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扭曲的身影站在门外,死死地注视着屋内忙碌的一群人。
“大家小心一点!查完了马上走!”做过那么多次任务,他们哪能不知道这是诡异事件来临前的征兆?
“快点,动作快点!”
几人动作加快不少,卷宗翻得哗啦啦响。坐在电脑前的人同样加快了进度,键盘上指尖飞舞。
快……
再快一点!
阴冷的风吹入,一摞放在高处积了厚厚灰尘的卷宗毫无预兆地摔在地面,发出一声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沈竹手里同样翻着一沓档案,浑身绷紧了弦。
她知道,这群人中,最危险的就是自己。谁让她答应了一个鬼呢?一想到这儿她就坐立不安,本就紧绷的心态被突然一吓,她立刻扭头看过去,见只是一摞书掉下来,放松了些,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文件上。
忽明忽暗灯光闪烁中,她手里拿着的那一份档案上的照片突然变成了严皓月的脸,那张脸冲她一笑。
“啪嗒”一声。
沈竹手里的文件摔落在地,再次引起众人注意。
“沈竹姐,怎么了?”
沈竹知道自己的行为容易引起注意,立刻摇摇头:“没事,手滑了一下。”说罢,也不管其他人信不信,伸出脚尖把那沓文件封面盖回去,遮住了要被风吹露出的照片。
灯光闪烁的更加厉害,丝毫不怀疑下一秒它就会熄灭。
“快!快走!以后再来找吧。”
为了避免出现门被关上所有人出不去的情况,小组有个成员守在门口抵住门,他刚冲门里喊了一句,闪烁的灯光瞬间暗下,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这下大家谁也不敢再多待,拼命向门口跑去,沈竹夹在人群中,同样往外跑。
她的头顶隐隐作痛,又感觉不出什么来。
一本又一本书哗啦啦从架子上掉下,书架摇晃,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拼命晃动书架。这只让大家更加确定,警察局里,有鬼!
跑在沈竹前面的那人顺利跨出门,他顺手抓住堵在门口那人:“快!赶紧跑吧。”
刚才他发出了预警,怎么现在反而自己一动不动?
他拽住那人的手一松,一只胳膊被他拽了下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人就像被切掉了所有的关节一般,在沈竹面前碎成一堆残肢,散落一地。
浓稠腥热的血浆迸溅,劈头盖脸洒了全身。沈竹顾不得擦,径直冲出门。
整条走廊的灯都坏了,打不开。明明只是傍晚而已,夜色却深到难以看清近距离同伴的脸,唯一能感知到的,几个朦朦胧胧的影子跑来跑去,还有杂乱的脚步声。
这样,我算是来警察局找过严皓月了吧?沈竹心想。
白日里提前踩点过,明明只是简单的长廊和拐弯,现在却仿佛成了迷宫,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到边。沈竹心中越来越恐慌,她想要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心却跳得越来越快,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有什么东西……正在跟着她!
不会错的,一定是严皓月,自己答应过了要来找她,是她来找自己了吗?
沈竹继续跟着前面的人往外跑,她没有留意到,前方那道身影……也仅仅只是一个影子而已。
她就这样跟在几道影子身后,往空间深处跑去。
至于这片空间究竟是不是警察局,谁知道呢?
为什么?
为什么跑了这么久还是没有出去?
大门到底在哪里?等等,前面这几个人到底是谁?他们真的是自己来时的同伴吗?
刚冒出这个念头,沈竹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前面几道影子在她眼里开始不对劲起来。
怎么看,都不像是认识的人。
怎么办?她这是在往哪个方向跑?
按理来说,她跑了这么久,都足够往警察局和住处走一个来回了,现在却还困在这里……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如果她冷静下来,就会发现此刻她心绪乱得不正常。但她此刻几乎被长久黑暗磨得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立刻说:“皓月是你吗?我的确来找你了。我没有不遵守承诺,你放过我好不好?”
无数次任务者都强调过,包括她自己也和新人说过:鬼,是没有感情没有逻辑可言的,人不可能和鬼谈判,也无法和鬼魂沟通。
遇到了鬼魂,只有跑!跑得快些。还能争取到一线生机,什么求饶谈判打感情牌都没有用。当然,如果能摸索到任务的规律,或许还能够将鬼魂反杀。
因为,任务不仅仅是他们要做,鬼魂们也要完成。
可惜,沈竹太慌乱了,加上头部传来的疼痛,让她忘了这一点铁律,在漆黑的空间中苦苦哀求。
“我真的来找你了,我现在想回去,你别再找我了,好不好?”
