现了吧?人数不对。”沈娜咽了口唾沫,润润自己发干的嗓子,“我们一共来了十三个人,可是……照片上也有十三个。”
安星宇的声音依旧毫无起伏,他接过手机,放在沈娜面前:“但很显然,现在的问题不仅仅是数量。”
照片上,今早不见的四个人面貌已经完全模糊了,就像一张纸质图沾上水,脸部完全晕开,看不清本来模样。
十三个人,规规矩矩站好,露出一模一样的微笑,其中四人面容模糊。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沈娜总觉得那几个人晕开的面部扭曲成了一个很奇怪的图案。
就好像是……
像是一张笑脸,还是两根弯下去的线条做眼睛,一根弯起来的线条是嘴巴,那种类似于小孩画的简笔画笑脸。
原本还存着侥幸心理的沈娜此刻终于确定,那四个人……多半是回不来了。
“这照片会不会有问题?我要不要删除?”沈娜问。
贺楼摇摇头:“目前来看,没有危险,可以先保留。”
沈娜不置可否。
这些照片在她手机里,不在对方手机,他说得轻巧。
她表面答应下来,三人一块前去老板娘刚才介绍的吴伯家中。
一路上,沈娜若有所思:“如果没有这些诡异事件,来红河村度假倒还真挺不错的,只可惜……”
她说的不错,村里风景很漂亮,大路干净整洁,走在路上,一边是水田,另一边是小树林。天气虽然有些阴沉,但阴天也有别样风味。
安星宇走在最后面,一双纯黑近乎无机质的双眼仔细打量着右边的田地。
太过……规整了。
他不是没有去过乡下,为了写作文他也亲身体验过农家生活,乡下的稻田虽然整齐,但绝不可能像这里一样,整齐到像是拿尺子比出来的,就连田里的稻草人也像是测量好了距离,目测看过去间隔差距不会超过半米。
等等!这个稻草人的帽子?
安星宇的双眸猛地瞪大了。
那顶帽子是……
一小群麻雀呼啦啦飞下来,它们似乎不怕人,有几只干脆落在稻草人身上,叽叽喳喳跳动。
突然间,落在稻草人身上的几只鸟儿一头栽下去,落在绿油油菜地里。
“怎么了?”贺楼不知什么时候发现安星宇没跟上,三两步来到他身边。
在贺楼看来,安星宇很聪明,相当冷静,是一个不错的合作对象。以后有任务完全可以合作。
安星宇抬手指了指稻草人:“那顶帽子有点眼熟。”
沈娜目光一凝,立刻取出手机查看相册。
失踪的其中一个人就戴着这顶帽子!
照片里,他的面貌更加模糊,而那张笑脸逐渐清晰起来。
沈娜突然明白自己刚才的眼熟感是怎么回事了。
照片上模糊的笑脸,和稻草人脸上涂上去的简笔画笑脸,一模一样。
沈娜立刻将相册关上,不再多想。
联系到房间里的稻草,他们三人对视一眼,明白过来,不由得心底发寒。
过了一会儿,贺楼才说:“走吧,去吴伯家。”
吴伯住的地方有点远,他不种地,靠卖灯笼为生,据老板娘说他一个人住在小树林深处。三个人赶到时已经是大中午,阳光闷在乌云里,小树林被风吹得哗啦哗啦作响。
远远的,几人就看到了小山坡露出的一角屋檐,快步走过去时,皆不由得一愣。
既是做灯笼为生,屋子前后挂满了灯笼也不足为奇,但这些灯笼实在太过诡异,无论什么形状,兔子也好猫儿也好,皆是令人不舒服的极亮眼的颜色。
而且,那些动物灯笼的表情很奇怪,鲜红颜料涂出向上翘的嘴角,眼里却毫无笑意。虽然扎灯笼的技术格外精巧,但这些灯笼总是予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沈娜想跟贺楼说自己的发现,却看见对方注视着另一个方向愣神,她推了推贺楼:“你发现了什么?”
“没什么。”贺楼摇摇头。
他只不过是……看见了一个格外眼熟的背影,但转念一想,自己能够靠任务离开,那个人怎么可能活下来呢?便以为是错觉,不再搭理。那头,安星宇正扬手让他们快些进去。
吴伯正在院子里干活儿,面前搭了张大桌子。几人不好多打扰,便在一旁观看。
他新扎的灯笼骨架有些奇特,细竹条扎的底,顶端圆,三分之一的位置卡个圈,底下更圆更大些,乍一看像个葫芦。吴伯将不知什么材质的一层皮过油,刷上浆糊,细细糊在细竹条上。
他的手艺的确很好,并不规整的底架也能叫他把那一层柔软的皮裹得毫无缝隙折叠。一个灯笼糊完了,吴伯捞过一旁的毛笔,细细勾勒起来。
三人这才看明白,吴伯现在做的是个女娃娃灯笼,他一点点涂出两团黑黝黝发髻,圆润如年画娃娃的脸,肚兜外露出藕节般的胳膊小腿。外形勾完了,吴伯才换一只毛笔,细细给肚兜上色。
深红黏稠的颜料,让贺楼忍不住联想到村里的红河,还有……人的鲜血。
吴伯的速度很快,很快就到了最后一步——画脸。细毛笔一点点画出一张……和稻草人脸上没有太大区别的,眼里毫无笑意但鲜红唇角高高弯起的笑脸。
“终于画好了。”吴伯满意地看着手里的灯笼,将它小心地放在地上。
“很好,你们很守规矩,没有打扰我干活儿”他嘿嘿笑了一声,老人家的嗓音有些嘶哑,双眼混浊,直直盯着人看时,叫人格外不舒服。
“吴伯,请问你做的这个灯笼是……?”
