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参加师徒大会之前,顾轻舟去了一趟后山,用匕首挖出了泥泞的土块。后山十分安静,只有零星几只飞鸟在空中盘旋,青山不语,绿水长流。他望着那醉人的湖光山色,面无表情地将挖出来的土块吞进嘴里,努力吞咽。
尽管沈重澜已经给过承诺,但是这些对于顾轻舟来说,还远远不够。若是在大会上有人肖想师尊,师尊这般善良,怎会残忍拒绝。他对此事的恐慌,让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他在赌,赌师尊不会对生病的自己置之不理。现在他赌对了,却没有丝毫快意。
自己就是一个骗子,总是利用师尊的善良,去达成自己的私欲。师尊越是温柔,自己越是自惭形秽。还时常想着,若是师尊没这么好,跟自己一般污浊肮脏便好了,那自己就有可能和他并肩而立。
但这些都是痴人说梦话,师尊永远皎洁如同天上的明月,不属于任何人。
等顾轻舟睁开眼时,已经是入夜时分,有凄冷的月光打在墙壁上,依旧是简陋的茅草屋,沈重澜紧握着他的手,靠在床边睡着了。
师尊长得真好看,远山一样舒展开的眉毛,小巧的鼻梁,唇珠圆润可爱,顾轻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碰他那如同鸦羽一般的眼睫,随后像是被烫到一般立刻收回。
“醒了”肖珲此时端着汤药走进来,对他的苏醒并不感到意外,“感觉如何了?”
“回师伯,弟子感觉已经没有大碍了。”顾轻舟可能是因为吞了土块的缘故,声音比往日还要嘶哑。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的身体,但是我奉劝你一句,日后不要再做出这样的事情。”肖珲将药碗往桌上一放,平凡的脸上表情十分严肃。
顾轻舟嘴唇微张,脸上错愕之色一闪而过,却没有慌张,随后又自嘲一笑,“你都知道了?”他偏过头去看那个睡着的美人,“那师尊是不是也知道了?”
可是若是知道了,又怎会还愿意牵着自己?守在自己身边?
“你的症状并不像寻常的食物中毒,你是吞噬了土块,才会有这般剧烈的腹痛反应。”肖珲一针见血地指出他的所作所为,“对吗?”
“是又如何?”顾轻舟从来都没将沈重澜之外的任何人放在眼里。
“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让你的师尊担心吗?”肖珲眉毛拧紧,作为医者,全然无法理解顾轻舟这般自虐的行为,“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去吃那些土块,所以你一定是故意的。”
“我的确就是故意的,”顾轻舟苦涩地笑,也不掩饰自己的用意,“我就是不想让师尊收其他的徒弟,所以才这样做。“他紧张的时候就会本能的握住拳头,感受那种指甲陷入肉里的疼痛感,让自己保持冷静和清醒。
“你简直不可理喻。”肖珲瞪大双眼,神情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你知道他有多担心你吗?他身体那般弱,就因为你一直叫着师尊,一步都不敢离开你,拖着病弱的身体,也要照顾你。”
“而你呢?”
他一声声的质问让顾轻舟脸色突变,他望着自家师尊比以前还要苍白的脸色,想着,自己今天把他吓坏了吧。他这般在意自己,自己却这样利用他这份关怀,呵呵,自己果然是最肮脏污浊的存在。在心里对自己的厌弃又多了几分。
“我师弟是个绝顶善良之人,我刚刚并没有将你的病情如实相告,只是说你食物中毒。”肖珲望着那个沉睡的美人,慢慢开口。
之所以选择帮顾轻舟隐瞒,只是为了守护师弟的那颗赤诚之心不受伤害罢了。他能从顾轻舟的眼神看出对师弟的崇拜和迷恋,又想起他悲催的经历,也罢,就放过他这一次。
“你,你没说吗“顾轻舟脸上的冰冷终于有了松动,有错愕和感激的神色交织在一起。浓黑的眸子褪去了一开始的污浊,变得清明一片。他以为这次是在劫难逃了,谁知道肖珲竟然放了自己一马。
“是。”肖珲淡淡道,“我师弟心底善良,我不想这件事去破坏了他那份天真和信赖。他既然选择了你做他的弟子,自然有他的道理,我这个外人不便插手。”
“至于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你自己寻个机会,跟他说清楚。”肖珲其实并不是没有想过当场拆穿他,但是他想起顾轻舟异常悲惨的遭遇和沈重澜那双璀璨的笑眼,罢了。
“谢谢师伯,弟子会自己跟师尊坦白。”顾轻舟直起身,朝他郑重地行了一个礼。
“不必行礼,你好自为之。”肖珲的态度依旧不近人情。
因为行礼,顾轻舟松开了牵着的手,沈重澜醒了,揉揉眼睛,双眼迷蒙地看着他们,问道:“什么行礼不行礼的?小舟作为小辈给你行礼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师兄可不能推辞。”
他根本没有听清前言后语,只是断章取义地以为是肖珲免去了顾轻舟的行礼,还有些为他鸣不平。
“你呀你呀。”见他这幅样子,肖珲感觉自己的心都柔软了几分。希望小徒弟以后所遇皆为良人,顾轻舟能够改过自新,不辜负他今日嘴下留情。
“小舟,你现在感觉如何了?肚子还疼吗?”顾轻舟肚子痛的样子把他吓得够呛,如今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师尊,”顾轻舟的声音被土块磨砺之后,更显嘶哑,“抱歉,让你担心了。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在说什么傻话?”沈重澜揉揉他细软的发,“这又不是你的错!”
