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呼声未完,已有一人在帐外大声道:「禀将军,属下史天非求见!」吴璘欣喜道:「天非回营,定是寻着了张枢密驻跸所在!「吴玠亦难掩面上喜色,扬声发命,将史天非宣入帐中。安鸿放眼,只见一窄目细眉男子手挽一人头阔步而入,虽只做普通百姓装扮,却难掩骨子里蕴着的飒然洒脱。那颗头颅断口处犹在滴血,正是适才策马逃奔那人。
史天非来在吴玠面前郑重一礼,道:「属下三人不辱使命,打探得知张枢密已于前些日移驻兴州。我恐将军等待心焦,故先来禀报。余下二人此时应已在兴州探得确实,不日即将归营。」吴玠颔首微笑,问了几句别情,史天非一一作答,状颇相得。吴玠对史天非手中人头不闻不问,史天非亦毫不在意,便似此事自然而然一般。一众军校听闻张枢密驻跸所在已被寻到,心下为之一振。但乱军一事未毕,史天非提头在手,又皆不敢大意,个个将精神身体绷得死紧。
吴玠又问了几句原下军情,命史天非呈上人头、一旁稍待,手指人头道:「今夜之事,首恶已除,同谋者不问!」
众军校闻言,略略放松。
吴玠环视,续道:「众军妻子离散、粮草不敷,朝廷指令不清,枢密下落不明。诸位掌兵不易,我却不能分忧。今夜之乱,罪在吴玠。 吴玠无能,请诸位见谅。」言罢,团团一揖。
众人闻言纷纷抱拳,心中半是惊诧半是羞愧,结舌不言。吴玠揖罢,负手转出帅案,行了几步,忽厉声道:「但我心中有一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我汉家之耻,三千年来可有如靖康者?我大宋之败,二百年来可有如富平者?你我历此两次奇耻大辱,何以不思整军备战于内,复陕御金于外?何以涕泣感伤,做小儿女之态?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破而放诸不顾,家户安能独存!莫非尔等百年之后,去与征西逐北、控西夏复燕云的祖宗父辈言讲,大宋国祚,便是丢坏在我等手中么?莫非尔等愿见绕膝之儿孙,皆效胡虏打扮、做禽兽蛮语,为金狗驱做牛马么?休要忘记,你我是西军!是我大宋最为能战之虎狼!」说到此处,吴玠呛啷一声抽出腰间佩剑,割破指尖道:「我吴玠今日对天盟誓!绝不叛朝廷!
绝不背祖宗!扶保大宋天下!复我西军荣光!」
帐内众人,闻吴玠所言,个个热血沸腾,激动难以自已。吴璘拔刀划指,尚未开言,便听得一人霍然拔刀在手,划指激昂道:「我西军儿郎,岂是好相与的?
永兴军曹武,愿随吴经略死战于此,定要让金狗有来无回!」话音未落,又有一人慷慨道:「秦凤军王杨,愿随吴经略死战于此……」
「泾原军刘良嗣……」
「环庆军高猛……」
一时间,帐内众军校报国保家之情如薪似火,誓死抗金之声此起彼伏。
安鸿、十二等人在侧,也听得热血沸腾。待众人声少退,吴玠将指尖血在唇上一抹,昂扬道:「今日我与诸君歃血!前事既往不咎,同心御守此原,使金军不得存进。扶保大宋天下!复我西军荣光!」
众军校皆学吴玠一般以血加唇,齐声狂呼道:「扶保大宋天下!复我西军荣光!」
帐外军士听帐内喊嚷,亦齐声随之高呼。顿时,巍巍群山呼应,瞑暝群鸟惊飞。其余军营中军士闻声不知所以,待听清主营内喊声,亦是热血上涌。
众军校呼喝正盛,帐外一卒匆匆而入,绕至吴玠耳畔,低低密语了数句。吴玠听罢,挥退兵卒,举手止住众人,大笑道:「捷报!杨从义率军千二百人,以诱敌之计攻占凤翔,得积粟数十万斛。粮队在路,已至半途!原上众军粮草之厄,眼见可解!」
