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室里,安静明亮,什么也没有。
烛光闪烁摇曳,拉长了站在门口的两人的影子。
此刻,两人很难还能称得上是人,如果让其他人看见了,说不定会以为他们俩才是鬼。
“到了,进去看看,有没有玉佩……”
易筠说着说着,泪水再度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只要找到了玉佩,我就可以回家了。”
“我的囡囡……”
她跌跌撞撞往前行,陆言礼站在她身侧,一起往里走。
只有一具极为庞大的棺材摆放在墓室中央。足有半人多高。墙面外,浮雕隆起,四周墙壁皆放置烛台,烛火摇曳。
“怎么会?没有陪葬品?”易筠仍旧呆呆的,不愿意相信,她猛地尖叫,“不可能!肯定有陪葬!”
“玉佩……玉佩!!”
陆言礼跟着她转悠到棺材背后,两人同时惊在原地。
棺材背后,赫然是二十来具穿着同套制服的尸体,血肉模糊,几近腐烂,生前面貌依稀可见。
他们很轻易地就能辨认出来,这些尸体……就是刚才和他们同生共死的考古队员们!
“怎么会这样?他们不是都……”易筠不敢置信,“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这里?”
况且大家身上都感染了不知名的绿色荧光寄生体,这些尸体上却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所以,他们刚才经历的一切都是什么?考古队员们早就已经死了吗?
陆言礼慢慢走过去,根据腐烂程度大致估算出,这些人死了至少有三天以上。
“三天,所以,他们其实早就已经……”易筠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聊天。
陆言礼无法回答她的问题,比起考古队员们,他更想知道,墓室的主人去哪儿了。
还没等他们想出结论,墓室大门轰然关闭,将易筠吓了一跳。
与此同时,角落里,一只蜡烛忽地熄灭。就好像……有什么人站在它身边将它吹灭了。
可是目前两人都没有发现。
易筠的目光在墓室里打转。
到处都没有,那就只有……
她迈开步子向棺材走去,伸出几乎变成白骨的手,一点点推开了棺材盖。
她发现自己的手放上去的一瞬间就开始腐朽,腐烂速度是之前的数倍。
但易筠已经不在乎了,推开棺材盖的速度反而快了不少。当她仅剩的眼睛终于看清楚棺材内的景象后,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濒临崩溃的尖叫。
陆言礼跟过去,站在棺材边望过去,立刻明白了她为什么崩溃。
棺材里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没有他们想象的尸体,没有任何陪葬品,自然也没有玉佩。
就好像里面的人已经离开了似的。
“为什么会没有?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我要回去啊……我家囡囡还在等我,她那么小……我要回去……”
绿荧荧带点儿奇怪气味的液体从眼眶中流出,落进棺材里,易筠呆呆地站了很久很久,才开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扭头一看,陆言礼走到了墙边,注视着墙面的浮雕壁画。
“陆言礼,你在看什么?”易筠眼里燃起希望的火苗,“这浮雕有问题对不对?是不是?”
陆言礼同样转过头看她,仅有的一只眼睛依旧和平日一样,冷静到没有一丝波澜。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放下背后的包,从里面取出画轴,在地面铺开。
他在完善地图。
进入这间墓室后,他就发现身体的腐化程度逐渐放缓,他当然需要抓紧时间。
易筠想扑过去让他别画了和自己一起找玉佩,她想把地图撕掉,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做,抱着最后一丝期望在墓室中打转。
角落里的蜡烛,再度熄灭了几根。
陆言礼很快画完了地图,这对于他来说并不难,而后他将地图收好,站起身,同样在墓室里张望,试图找出一些新的线索。
“陆先生,你来看看。”平静下来的易筠向他招手,“墙上的浮雕还有文字,有点眼熟。”
“这些文字和图像,岑队翻译过。”陆言礼回想起来。
岑队说了一个“神”和一个“王”的故事,但刚才的路途中他又看见了另一个“神”,这两个“神”会不会是同一个?