她不想死,她想活着……
“求求你了!放过我吧,看在我们曾经那么要好的份上放过我吧。”
就在她说完这句话以后,走廊上方一个吊着的灯泡似乎闪过电流,紧接着,它亮了起来。
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之前黑暗中察觉到的阴冷的风、细细喁喁人声、暗影瞳瞳全都不见了,只有一枚老旧灯泡散发出昏黄灯光。
沈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停下脚步,发现自己仍旧站在走廊中央,只不过其他人已经跑光了,走廊也好,左右两边打开门的房间里也好,都是空空荡荡的。
“谢谢你,谢谢你皓月,我回去以后一定给你上香烧纸钱,我会照顾好你的家人的。”沈竹一刻都不想多待,飞快向门口跑去。
直到冲出大门的那一刻,沐浴在月光下,她才真正放下心来。
她竟然活下来了?
严皓月放过她了?
“确定她真的是叛徒吗?”方荼抓住林初的头发,用力往后一扯,见林初痛苦地呜咽一声,伸手拍拍她的脸,“你自己老实交代,还是我来让你开口?”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却让其他任务者齐齐抖了抖,默契地离他再远几步。
纵使从多次任务中活下来的人基本不会再对其他人怀着慈悲心肠,手里多少沾了几条人命。但……残忍如方荼的人还是少见。他似乎天生不知恐惧为何物,从小就对鲜血、骨头之类的东西感兴趣,却做不成医生,迫于法律,只能苦苦压抑着自己的爱好。
直到他成为了一名任务者。
几乎每一次,他都会用一些npc来进行活体解剖,丝毫不避讳人。有一次甚至直接把一个新人吓疯了,他也不在乎,疯了的队友和npc没什么区别,又顺手把对方给处理掉。
这是少数几个从他手中幸存下来的队友发布的消息。这样的性格,大多数人害怕,可也有些人认为,能够将他收为己用。
如现在,需要审讯时,派他上场最合适不过。
林初坐在客厅中央,手脚都被绑住,她哭着摇头,眼泪飞溅:“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是叛徒……我图什么啊,完不成任务我也要死的啊……”
她容貌可爱,一脸恐惧哭起来的模样就像个毫不顾忌的小孩。
西门远环着手臂,冷冷地注视着她:“是啊,你图什么呢?”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我绝对不多看那些npc一眼了……我真的就是觉得他长得好看……”林初再度哇一声哭出来,满脸泪水。
“嘘,不要吵。”方荼手中多了把刀,刀尖从林初脸颊上轻轻划过,冰冷的凉气令她哆哆嗦嗦不敢再动,僵着脖子,恐惧地看着他。
“虽然你在哭,但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你在骗我呢?”
林初忍住恐惧努力往后缩脖子:“我没有……求你了我真的没有……”
于怀尧忍不住站出来:“我也觉得不是她,她没有理由要妨碍我们的任务。”
方荼一顿,回过头来,阴森的眼神移到于怀尧身上,饶有兴致地上下游移,似乎在观察,哪一个地方更好下刀。
“于怀尧是吧?我们处理事情,你个新人最好少插手。”凌桐不客气地赶他走。
两个任务者会意上去,要拉他离开。
于怀尧不肯走,固执地站在原地。他常年修复文物,经常下工地,力气倒也挺大,那两人一时没拖走他。
“她都说了,她根本没有背叛的必要。大家接的任务都是一样的,她完不成,也一样要死。”于怀尧挣扎着替她辩解,“初初只是个新人,她这次的确是警惕性不够强,但你们不能因为这样就把她打成叛徒吧?”
“初初?叫的可真好听,你们什么关系?”方荼收回目光,轻佻地往林初发间深嗅口气。
林初继续呜呜咽咽地哭,她也在纳闷于怀尧为什么要帮自己,其他人也就算了,于怀尧可是亲眼见证过她把安儒打伤的,他有什么目的?
于怀尧说:“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我就是见不得你们这样欺负人。”
乍一看,他俩倒真像是一对小情侣,因恶霸胁迫被迫分离。
“再说了,她拦下来的那个男人不一定就是陆言礼。你们如果怀疑他是,去监视他不就好了吗?对一个女孩子下什么手?”