吴伯从桌子底下又取出另一个灯笼,赫然是个男娃娃,和女娃娃摆在一起,俨然一对金童玉女。他用无比迷恋的眼神一点点探索着两个灯笼,最后还是不舍地将灯笼收起。
“这两个灯笼是我要送给村长的。他家儿子好不容易娶到个媳妇,我得拿出看家本领。”吴伯又嘿嘿笑了一声,目光在沈娜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贺楼违心地夸奖了几句,见状,其他两人也夸了几句,并提出等他们离开了想买几个云云。
吴伯答应下来,并留他们吃午饭。
几人面面相觑,还是答应下来。等吴伯将自己往屋里推后,他们才发现,吴伯原来是个残疾人,双腿不能行走,只能靠轮椅代步。
这种情况下,作为守规矩的一群游客,自然要帮忙做饭。贺楼和沈娜进厨房,留安星宇在外面和他聊天。
几人用过午饭,还算平静,没有发生其他异常。临别前,吴伯给他们一人一个白色小灯笼,他们回到旅馆后,其他几人瞧见了,同样也打算去吴伯那儿试试。
村里特产多,他们是分开去找的。贺楼拈着一个其他人带回的蘑菇,总觉得这红蘑菇有些奇怪。
大自然的规律如此,越是鲜艳越是有毒。这鲜红的蘑菇……
指甲轻轻一刮,饱胀的蘑菇被刮去一层皮,沁出腥红汁液,滴落下来。
“这真的能吃吗?”他皱眉。
安星宇:“安全起见,暂时不要。”
没多久,其他人又陆续回来,各自提了个小灯笼。今天算是没什么事情了,大家只等着晚上的宴席。
夜幕降临得很快。
入秋的时节,一入夜便格外凉,冷风吹拂着树叶,簌簌作响。街头巷尾家家户户灯笼突然亮起,迎风轻摇。
“这……这是……”众人集中在旅馆门口,目瞪口呆。
那些灯笼亮起后,隐藏在白纸下的图案完完整整显露出来,一张张简笔画涂成的笑脸飘摇,嘴唇鲜红似血,眉眼弯弯,看着格外不舒服。
“吉时到——迎新娘——”
不知从哪里,或许是四面八方都有,传来一声扯着嗓子拖长了音的吆喝。一声过后,高亢唢呐声猛地响起,响彻云霄。
一声唢呐,吹新生,吹嫁娶,吹死亡,高亢、嘹亮,从村头传来。
新娘要来了。
噼里啪啦爆竹声响起,家家户户打开门,人们挨个走出来,一脸笑意。一群人跟在老板娘身后走出门去,同样脸上带笑,汇聚到人群里前往村长家。
明明人很多很多,大家都提了灯笼,一条路上却像是怎么也无法照亮这浓重夜色,一张张脸模糊在深夜,只能看到面上的笑,那笑脸无端让人心里发凉。
人群排成长长队伍往村长家去,村长家不大,招呼不了那么多人,所幸他家门前有一块平台,白天早已经布置好整整齐齐摆了好些桌椅。
上首处设一座祭台,三根白色香烛燃烧,袅袅白烟模糊了黑白照上年轻男人的脸。供桌下,堆着花圈、纸房子、纸扎的金银元宝一类。最前排是半人高的纸扎小人,殷红小口,白惨惨脸,笑眼弯弯。
全村的人都聚在一起,但丝毫没有热闹气氛。为了规矩,别人喜宴上不能乱说话,要等主人家开口才行。
“今天,是我儿子的大喜日子……”村长很高兴,站在祭台前讲话。他显然对这桩婚事很满意,不断夸奖自己未来儿媳妇有多好。
想来,他的儿子也很满意,照片里,嘴角都提高了些。
任务执行者们全都发现了这一异常,只觉如寒风过境,背脊发凉。但为了规矩,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
贺楼同样如此,不知不觉间,他整个人忍不住颤抖起来。
叫他震惊的,并不是笑起来的照片,而是站在村长侧边的一个专心听讲话的年轻人。
那个人……不是陆言礼,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