众军校闻言,又是一阵欢呼。吴玠下令众将各自归营收束军士,明晨于中军帐前点卯。待众人皆恭谨行礼,一一散去之后,吴玠将安鸿让至主位,单膝点地礼敬道:「今夜若不是安公子单剑守营门,舍命相救,吴玠此时已做刀下之鬼。
请安公子安稳,受吴玠一拜!」吴璘、陈远猷、史天非皆在吴玠身后随拜,安鸿哪里肯受,跳起侧身让了,口中连称不敢,运股柔和内力将众人搀住。
十二在一旁笑得一朵花也似,便如同受拜的乃是自己一般。吴玠几人被他一阻,竟无一人能拜下去,都在心里暗赞他功力深厚。独吴璘瞥见一旁的十二,赞道:「这后生笑起来好生俊俏,可惜太过瘦弱,征战定会力亏!」
十二嗤鼻道:「我家安公子比起你来亦是瘦弱,你可敢与他较量一番?」
吴璘想到营门地狱般场景,连连摇头摆手道:「若安公子是金狗,我豁出命也向前拼了。不过安公子乃是我等强援,我才没那么傻送上去挨打!」
众人闻言皆笑,入夜以来的惊险忧心,尽化于无。安鸿心中惦念诸葛砦,想起今日帐中与吴玠所订之策,笑了笑问道:「吴经略,如今张枢密所在及凤翔用兵皆传喜讯,该用何略为佳?」
吴玠摇头,面上忽现愁容,叹口气道:「似天非这般传信回来,报知张枢密驻跸处之人,已有数拨。我每得信,便遣人去那处寻张枢密、报知此地军情,可次次落空,故这次才令天非用此稳妥之法。待与天非同去二人归来,方可定其确实。到时,我遣天非与安公子同去,一来为折指挥求援军,二来亦为我和尚原求些钱粮兵马。」
安鸿讶道:「凤翔不是解粮数十万斛至半途了么?」
吴玠下意识打量一下四周,肃容悄声叹道:「适才亲兵来报的之信,乃是凤翔粮队千人,与神岔城外大路之上与金人厮杀一场,整队人马于神沙河畔失去踪迹,生死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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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不知,踪迹全无!」李豫没好气的瞥了瞥问话的王锦,看都不看折翎,便欲扬长而去。
王锦怒道:「这都多少日了!你怎地就是这般执拗?折将军现下乃是诸葛砦之主,你给我恭敬些个!」
李豫停步道:「我心中,诸葛砦之主永远只是长公主一人!」
折翎举手止住色变的王锦,平静道:「无妨!」转身问李豫道:「李兄弟,近二十日索砦,皆无所得么?」
李豫见折翎如此,也不好意思无礼太过,垂首答道:「说来奇怪,砦中各处,竟是连那胡女的一丝踪迹也寻不见。砦众结营自保十余日,近来多有松懈者,却也安然无事。那胡女许是杀了人便逃窜出砦子了!」
折翎颔首道:「近日有劳李兄弟辛苦奔波!砦中粮草军需清点的如何了?」
李豫闻言猛地抬头,不满道:「这管家之事,乃是我分内,定为……
将军筹备周全,不至物资缺匮。可是将军亦该约束所部,切勿浪费!那风慎一场火,用去砦中全部火信、半数油料,大是可恨!「折翎回头去看一直跟在身后的风慎,却只看到疾步去往架神臂弓处呼喝砦丁的襕衫背影。
李豫冷哼一声离去,王锦在旁道:「李豫虽是无礼,但所说之事确实要紧。
那场大火壮则壮矣,却是可一不可再。如那夜般为那整齐排场,演练的士卒疲乏,亦是不值。」
折翎点点头道:「书生不识为战之苦!我已与他谈过,日后亦只许其筹划参谋,再不用他主事,王兄放心。」