西门远说:“不用你提醒,我们已经派了人过去。”说这话时,他眼睛有意无意看着林初。
林初一点破绽也没露,疯狂点头:“对对对,你们要查就去查他好了,我真的没有,我,我再也不犯傻了。”
“够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一直沉默的姜御开口,“林初的嫌疑还是很难洗清,所以,你必须接受我们的看管,任何时候都不能落单。”
他看也没看林初一眼:“林初,你接受这个条件吗?”
“好好好,求你们了别杀我,我绝对不犯傻了。”林初忙不迭点头。
姜御嗯了一句,“那么,方荼,你收手吧。”
方荼眼中闪过凶光,他的目光在林初身上流连,过了好半天,才愤愤收起手术刀,临走前,还不忘冲林初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吓得后者又尖叫一声,瑟瑟发抖。
于怀尧走过去给她解开绳子,林初抹去眼泪,小声地向姜御和于怀尧道了声谢。
她表面上依旧是可怜又脆弱的,任谁看都只会觉得她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女孩。
姜御静静地注视着于怀尧和她相携远去的背影,忽地叫住了于怀尧。
“等等,于怀尧先生,我问你一个问题。”
于怀尧站住,转过身去。
“你的职业是什么?”
“考古的,会做些修复文物的活儿。”
姜御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挥手让他们离去。
林初心中纳罕,虽然姜御在这些人当中话最少,但看起来他牢牢地把握着话语权,因为他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待他走后,西门远问:“看出什么来了?”
姜御说:“那个林初,没那么简单。”
“在这次任务中,共有二十二个新人,有退伍军人,上市公司高层,省级运动员等等……刚才的于怀尧也是一个考古学者,每一个新人的素质都不是以往的那些新人可比的,简直就像特别筛选过。”
“所以,你觉得能和这些人相提并论的,会是一个普通的容易犯花痴的女孩吗?”
西门远默认了他这个说法,凌桐说:“现在,就看看她会做什么了。”
林初和于怀尧并肩走在院子里,于怀尧低声安慰她。
如果不是两人各自心怀鬼胎,这一幕看上去的确很美好。
“所以你果然认识陆言礼,对吧?”于怀尧忽然问。
他的手放进口袋,把姜御之前交给自己的窃听器往外带了带,以让机器操作的更灵敏些。
林初摇摇头:“我真的不认识。再说了,那个男的都说了,他叫姜白,我就是……唉,说起来丢脸,我就是犯花痴,怎么了?”
“既然他叫姜白,为什么他会从图书馆里出来?他看起来也不像这个小镇的人。”于怀尧诚恳道,“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想帮你,我不会害你。所以如果你有什么其他的生路,求求你,告诉我好不好?”
姜御坐在房间内,耳机里传来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林初听上去很崩溃:“我都说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知道?我要是知道他是陆言礼,我早就该直接上去杀了他完成任务回去啊。”
于怀尧见林初生气了,又低头哄她。两人又说了些话,各自分开回房。
林初的表现无懈可击,可……姜御还是难以放下对她的戒心。
第一眼看到对方,姜御心中的警报就拉响了。直觉告诉他,这绝不是个普通人。
于怀尧回到房间,将手中的窃听器取下,放在桌面。
刚才,他遵照姜御的指示,去问林初套话时,就以眼神示意过对方,不要回答。以林初的聪明,很快就能猜出他的意思。
希望刚才没有露馅。
林初同样回到房间,啜泣着关上门。
她脱下外套,放在床边。姜御、西门远那边的窃听器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脱衣服的声音,紧接着,她去厕所洗漱。
没有任何破绽。
林初看了一眼她放在床边的衣服,转身上床。
她知道,刚才自己被押回来时,有人往她身上放了窃听器,但现在……她只能装作不知道。
事从权急,她知道自己的行为惹人怀疑,但没办法,为了让陆言礼短时间内不暴露,她只能这么做。
而于怀尧之所以会听她的话,也是因为她声称自己现世中给于怀尧下了毒。
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鉴于她利用身上香水味让安儒昏迷的前车之鉴,于怀尧不敢不听。
陆言礼的秘密……任务要杀他,必然是他知道了什么。
怎样才能躲开那些人和陆言礼接头呢?
