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元年七月二十八日,驻守临清的第十四军全部、第一军、第三军残部,于广积门大败北伐明军,阵斩明军五千级,俘虏近万人,俘获粮草十五万石,马匹两千八百七十匹,布帛六千七百匹,丝绵九千四百斤,白银一百五十三万两······
史书记载,“经此一役,江南半岁膏腴,尽归太祖矣。自此,明贼不敢北望矣。”(注释1)
南明江北四营几乎全灭,损失超过四万人,除左良玉一矢未发,侥幸逃走,吴三桂、刘泽清、黄得功皆被武定皇帝斩杀,齐军马兵向南追至冠县,追逐明军三百里方返。
自此,持续近两个月的临清保卫战以齐军大胜宣告结束。
七月二十九日,大齐武定皇帝下达了他进城后的第一道口谕:
天杀的明贼,杀我妻子,掘我皇陵,攻我城池,屠我百姓,都不堪用,章麻子你带人去俘虏中挑选一千个新募的、听话的老实人,其余的全杀了!钦此!
七月三十日,禁卫军(前中军卫队)主官章东率三百镇抚兵,在第十四军的协助下,将明军俘虏押往鳌头矶石坝(注释2)行刑,近卫十四军派来三十六名刽子手,刽子手足足砍了半个时辰,才将七千多俘虏全部斩首,血水沿着石坝流入河中,汇通河河水尽赤,围观临清百姓无不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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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定皇帝的行宫设在临清运河钞关衙门,这是一座五进的四合院,也是临清州城最大的府邸,皇帝住在最靠里面一间厢房,章东率十二名卫兵(包括一个厨子)进驻钞关衙门两侧厢房,蒲刚从各营抽调五十战兵加强行宫护卫。
章麻子安排卫兵日夜巡护,生怕有人心怀不轨,作出危害皇帝的事情。当然,对于武定皇帝来说,这些护卫更偏重于仪仗性质,若真有刺客敢来行刺,最后大概率是刘招孙保护卫兵,而不是卫兵保护皇帝。
斩杀七千俘虏的当晚,武定皇帝在两名婢女的服侍下,沐浴更衣。
两名婢女本是高唐知州府上的千金,全家毁于战火,两人流落至此,被临清一药商千金购得。
这药商耳目聪敏,听闻皇帝“南狩”匆匆,未及携带宫女,他便立即让管家用了两杆小轿,连夜将这两个美人送进了钞关衙门。
章东听闻这药商与蒲参将乃是熟识,都是自己人,于是细细搜查一番,便放两美人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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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定皇帝洗净身上血污,将白发用个结网巾束起,穿件薄汗衫,躺在木垂花柱式拔步上,周围是两个女人淡雅的清香。
这拔步床体型庞大、前门围栏档板刻麒麟、凤凰、牡丹等纹样,刀法圆熟,据说也是那位药商的贡献。
刘招孙细细观察挡板上雕刻的精美纹样,他在开原五年,京师两年,位极人臣,也很少见到这般豪奢的拔步床,想来临清“繁华压两京,富庶甲齐郡”的名声果然不假,以前的他对商人们太过怀柔,最后闯军破城和京师商户也脱不开关系。
现在,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那位主动送钱送人的东方大官人,引起了武定皇帝的注意。
武定皇帝听蒲刚说起,在这临清商户之中,有不少人与明贼勾结,州县衙门里的典吏门子快手衙吏,在明军围城期间,勾结商户,准备在城中内应举事。
纱帐闯进一只马蜂,嗡嗡嗡嗡莽莽撞撞,围在幔帐边的鲸油灯不停打转,鬼鬼祟祟盯着帐中人。
刘招孙漫不经心望着这毒物,看了一会儿,眼中寒光一闪,出手若闪电雷击,电光火石之间便抓住毒蜂,生生将它碾碎·····
回头望向身后,隔着那道薄薄的纱帐,两个绝色秀美的女人还在沐浴,露出两条婀娜身形。