王锦拱手自去,折翎下砦墙入砦中,寻了赵破、又带了高诵晏虎欲出砦观敌。
到得砦墙后宽阔处,左见陆大安和老坑带着两队各十数人马舞刀牌对战,右见郝挚教习砦中部分弓手运弓。一队妇孺老幼担水壶浆来与众人消渴,老坑一口气喝完碗中水,向着提水桶蹒跚往郝挚处去的一老妪背影大叫添水。见老妪不理,摇头讪笑道:「这张婆子越发耳聋了,喊住她硬是比活劈十个金狗还要费力!」
陆大安一旁凑趣道:「莫要胡吹大气!劫营那夜论功时,你只劈死九只!怎知死十只金狗要出多大力气?」
二人及周遭人笑闹,乱作一团。
忽一人望见折翎,急整肃行礼道:「折将军!」众人闻声,无论砦左砦右,亦无论男女老少,皆恭然礼敬。自那夜劫营后,追袭金人败军之战,数战皆胜。
砦中个个将折翎视作天神,对敌战意亦是昂扬无匹。
郝挚行礼后,对折翎道:「将军可是要去困金狗处探查?」
待折翎颔首,又道:「恰好围营人时该换岗,我带了人手与将军同去。」
众人出砦,往左拐在林中行了几个时辰,便到了一处山谷。
行到谷口外不远,树后转出陈丹谢宝。不待折翎发问,便禀道:「将军,谷中金狗约剩了不足百人,多半带伤。遵将军令,日间射脱逃,夜间射营火。金狗已三夜不敢举火,白日里发狂窜出者与日俱增,眼见便是覆没之运。」折翎温言勉励几句,下令换岗,一众弓手刀牌纷纷自树后隐匿处现身。
正熙攘时,谷中忽发一声喊,数十无恙及轻伤金兵在前,重伤难行金兵在后,冲突而出,状若疯虎。围谷砦丁猝不及防,各自慌乱。
折翎登高大呼道:「刀牌在前,弓箭在后,各自原地守御。赵破突前带刀牌,箭营押后射敌将!」一边说,一边弯弓搭箭,觑准突在最前那金兵一箭射出。
众人闻折翎语,心中皆安稳许多,各自依令而行。阵尚未成,已有五敌命丧无翎箭下。众人见之,皆欣喜大呼,奋力杀敌。林中箭矢穿空,刀光霍霍,呼喝声声,惨叫连连。仅仅顿饭工夫,金兵大多毙命,砦丁亦有二十余人带创,伤及性命者却是半个也无。赵破顶在最前,杀了几个金兵后与一名金将缠斗。那金将使一长柄大锤,舞动起来虎虎生风。赵破手中单刀相对短薄,不敢与之硬碰,只得使足身法在金将周身绕砍。金将眼见身边金兵纷纷倒地,血灌瞳仁、状似疯癫,大锤再也没什么章法,只是使蛮力乱舞。赵破趁机给他添了几处浅伤,渐渐占了上风。
盏茶再过,金兵丧尽,只剩了浑身是血的使锤金人。折翎佩服他勇猛,又见赵破稳居上风,遂令诸军打扫战场,收缴军器,自收了弓矢与郝挚高诵作壁上观。
那金将见众军殆尽,折翎等人虎视眈眈,心胆俱寒。一个疏忽,被赵破踢中手肘,大锤脱手而出,砸在自己膝盖之上,登时跪地不起。赵破以刀加其颈,侧头望向折翎,只待其一声令下,便取了金将性命。
折翎见状方欲示意赵破斩首,身旁郝挚咳嗽一声,踟蹰道:「将军,可否留这个金狗一条性命?」
折翎心中奇怪,问道:「为何?」
郝挚踟蹰再三,答道:「阴平路险峻,骡马不能行。本就不为惯于平原行军的金狗所喜,故此行军缓慢。先遣两队先锋,如今虽已被将军尽数斩杀,但后续大队应尚不知情。将军借此人之口,将信传给后来金狗大队。使其知此处非但路险难行,更有强军当道……」
听到此处,折翎击掌赞道:「妙极!妙极!金人必有段时候慌惧犹疑!请赵破兄带同砦丁往远处,于必经之路上设置各种砦中捕兽机关。金人于路步步心惊,我等箭营再于林中设伏,定会迫其降低行军速度。待金人缓行到砦前,二弟兴许已带了援军赶回……」
