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面上堆满了纸张,纸上所写的文字如果让人看见,必然会引发轰动。
因为,上面写的全都是预言。
但书写的男人此刻眼神空茫,唯有一双手不断写下对未来的预测。直到写完最后一张纸,他忽然一股脑将那些白纸全都撕碎,并点燃了它们。
这样,就再也无法复原了。
而后,陆言礼起身出门,走了一会儿,他的目光才逐渐恢复清明。
藏身在十年后的灵媒小镇中的陆言礼经历过一切,在他的过去,同样受到了未来的自己的算计,吃尽了苦头。
到最后,他成功杀死了未来的自己,可他最终也变成了未来的自己,需要不断去设计本时间线上的陆言礼。
他心里一直有些恐慌,担心他会和被自己杀死的未来体那样,也死在过去的自己手中。所以他只能不断回到过去,在一切还没发生前就做出改变。
前几次,他都成功了,但……
陆言礼想到了那双眼睛。
他第一次杀死未来的自己时,未来的自己似乎预料到了这个结局,他平静地接受了死亡,但……他的眼神很复杂,复杂到自认为能洞悉人心的自己也无法辨明。他似乎想告诉自己什么,可是,直到心脏停止跳动,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那个时候,他想告诉过去的自己什么事呢?
他杀死了未来的自己,又通过一次次轮回杀死过去的自己,他已经感受到了勒在脖子上的枷锁。他承认,那个被自己杀死的、未来的自己,他的做法是正确的。
一次次轮回,让过去的他杀死未来的他,构筑成时间闭环。哪怕只是活在一段循环的时间里,“陆言礼”这个身份还是能活下去的。
但……他不愿意。
他不想让自己成为垫脚石,哪怕是过去的自己也不行。可是他害怕自己做得太多容易引发蝴蝶效应,所以,他只要一点点改变就好。
他选择了那些将来注定会站在他反面的人,为他们在心里种下了种子,这样,他们就无法反抗自己。但等他做完这一切后,忽然意识到,那个被自己杀死的将来的他,也曾经这么做过,否则,林初等人不会出现在研究院。
就好像,无论他怎么做,都注定构成了时间循环的一部分。
不会的,我一定可以的。
陆言礼在心里默念着。
他渴望寻找合适时机打破这个闭环,然后,到达新的世界。
一个没有鬼怪灵异,没有时空错乱的新世界。他坚信,自己一定能够找到。
而现在……
陆言礼望着天边的灰色雾霾,心里默默计算。
文化祭,本就是神像为了自己复苏制造的骗局,它在打通多个世界的时空隧道后,终于决定自己创造一个新世界。
灵媒小镇,就是它自己创造的小型世界,也是它对信徒承诺的,永生极乐的——天堂。
它需要带着自己的小型天堂,去往更上一层的世界,和自己的本体汇合。
现在,无脸女应该已经失控了吧?
文化祭需要民众的信仰,神像必然出手,两个诡异物之间的战争发生在另一个纬度,人类无法观测。但最终,只会有一个存活下来,另一个将会被吞噬。战争的结果也显而易见,被公主吞噬了五官的无脸女根本毫无抵抗能力。
陆言礼注视着那片灰蒙蒙雾气,计算时间。
等文化祭一到,神像带着灵媒小镇融入上层世界时,在外界的那个过去的自己,必将会迎来神像与公主的疯狂清算。
而他只需要在这里,等一切过去。因为他手中,有足够和“神”交易的筹码。
另一个世界,和楚闲汇合的陆言礼还在探索她的秘密。
他一点点勾起楚闲的记忆,让她在脑海里往回走,从青年,到少年,再慢慢过渡到童年。
“我的……童年?我……我是在研究院长大……不,不对……什么研究院?……”
楚闲如走马观花般,沿着通道逆行,不断开启尘封的记忆。终于,她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
她推开了那扇门——
一瞬间,楚闲大口大口喘气,满脸都是汗水。
她想起来了!自己根本不是来时世界的居民,她真正成长的地方,是研究院!
楚闲从没怀疑过自己的童年,她一直认为自己和弟弟楚休一块儿长大。但直到陆言礼撬开她的回忆,楚闲才惊觉,自己似乎从小就没有父母的记忆。
不光是父母,她似乎只有一个模糊的和弟弟一起长大的概念,但具体怎么长大,成长过程中经历了什么,全都是模糊的。
突破第一道封锁线后,楚闲终于记起了本该想起的一切——她和自己的弟弟都在研究院长大,都是研究院精心培养的调查员。
彼时,他们所在的世界已成废墟,因为核实验,生物大面积死亡、或产生变异,仅剩的健全的人们搬入地下居住。
各国开始研究如何让人类更好地适应恶劣环境,有的提议改善基因,有的试图把人类机械化,有的相信宇宙中有外星人存在,想要和外星文明沟通……
任何方向的科研都有,最终结果就是造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奇怪生物,那些东西全都被秘密处死,排入大海。反正,大海里的奇怪生物足够多了,加入一批死物也没关系。
楚闲还记得,研究院里最疯狂的那一位教授,他一直想要拯救世界,为此提出了时空穿梭的猜测。
传说中,只要速度能超过光,就可以让时间倒流。
他研究了几乎一辈子,可到头来还是没有结果。任何实验都失败了,他又把心思放在了宇宙物质中,他和另一个专门探索宇宙的部门商量,希望他们能带回来一个黑洞,或者一点黑洞物质也行。
据说,黑洞可以吞噬一切。也有另一种猜测,黑洞的尽头,是另一个世界。
很显然,这个疯狂的提议被拒绝了,教授最后只得到了一些奇怪的宇宙物质。
更糟糕的世界,就是从那个教授开始的。他研究了一辈子,研究领域早就超过普通专家所能理解的范畴,到最后,不知他产生了什么念头,似乎是对科学绝望了,转而投入神学的怀抱。
楚闲脑海里浮现出她以为早就该遗忘的画面。
“哈哈哈哈哈——怪不得,怪不得啊,我一辈子都没有成果。因为……科学的尽头,是神学啊!”