刘招孙喉头微微蠕动,脑海中浮现出诰命夫人张嫣生前的倩影。
他在墓室中陪她了整整四十天。
可能是因为昨日与明军激战,连杀百人,消耗了太多体力,虽然休息了一日,还觉体力有些不止,直到刚才用老宋头的药汤沐浴之后,才稍稍恢复。
武定皇帝闭上眼睛,想象着今天鳌头矶上血流成河的画面,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过了一会儿,两位刚刚沐浴完的俏佳人见到皇帝安寝,两个相互看了一眼,噗嗤笑出声,也轻解罗裳,显出各自婀娜身形,轻轻走来,登上拔步床时,已经鼾声若雷的刘招孙忽然睁开了眼睛,朝她们挥手道:
“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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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二日,东方祝早早起床洗漱,不及吃早饭,便带上仆人玳安和礼物,匆匆赶往临清望河楼,去拜谒他新交的朋友——近卫第十四军训导官邢忠义。
蒲刚和训导官邢忠义原本都住在钞关衙门府邸,皇帝突然南狩临清,钞关衙门这座州城最大的府邸自然就成了行宫。
近卫军主官和训导官都从衙门搬出来,搬到了河西的望河楼。
相比钞关衙门,望河楼明显要朴素一些,然而在这临清州城,也是一等一最繁华重要的所在。
邢忠义的卫兵见东方祝拎着东西过来,远远挡在门口,拦下两人道:
“东方大官人,邢训导官不在,”
“不在?”东方祝摸了摸脑门,嘟噜道:“不在,莫不是去逛窑子了?”
那卫兵听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四顾无人,连忙拉起东方祝,低声道:“可不兴胡说,若是让巡城的镇抚兵听见·····你可知开原军律,嫖妓是要杀头的!”
东方祝笑着点点头,朝卫兵衣袖里塞了枚银锭,那卫兵连忙把银子从袖中扔出,离开三四步远,像躲瘟神似得避开东方祝。
嘿嘿一笑,捡起银子,笑道:“罢了罢了,知道你们开原兵性子了,银子都送不出,不收便不收,这是作甚,快,去叫你们的邢训导官,说我有要事要见他!晚了,你可担不起干系!”
那卫兵知晓东方祝诈骗江北四营的事,刚才被他这么一吓,生怕这位神通广大的药商再闹出什么幺蛾子,跺了下脚,转身进门去了。
盏茶功夫,一身军服的邢忠义亲自来到门口,探着脖子朝大街两边望了一眼,才对东方祝道:
“东方大官人,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本官也好去接你啊。”
东方祝呵呵一笑,朝他微微拱手,告了个叨扰。“邢兄,好久不见。咱们楼上说话?”
邢忠义上下打量东方祝一眼,见他火急火燎样子,咬了咬牙,把这位刚立下大功的豪商让了进去。
训导官走在前面,踩着楼梯蹬蹬往上走,东方祝以前常在这里喝茶听评书,对路况颇为熟悉,跟着邢忠义轻车熟路就爬上了三楼。
路过一间间客房时,里面坐满了身着齐国黑色制服的军官文吏,正埋头清理账目。
门口插着的黑色羚羊军旗,近卫十四军军旗迎着卫河清风轻轻飘摇,发出沙沙的声响。
东方祝听邢忠义说过,在这里办公都是军中的文案以及齐国派驻本地的吏员,东方祝和这些人打过交道,基本都和刚才门口那个卫兵一样,又臭又硬,银子女色都不容易搞定······
邢忠义推开三楼最里面一间客厅房门,走了进去,门口站着一个卫兵。
东方祝让仆人站在门口,也不看训导官苦瓜脸,自己一副自来熟模样,不等人家招呼,便自己走了进去。
邢忠义将门打开,对东方祝道:
“东方老弟,这几日忙着清点缴获,哪有功夫陪你喝茶,怠慢了,怠慢了。”
他说罢,也不看东方祝拎来的礼物,不等药商进屋子坐下,便做出副送客样子。
东方祝有些尴尬,干笑两声,压低声音道:
“邢兄弟,今日来,不是送礼的,是别的事,开原的规矩,我懂,不送礼,不给你们惹麻烦!”