赵破闻言亦笑赞道:「此法甚好!不过,也不能容这金狗完整回去!」说罢,刷刷两刀将那金人的双耳齐根割下。金人惨叫一声,捂住己头两侧,指缝中鲜血淋漓,汩汩而下。参战砦丁此时已收聚完毕,齐围拢过来哄笑。
折翎戟指喝道:「今日饶你不死,回去告知续来金狗,西军神箭营与蜀中诸葛砦同守此路,来者定是有死无生!」
郝挚上前几步,抓住金人衣领道:「谨记我家将军言语!这便滚吧!」说罢双臂使力,将金人扔了出去。金人落地翻滚,满身树叶尘泥,众人皆大笑。金人环视了满地狼藉的尸首,目露凶光。
郝挚待其看向自己,用手遥指了一个方向道:「直直去走,自可出山。你若死在山中,可白费了我家将军留你之用!「金人闻言,深深的看了郝挚一眼,怒气冲冲的哼了一声,拖着伤腿捂着头侧,一瘸一拐的离去。
折翎率众归砦,令赵破遣斥候远探百里,又令王锦使砦丁于路广设机关陷阱,而后亲自同风慎、李豫一道改良砦中原有弓弩、加固砦防,不觉间几日时光便匆匆而去。这日晨起,折翎与风慎在议事厅前凭高下望,见三坪二十余层台之中炊烟处处、鸡犬声相闻不绝,时而妇人呵斥,时而幼儿哭啼,一派恬淡安乐景象。
风慎慨叹道:「似如此,真乃世外桃源!「折翎回首望议事厅,亦叹道:"金人破关、涂炭中原,不知有多少如此处桃源之地骤起烽烟,又不知有多少两情相悦之人破家丧身、不得快活!」
风慎见折翎望议事厅而叹,知他心念巧云、仍难自拔,方欲出言相劝,却见坪下路间,高诵带了名斥候急匆匆赶来。二人到了切近,那斥候行礼道:「折将军,喜报!金人大队行进缓慢,几近于滞。七日前出了木门道,正渡白龙江之时,恰逢江水暴涨,落水溺亡者不计其数。江上无舟可用,金军断为两截。前部约五千人虽已过江,但粮草后勤一应之物皆落入水中,正四散打猎以资军食。」
风慎闻言,喜上眉梢。折翎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便命高诵带斥候去歇息用饭,自与风慎下坪去砦前宣布此讯。行到下坪,前望砦墙不远,晏虎又带了名斥候急匆匆赶来,行礼道:「折将军,喜报!白龙江大水,三日不退。江面之阔,使两岸几不能对望。岸边道路,多被淹没。金军大队,退三十里扎下营盘。已渡江人众,迁往山顶安营。营中不见炊烟,许是粮草已尽。」
风慎闻言再喜,折翎亦是一如前遭。
晏虎望着折翎踟蹰不去,关切道:「将军,云夫人去后你再也不曾展颜。云夫人若在,定然不喜。」说罢,眼圈微微泛红。折翎心中感动,抚晏虎背默而不语。半响,方叹道:「放心,我自有数。」挥手遣晏虎与斥候去了。
到得砦墙,寻见王锦赵破李豫,折翎将斥候所言复述一遍,吩咐道:「既金兵进军缓慢,我等便可从容布置,砦中亦无需留守太众。请王兄赵兄率砦众去林中助设置机关弟兄们,留十余人在砦中,助我与风先生、李兄弟守砦即可。「风慎在一旁捻须道:「风某有一提议。不若请王堂主率老坑及半数砦众去林中助设机关陷阱,赵堂主率陆大安及另半数砦众在机关侧后多设营垒。翌日金兵渡江入林后,折将军便可携近日所教授弓手出砦,依托机关之助,层层防御,胜过枯守砦墙多矣!」
折翎四人闻言,皆抚掌称善,遂依计而行。王锦赵破出砦约有半日,折翎正在砦墙上与李豫一道筹划方略,忽望见砦外斜坡处一浑身浴血之人飞奔而至。
离砦墙尚有段距离时,那人噗通一声摔倒在地,大声哭叫道:「折将军,大事不好!王赵二位堂主被金兵重重围困,派我拼死杀出向将军求援!」
墙上众人尽皆色变,折翎飞身而下,扶起地上那人急切问道:「围在何处?