少年时期的姐弟俩站在海边,看着张开双臂哈哈大笑手舞足蹈的教授,不知该不该劝回他。
“人又怎能踏足神的领域?”
那个教授转过头来,满脸疯狂:“但是,我做到了!你们信吗?我做到了!”
“教授,您做到什么了?”楚闲问。
“我创造出了——神!”
他从随身箱子里取出一个不过手肘大小的神像,那尊塑像由不知名材质构成,诡异、扭曲、腥红,他将那个神像往大海里一抛,大笑声被海风刮散,浪潮遮不住他的咆哮。
“祂去另一个世界了!祂是可以穿梭时空的!”
“你们不信我!在我们的世界外,还有其他世界!在一条时间长河外,还会有其他河流!”
“神的领域又怎样?我一定会……”
话未说完,大浪冲过,将他卷进了高高扬起的漩涡中。
听到这里,陆言礼问:“那些实验失败的人,研究院将他们丢进了海里?”
“是的,因为他们带有传染性。”
又是一阵沉默。
陆言礼额头渗出更多汗水,顺着脸颊淌下,他却顾不得擦,一双眼死死地盯着楚闲涣散的双目:“那些变异的人,都有哪些特征?”
“有的产生动物特性,如皮肤覆盖鳞片、皮毛,有的浮现机械外表,还有的……死后出现了灵异现象。专家们试图去解析灵异现象,但并没有成功,所以只好把它们全部放逐到其他世界。”
“其他世界?你们找到了方法?”
“是的,教授去世后,我们在大海里发现一个漩涡,这个漩涡似乎通往另一个世界,所以我们把那些无法解决的事物都排放到漩涡里。目前来看,没有任何物品能够回归,除了……”楚闲脸部微微扭曲,似是疼痛,可她还是说了出来,“除了一尊雕像。”
“那尊被教授抛入大海的雕像,它又出现了!它的材质不明、用途不明,无法破坏,并会让人陷入幻觉。我们按照最高级别的封存方法将它存放好,可无论放在哪里,它都会影响其他物品,并对周围人造成影响。”
“只是……还没等到我们将它放逐,它就不见了。”
楚闲前期作为研究院培养的调查员,后期因为教授去世,她隐瞒了楚休在场的消息,被认为是唯一见证教授死亡的人。研究院其他高层一致认定她可能知道些什么,秘密将她提拔为总负责人。
所以,这个秘密只有她才知道。
陆言礼只觉得有些想笑。
这就是一切的源头吗?实在是……太可笑了。
所有人都是那么可笑,他一直以来追寻的真相,竟然只是因为另一个世界的疯狂?
他也真的笑出了声,这笑声越来越大,飘荡在孤城上空。
手依旧搭在楚闲肩头,不知不觉间慢慢往脖颈上滑去,而后,指尖停在了对方喉间,他似乎能感觉到对方每一次呼吸时的颤动。
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只要用力按下去,不过几十秒,就会死亡。
“你们的世界崩溃,和其他人有什么关系呢?”
这群人放逐变异生物和所有研究废料进入海中的时空隧道,使异世界的小国家人民遭受大面积感染变异,他们开始举行祭祀,并把“召唤”出的神像真的当做了神,日夜祭祀灌输信仰,使它获得力量后,得以穿梭在各个世界发展信徒。
再然后,它带着迩玳国的国王,到达了自己的世界。
陆言礼又问了一句:“你们的研究,为什么要干涉到其他世界呢?”
“因为,我们在找一个新世界……全人类……要搬迁过去。”
楚闲的面孔已经因疼痛扭曲到了极致,她能看清陆言礼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与疯狂。
陆言礼还在笑,掐在喉咙上的手一点点收紧。
他已经不想知道自己过去是否对楚闲种下过种子的事情了。
呼吸逐渐困难,窒息感一点点涌上,楚闲瞪大了双眼,她无力反抗,依旧顺从的注视着那双黑漆漆的熟悉眼睛。
更深层的记忆,终于解封。
她想起来了,这双熟悉的眼睛,她曾无数次在一个男人的面具后看到过。
“……您要我去死吗?老师?”楚闲喃喃道,“您培养了我……”
她抬起手,不知是要反抗,还是要像小时候每一次取得进步被那双手抚过脑袋时那样环上对方手臂。
老师?
陆言礼的手立刻松开。
“老师……我会听话。”
楚闲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小刀,用力扎进脖子,速度之快陆言礼根本来不及阻止,她跌落下去,没了动静。
临死前,她看见了陆言礼一瞬间不可置信的脸。
陆言礼只觉得不可思议。
老师这个称谓分明是在叫自己,可……
我什么时候当过她的老师?
陆言礼伸出手去探她的颈脉,已经停止了跳动。他不愿相信,可不管从哪方面看,对方都已经没了生命特征。
未来的他,究竟做了什么?
除了楚闲,是否还有其他人?
林初死了,楚闲也死了,这个世界的楚休不知道身在何处……陆言礼仔细盘算,却发现能让他继续调查的人都没了。
不对,还有一个,庄瓷还在。
陆言礼猛地站起身,他需要找到庄瓷。
毫无疑问,未来的那个自己必然是通过某种途径,或许就是神像,他回到过去,在这些人心中种下了无法反抗的种子,让他们遗忘,并给他们设下了一旦回忆起就要自杀的指令。
未来的自己,心理操纵能力只会更强大,他不确定自己能否解开指令,但他需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