训导官绷紧的神经稍稍松弛下来,挥手示意他坐下来。
东方祝笑着放下礼盒,贴着训导官下首位置坐了,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
“邢兄弟,皇帝是不是要·····”
他亚低声音,伸手做了个杀头的手势。
邢忠义冷笑一声,朝门口卫兵使了个眼色,卫兵连忙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等卫兵出去,训导官才低声问道:“我在临清待了三个月,一直听说你东方祝手眼通天,今天算是长了见识,这消息,你是如何得知的?”
东方祝嘿嘿一笑,并不回答这问题,伸手就要去拆放在案几上礼盒。
邢忠义起身便要开门送客。
东方祝连忙停住,拍着齐国训导官肩膀,满脸堆笑道:“我东方祝在北运河摸爬滚打二十多年,黑道白道三教九流见得多了,吃人不吐骨头见了不少,像你们开原兵这样油盐不进的,八辈子只见一次,服了!”
邢忠义见他收起礼物,神色才恢复如初,笑道:
“哈哈哈,多谢东方老弟谬赞,你可知当年武定皇帝在辽东为整肃军律,前前后后杀了多少人?又以贸易股权制衡,多管齐下,才有今日大齐之军容。”
东方祝频频点头,听见说杀人,他心里打了个哆嗦,连忙跪倒在地。
“邢训导官一定要救济老弟!老弟虽自诩临清一霸,其实从没杀过人,也没做过大奸大恶之事,看武定皇帝的意思,是要杀鸡取卵赶尽杀绝啊!”
邢忠义连忙扶起东方祝,问道:“是你那晚送去的两个女子告诉你的?”
东方祝连连点头,顺带把武定皇帝碾死马蜂的事告诉给训导官,又从当前运河形势说起,滔滔不绝说了还一会儿。
邢忠义听了,笑道:“见微知著,好啊,你猜的不错,皇帝的确动了杀心,很快就要动手了,东方老弟,你是个大才,以后若能辅助大齐,前途无量!”
东方祝自知性命不保,前几日他在城头,亲眼目睹过武定皇帝横扫明军的画面,真正是天神下凡,以一杀百,若只是一身蛮力便罢了,接着皇帝又将七千俘虏全部斩首,手段之狠辣,让东方祝心惊胆寒。
以临清当下之形势,以运河之衰败,明眼人都能看出,武定皇帝多半要对临清豪商动手,何况这群人之前还要作死,只是还不清楚皇帝要杀多少人·····
东方祝估计到时候自己也会被牵连进去,平白丢了性命——这位狂暴的皇帝连孩童都杀,他可不会顾忌自己是否立功——当东方祝意识到这点,他立即表现了出极强的求生欲,当天便派人送美姬送拔步床······
“这时候就不要说笑了,什么辅佐大齐,眼下能保住性命便是谢天谢地了!”
东方祝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他很清楚,等屠刀落下,死的便不止是一人性命,恐怕全家老小也会遭受株连。武定皇帝之狠辣,让他这个临清地头蛇感觉一种彻骨的寒意。
邢忠义一言不发,只是坐在那里望向东方祝,等东方祝哭了好一会儿,他才叹息一声,一拍大腿:
“罢了,罢了!你我相识一场,你的为人,别人不知,我是知晓的,今日便冒着杀头的干系告诉你,皇帝确是要屠尽临清商户,其他的我不知道,也不敢多问。”
“杀光全城商户······求邢大人救我!求邢大人救我!”
东方祝扑通一声跪倒,眼神已是充满惶恐,邢忠义连忙上前扶起他,让他坐下,递过去一杯茶,东方祝接过茶杯,手指竟止不住的哆哆嗦嗦,茶水泼了一地。
“这里给你个法子,管不管用,看你造化,不过要先起个毒誓,不能说是我说给你的。”
东方祝听了,连忙擦去眼泪,咬破手指,指天发了个毒誓。
邢忠义听了,将他拉到身旁,压低声音道:
“我听说前些时日,武定皇帝在逆贼左良玉营中俘获一女子,此女非同小可,关系这你一家老小性命,你须·······”
注:
1、见《齐太宗实录*卷十五》
2、鳌头矶:位于临清中洲突出之地,正德年间在此叠石为坝,状如鳌头,元代运河之临清、会通二闸及明运河南板、新开二闸分左右如鳌足,后有广济桥如鳌尾,知州马纶题名曰“鳌头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