金兵多少?」
那人面上亦是涂满鲜血,涕泣道:「金兵数千,将二位堂主围在……」声音渐小,身子亦缓缓委顿下去。折翎大急,俯身相就,侧耳细听。那人作欲死之态,忽怒目圆睁,翻腕亮出一把匕首,向着折翎心口猛地刺来。折翎眼见寒光闪闪,躲避已是不及,只好尽力将身子向下缩去。匕首入肉,刺在左肩侧锁骨之下,直没至柄。
折翎忍痛,运了内力一掌推出。那人一击得手,一个地滚正欲遁去,忽觉脑后掌风雄浑,笼罩颇广。虽是不敢迎接,却无可选择,只得拼尽全力回身出掌。
掌风相对,那人耳听喀拉一声,继而剧痛传来,腕骨掌骨俱碎;胸腹间如遭大锤猛击,口喷鲜血,躺在地上难以动弹。折翎一招制敌,正欲喝问其来历。路两侧密林中同时窜出五个身影,将折翎围在当中,似乎用了某种合击之法,进退之间颇为默契。
砦墙上众人见折翎被伤,又见折翎陷入围中不得脱,个个大惊失色。风慎李豫乃是文人,箭营众人箭术超群,近身攻战却是稀松,陆大安老坑出砦去了设机关处,一时之间,竟是援无其法,救无得人。
折翎在五人围中,初时受五人合击之法所制,束手束脚,渐渐惯了对方套路后,便一点点占了上风。高窜低伏,东挡西接,将五人小阵压制的有守无攻。正争斗间,忽觉匕首伤处一阵酸麻传来,将左臂带的乏力。心中暗暗叫了声「不好「,忍痛发力,竟愈见神勇,意在速战速决。
围攻的五人忽感折翎掌风一变,如墙似壁般压迫过来,使人难以躲避抵挡。
片刻,其中一个被掌风扫到左腿,骨断筋折,仆倒于地。折翎起脚踏在他咽喉之上,登时一命呜呼。小阵阙一,立显散乱。又战了盏茶功夫,三人死,一人伤,危情已解。那伤者在怀中摸出一把匕首,脱手掷向折翎面门,转头就跑。折翎躲过,提气要追,却觉脑内一阵眩晕。知是匕首有毒,遂不敢大意,忙停步运息驱毒。伤者躲过墙上箭营射来几支羽箭,借折翎疗伤之机远遁,眼见入林,忽一只铁锥自侧刺来,穿胸而死。
魏庆刺死那人,急掠至折翎身侧,运功助他驱毒。箭营人等下墙,欲将最先行刺那人擒回砦中。离那人数步之遥的时候,只见他挣扎坐起,虚弱吟诵道:"如有得住彼国者,究竟普会无忧愁。」语出之间,七窍流血,身死魂灭。众人惊诧,只得在一地死尸身上搜索,希冀寻出可证来历身份之物,谁知却是一无所得。
半响,折翎驱毒毕,缓缓睁眼。问知众人搜索无果,回头关切道:「你以真气助我,自己身上的伤势可大好了?」
魏庆答道:「已无大碍,有劳将军挂怀!久在房中气闷,今日在山中散心,不料居然有人行刺将军。魏庆保护不周,还请将军恕罪!」
折翎摇手示意无碍,起身正待回砦,远处又有一浴血之人飞奔而来,于途大叫:「折将军,大事不好!」
箭营众人有前车之鉴,声音入耳,不约而同地在折翎身前站成一排,弯弓搭箭直指来人。
来人见状,急停步喊道:「我受赵堂主之命,有紧要军情报与折将军!」
此时,砦左峰顶上有一女声喊道:「休伤了我家二牛,他在赵堂主麾下做斥候的!」
众箭手闻声,心中大定,弦松箭收。
来人见状,疾步向前,正欲开言,一支箭如电飞来,自右肋处射透、穿肩胛而出。
飞箭内蕴真气,骨脏皆创。那人喷出口鲜血,向后退了十数步靠在树上。忽又一箭飞来,穿左肩将来人笃的一声钉在了树上。
众人望去,见羽箭无翎,尚不及愕然回望,耳边已响起折翎之命:「魏庆当先,郝挚押后,你等速去砦左峰顶台上擒人,生死勿论!适才那说话声音,乃是娜娜那胡女!万万小心!」折翎一面说,一面轻身掠至木前那人处喝问道:「尔等是何人?竟敢伙同胡女,连番行刺!」
那人被箭钉在树上,又被箭中真气伤了肺腑,正自调息不止。待折翎近前问话,见他左肩伤处血流不止,显是适才强开弓时将伤口撕的更大,遂阴惨惨一笑,双脚一踏树身,忍痛穿箭过体,一掌直拍折翎前胸。折翎不料来人坚毅如此,被他一掌结结实实打在胸口,登时飙血倒飞而出。
那人拼死一击,箭穿处鲜血狂涌,肋骨断处疼痛无比,情知无力再战。抬眼见刚刚回至砦门处的箭营众人正在往回飞奔,顾不上折翎死活,摇摇晃晃轻身逃去。