他闭上眼睛,回忆起方才岑队翻译时经过的墙面文字。
单体字的翻译要简单一些,一字一音,将岑队的诉说与墙面文字图形相比对,陆言礼也找出了一些规律。
“这些浮雕和外面的壁画是一样的,文字就不确定了。”
蜡烛再度熄灭一根,观路线,慢慢向他们所在方向延伸。
陆言礼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
虽然浮雕和外面的壁画一模一样,但是文字显示的东西却不太一样。
在岑队的叙述中,村民的“王”和他们供奉的“神”都是善良慈悲的类型,他们会去庇佑村民们,躲避起来的原因不是受伤就是陷入沉睡。
可浮雕和文字,分明给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陆言礼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全身发冷。
他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他们从外向里走,看壁画的顺序自然是从外向内。
但如果……真实顺序其实是从内向外呢?
陆言礼强忍住心头悸动,慢慢翻译,他的目光已经完全被眼前的浮雕吸引住了。
将岑队说的故事反过来,就是……
“……曾经有一座山,这座山非常非常危险,住在山里的人都会受到诅咒。有一群人为了躲避战乱,依旧搬了进来,不愿意离开……后来,他们发现,自己的子嗣也受到了诅咒,他们不得不偷偷请来保家仙,祈求保住村中香火,但每年都要给保家仙提供大量供奉……而且,为了承担诅咒,他们必须把死去的人埋在禁地里,让死人承担活人的诅咒,这样,他们才能安稳太平地活下去……”
易筠奇怪地问:“陆言礼,你在说什么?”
陆言礼的语气难得带了些恍惚:“村庄的秘密,或许有另一种可能。”
他继续往下看,轻声念出口。
“后来,外界战乱更加频繁,逃进不少人,还有一批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军队,他们拥有武器,他们要为自己的王寻找一处埋骨之地。在领头者的带领下,双方同样发生了战争。”
“是凡人的战争,所以,保家仙没有理会,而只是沉睡……一部分人拼死往外逃,当他们下山后,后山里,就走出了一直以来承担着他们的诅咒的恶灵……”
“恶灵与保家仙也发生了争斗,后来,恶灵被重新赶回后山,保家仙则虚弱了很多,在接下来的六十年轮回日前,那群士兵,逼迫村民修建出了地宫……”
“那位王生前得神灵庇佑,得到了一枚……”说到这里,陆言礼的声音低下去,他转头,残存的一只眼睛看向易筠,“他得到了一枚双鱼玉佩,还有长生不老的方法。”
对双鱼玉佩一词无比敏感的易筠猛地抬起头,努力眯起眼睛试图看清楚浮雕上的那枚玉佩。
“是的,不会错……肯定是……”她伸手去够,却怎么也碰不到,墓室太高太广,连带着浮雕也比他们庞大好几倍,人站在地面,只能仰头看着足有好几人高的雕塑。
易筠又开始哀求陆言礼:“拜托了,你把我托上去好不好?我需要那枚玉佩。”不这样,她根本够不着。
陆言礼没有答应。
他们两人的身高就算加在一起也够不着,更何况,那并不是双鱼玉佩,不过是雕塑而已。他说出这个事实后,继续往下看。
“那个王如愿埋葬在山中,同样陪葬的,还有大量宝藏。士兵们杀了很多很多村民为他陪葬,他们坚信,这样,他们的王就可以复活。忠诚的士兵们一直守在村里,等待着六十年后,他们的王复苏。”
“因为他们杀人太多,后山恶灵数量越来越多,为了遏制那些恶灵,他们用活人祭祀的方法,祭祀村民们请来的保家仙,让那些野仙对抗恶灵。”
“五大仙憎恶他们的王,不愿意庇佑,所以,士兵们想了一个办法……他们从村里找到了一个男孩,他们声称那个男孩是他们王的转世,给他最好的绫罗绸缎,让他吃上最美味的食物,给他打造一座王座……”
“小男孩的家人以为过上了好日子,很快就同意了,但是他的妹妹不愿意,士兵们很有耐心,慢慢把小男孩当做自己的王供奉了一整年,直到下一年祭祀时,他们要让那个男孩去代替他们的王,让他去承担诅咒……”
“男孩的家人发现了,他们商量过后,把男孩和女孩的名字生日全部对换,让妹妹去代替哥哥……”
“……女孩被投入了河中祭祀,保家仙们憎恨那个王,所以,那个女孩受尽了折磨……”陆言礼注视着浮雕,上面绘着女孩站在环绕村庄的血河中,露出半边身体的形象,周围是呐喊的人。
“士兵们不知道,他们怕女孩报复,将她钉进了棺材里,使她死后也无法进入后山。那一年祭祀后,村民请来的保家仙出了口气,因还在虚弱中,只能找个女孩降灵……”
陆言礼回想起了上仙村的情景。
妹妹代替了哥哥。
这不就是张慧萱的故事吗?