顾轻舟闻言身体一僵,对上沈重澜比湖水还要澄澈的桃花眼,瞬间有些无言以对,耷拉着脑袋,哑声道,“师尊,弟子已经无碍了,我们回去吧。”
见他过来牵自己的手,沈重澜朝着肖珲投去询问的眼神。想知道顾轻舟这样的身体情况是否适合回去休养,只见肖珲点点头,摆摆手,“没事的,他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这几日注意不要吃那些难以消化的食物,喝粥,吃得清淡些,便能好。”
“还有你呀,”肖珲抬起手指点了点沈重澜的眉心,颇有几分担心,“你自己的身体都比他还要差,还管他那么多。”
沈重澜被他这样一戳,原本紧张的神色终于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感激的笑容,“师兄不用担心,弟子身体强健着呢。”他为了增加可信度,还拍了拍自己瘦弱的胸膛,然后一阵剧烈的咳嗽,脸被打得啪啪作响。
“师尊,你没事吧。”顾轻舟立刻上前一步,用小手给他轻轻拍背。稚气的脸上写满担忧,他这着急的样子落入肖珲的眼中,也松了一口气。看来这小子,是真心对自己师弟好,自己之前的担心也是多余了。
沈重澜和顾轻舟拿了肖珲配的丹药朝着肖珲挥手致意,那肖珲站在茅草屋门口,眼睛盯着顾轻舟,提醒道,“吩咐你的事情,希望你能做到,不要让师伯失望。”
顾轻舟感念他的行为,俯身给他行礼,认真道,“弟子一定不会辜负师伯的嘱托。”
“你们这神神秘秘的样子,是在说些什么呀?”沈重澜有些好奇,他将手搭在顾轻舟肩膀上,冲肖珲挥挥手,“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回到平澜殿,沈重澜就按捺不住好奇之心,又问了顾轻舟一次,“小舟,你和师伯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呀?就连师尊也不能告诉吗?”
他灿烂的桃花眼波光粼粼,嘴角往上扬,整个人看起来活泼灵动。顾轻舟将手背在身后,看着他好奇的样子,有些手足无措。
如同肖珲师伯的嘱咐那般,他是一定要把事情跟师尊坦白的,但是如今话到了嘴边,他又有些犹豫了。
他担心自己一说出口,就会失去师尊所有的信任和宠爱。若是知道自己为了不让他收徒,做出了这等荒唐之事,师尊还会原谅自己吗?
不会的吧。
可是他又不想继续欺骗师尊,师尊那般善良,就如同跌落凡尘的懵懂天真的仙子,自己怎么忍心继续隐瞒,如何能够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宠爱。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宠爱似乎都是自己骗来的,万般懊恼,当时的自己肯定是被猪肉蒙了心,所以才会做出那般离谱的事情。
“怎么?”沈重澜看他一直在发呆,纤长的手在他眼前轻轻摇晃,试图拉回他的注意力,轻声说,“是连师尊都不能告诉吗?”
他突然有些感伤,自己养的小崽子居然现在就有了秘密了,瞬间有一种被顾轻舟和师伯排挤了的寂寥之感。明明三个人都在场,只有自己蒙在鼓里。
果然徒弟大了就是不中留呀。
“我,”顾轻舟薄薄的两片嘴唇有些颤抖,嗫嚅着试图开口,“我,我...”
沈重澜见他我了半天,也没有个所以然来,也不再逼迫他了,摸摸他的头,“没事的,每个人都会有小秘密。小舟和师伯有共同的秘密,说明你们的关系很好。师尊很开心。”
“师尊带你回来的时候,还十分担心你在这里会呆得不开心。现在看来并不会,既然这样,师尊就放心了。”
沈重澜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永远为旁人着想,永远做着最合时宜的事情,不让别人有一丝一毫的为难。尽管有着被排除在外的失落,也能一瞬间自我开导,自我排解,用春风化雨的处事方式消化这一切。
“好啦,小周现在先到内室休息。师尊去给你熬汤药,晚些时候叫你起来喝。”他伸手将顾轻舟抱起,走进内室,轻轻放在床榻上。
刚要转身离去,却发现走不了,低头一看,原来是顾轻舟抓住了他的衣摆。他回过头去,笑容和煦,温声道,“怎么了吗,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