在外寻找线索的任务者们除了死去的都回来了,沈竹是最后一个,她脸色还有点苍白,回来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随意打了声招呼便往房间里钻。
直到躺在床上,沈竹才有一种捡回一条命的感觉。
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严皓月竟然真的放过了自己。她明明已经死了,变成了厉鬼,可她却一个人也没有杀。
为什么?
她今天状态很不对劲,昏昏沉沉的,不仅大脑无法正常思考,情绪也有些暴躁。但她没有注意到……或者说她下意识忽略了自己的异常,草草洗漱后,躺下休息。
她没有发现,自己哪怕在洗漱时,也没有看镜子一眼。
因为,只要她抬起头,就能发现,镜子里的自己,脑袋最顶部削去了一块头盖骨,密密麻麻白色小虫爬在上面吸食脑髓。
奇怪……脑袋越来越痛了。
沈竹头痛到睡不着。
不仅头痛,身上也在发冷。
好冷啊……
沈竹裹紧了被子,身体颤抖。
为什么会这么冷?虽然现在是冬天,可她盖的被子明明是厚棉被……
等等!厚棉被?
沈竹惊愕地摸了摸盖在身上的一层薄薄的白布,她还能察觉到,自己忽然到了一个逼仄的空间里。
这是哪儿?她明明躺在床上睡觉!
惊惶之下,沈竹想坐起身,却发现根本无法起来,她被困在一个狭小冰冷的空间里,指尖触觉让她容易联想到四四方方的棺材。
这是哪里?
沈竹本是向左侧躺,她想从另一边下手,刚艰难地转过身子,却忽然顿住了。
眼前……眼前是严皓月惨白的面孔,一双失去焦距的眼睛瞪大了,眼珠歪斜,死死地注视着她。
她和严皓月躺在一起!她竟然和严皓月躺在一起!!
她知道自己躺在哪里了。
“啊啊啊啊——”
地下三层停尸房,传来女子尖叫声。
陆言礼很久没有合眼休息了。
不是他不想睡,但他一闭上眼,危机感就会令他下意识睁开眼要逃跑。哪怕他已经悄悄混进了任务者所在的附近居民楼,按照以往规律,鬼怪们会先攻击任务者,他也无法入睡。
他坐在房间里,试探性地闭上眼睛。
本该出现虚无黑暗的眼前视线却是铺天盖地的血红色,他立刻再次睁眼,望向窗外。
他无法看见的是,自己漆黑的瞳孔里,有一道若隐若现的血红色身影。但他多少猜了出来。
不让自己看到镜像,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它……
因为它就藏在自己眼睛里吧,所以,自己看见了镜像,它也会通过镜像看见自己。
闭上眼睛时间长些,也会让它感知到自己的位置。
陆言礼注视着窗外,静静思索那个东西是什么时候进入自己眼睛的。回忆后,他确定了一个日期。
就是在自己刚进入灵媒小镇,找到居民楼休息时。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为什么鬼压床突然离奇消失了,现在看来,它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躲进自己的眼睛里了吧?
只不过,那到底是什么?如果是鬼魂,会是谁的鬼魂?
耳朵微动,远处传来轻微爆炸声。
看来,小镇其他地方还在发生爆炸。
这一回爆炸的地方,是一片小区,密集居民楼中,大多数人已经进入梦乡。忽地,爆炸声响起,在夜空中炸开一朵又小型蘑菇云,所有人就在无声无息中失去了性命。
“他妈的!到底是谁?一天到晚放炸弹。”警察小李怒不可遏,“让我逮着他,我非一枪毙了他。”
“别说了,快点抢救伤员吧!”
救护车、警车、消防车齐齐出动,但火势太大了,等消防员好不容易把火熄灭后,小区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无一人生还。
纵使他们诡异的思维中并不在乎生死,但这样一次性夺走成百上千人的手段,还是让他们感到可怖。
到底是谁?
一道身影从高楼中走出,他望了望隔了几条街的喧闹场景,慢慢走入阴影中。
他的手中,还把玩着一管没有用上的手枪。他的背上,背着一柄长斧头。
赫然是陆言礼的模样。
他走在长长的街道上,似乎在躲避什么,忽然,他猛地闪身,避开了来自身后的一柄小型匕首,那把匕首狠狠地扎在了他身侧的墙壁上。
果然!它又来了!
他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