所以,妹妹才会憎恶哥哥,憎恶村里所有人,包括守护村庄的保家仙们。
他们身后,蜡烛已经熄灭了一大半。陆言礼完全沉浸在浮雕的故事中,易筠正在努力攀爬,试图抓住那枚石头雕成的玉佩。
陆言礼往后退一步,发现了角落里一个更小的浮雕。
是一个小男孩,他在挖坟。
下一个场景,他把坟里埋起来的小棺材打开,拔出了一根钉子。
第三幅场景,他把棺材埋了回去。
所以,张慧萱才有机会逃离吧?她才有机会杀死所有人,包括附身在丽丽身上的保家仙。这究竟是哥哥最后的一点愧疚,还是单纯好奇?陆言礼不得而知。
直到此刻,他才发觉身后的不对劲。
光变淡了?
刚要回头,一股强烈的心悸感立时翻涌而上,直觉告诉他——不能回头!
身后,是什么?
一个庞大的影子,慢慢出现在眼前,将陆言礼原本的影子覆盖住。那团影子还在不断变大,应当是主人正在逐渐接近。
“易筠!小心!快下来!”陆言礼仰头看去。
易筠已经爬上了很高的地方。
墓室里的确能减缓腐化的速度,但并不能停止。她身上大半皮肉早已腐烂掉落,露出绿荧荧骨架与密密麻麻寄生其上的菌类。能活到现在,全靠一股劲儿,听到陆言礼叫她,易筠正要低头,后者又说:“别看!从另一面快下来!”
背后那个不知名的怪物既然身躯这样庞大,爬上高处并没有用。陆言礼思考着,他算好自己与身后棺材的距离,手中卷轴向后用力一抛,只听一声带回音的闷响,正好落入棺材中。
而后,他头也不回地一瘸一拐往前走。
只是,从身后传来的阴寒丝毫没有减少,他几乎能闻到那股像是埋葬了数千年的腐朽的气息。
怎么办?
他已经站在了浮雕前,往前?已没有前进道路,除非像易筠一样爬上去,躲在浮雕背面。
摆在墓室内的蜡烛继续熄灭,身后黑影逐渐变暗,不……是整间墓室都在暗下去,阴暗中,浮雕的面目逐渐阴森可怖。
可想而知,墓室完全陷入黑暗后,会发生什么。
易筠已经爬到了那个“王”的附近。
她身上腐坏的厉害,黑暗中拖出一道长长的荧光路线。易筠伸出手,去够那只雕刻出来的双鱼玉佩。此刻,她满心满眼只有那枚玉佩。
她没有取下来。
那是石雕,紧紧铸在“王”的手中。
“不……不要……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我好不容易……”易筠泪流满面,两只手都伸出去,要把石头雕成的双鱼玉佩取下。
她失败了。
腿部本就腐化严重,一个没站稳,她从浮雕上方高高坠落下去,跌落在地面,吐出一口鲜血。
而后,她的气息逐渐微弱下去,眼睛仍旧瞪得大大的,死死地注视着浮雕上方,试图从黑暗中看到自己要找的东西。
陆言礼凑近了听,还能听见她微弱的声音。
“玉佩……囡囡……”
身后阴寒气息靠近了,几乎紧贴着人体,令人毛骨悚然的心悸感降临。
在那股气息彻底降临前,陆言礼伸出手,搭在了易筠脖子上。
天旋地转。
再睁开眼,他站在一间博物馆内,家长们带着孩子参观博物馆,一派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