几息后,忽听身后有风雷之声,扭身回望,两枝箭分作上下,上先下后呼啸而来。那人面色一凛,将余下内劲贯在左手,由上而下在身前竖着拍落,意图一掌断双箭。不料下面那支无翎箭倏地加速,后发先至,穿过腹部正中。箭上真气于腹中爆散,将肚肠炸做截段。
折翎双箭同出,所耗不小,左肩伤处,伤损愈重。眼见着逃走之人中箭,心头一松,晃了几晃,向后便倒。恰好赶到的箭营众人一拥而上,将折翎护在当中。
折翎调息片刻,指峰顶道:「不必理我,休得走了那胡女!「箭营众人听他中气不足,面面相觑,无人肯动,只是七手八脚的从身上撕扯布条,为折翎裹伤。
折翎见状,无奈叹息。教魏庆在自己身上认了几个穴道,让他为自己点穴止血。魏庆依样施法才毕,远处又奔来一人大喊道:「折将军,大事不好!」
箭手闻言尽皆愤怒,起身搭箭时却发现来着乃是赵破。
赵破见众人以箭相指,亦是错愕,待见到折翎被伤,忙抢前询问。待折翎问起来意才恍然急道:「折将军,斥候来报。金兵不知从何处偷渡了白龙江,兵锋已至玉垒关前。江边山顶那营,乃是疑兵!」
折翎惊问道:「玉垒关大路至此处,岂不是只得一日夜路程?」
赵破惭愧道:「我手下斥候,乃赵某亲手调教,轻易不会出错上当。如今传回情报,错漏百出,定是我师尊孟门大长老在金营中调遣。若真是他老人家在,此段距离抄近恐只需一日便可到达。自我接斥候消息到我赶回砦,已过半日了」
折翎忍痛起身,吩咐了箭营众人去砦中传令备战,再问赵破道:「王锦兄与砦中设伏青壮,现在何处?」
赵破扶了折翎,边走边道:「得信后,我在前急赶,他带大队随后。个把时辰,便该回来。」
两人说话间,看看到了护河边,斜坡远处隐隐传来驳杂脚步声音。二人回望,只见一队金兵飞快行进,其数约有三百。队前有一身影,电闪般向前飞掠,瞬息便已来在折赵眼前。来人一掌向下拍出、将二人笼罩,身形却毫不停顿,直直往尚未关闭的砦门处飘飞。折翎见势不妙,也不顾来人掌风临身,轻身而起、勾指成爪,鼓余劲不吐反吸,意图将来人留住。一旁赵破大喝一声,双掌交叠上推,欲正面抗下来者掌力。
来人身在空中,以为地上二人功力相若,自己一掌足以脱身去控制砦门,以便金兵入砦。忽然一股沛然吸力自下而来,若不躲避,恐有受伤之虞。只得皱眉轻「咦「了一声,缓了口气变幻掌法、又硬生生止住去势,一个旋身回落在护河边不远。
赵破晓得来者身份,自知不敌,故推掌时用尽全力。谁知对面雄浑掌风倏地消失,自己一身力皆打在空处,身子里空荡荡的难受,喉头一紧,险些呕血。折翎使内力去抓来人,本就劲力向回,不料对方掌风忽变,裹挟着自己的内劲向自己打过来。虽是极力闪避,却还是难脱厄运,血气翻涌、伤上加伤。捂着胸口,借对方掌风余力,向后飘过护河,踉跄坐倒。将眼望来人,只见一白发老者,虎鼻鹰目,身着黑衣,亦正审视地看着自己。
老者见魏庆已带了几人抢出砦门,知时机已失,遂负手冷冷一笑道:「雀巢鸠占,果然有些料子!」
将头转向赵破斥道:「你这逆徒!欺师灭祖!趁我不在砦中,竟做下如此好事!」
赵破闻言,噗通跪倒,叩头答道:「孟门于我,乃家国一体。我之艺业本领,皆是师父传授。徒儿怎敢做欺师灭祖这类大逆不道之事?只是长公主遗命,令我助折将军守砦抗金。徒儿自幼入孟门,长公主有令,安敢不从?还请师父体谅!」
老者闻言,又是一阵冷笑,哂道:「行不忠不义之事,偏生寻个大义名头!
好!如今我以孟门长老的身份命你献砦与金人,助其入蜀灭宋,以报我孟门百年之怨!」老者话音落时,那队金兵已来在不远。老者举手示意众军停步,直视赵破,等他回答。
赵破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坚定道:「门规有云,孟门乃孟氏之孟门,护门使及长老皆应受孟氏驱使,不得违背。如今长老之令,与长公主遗命相悖,恕属下不敢奉令!」
老者戟指怒喝道:「好胆!我蜀人遭赵家百年屠戮压榨,你都不顾了么?切莫忘记,你祖上名讳,尚在议事厅中高挂!你是个蜀人!」
赵破垂首叹气道:「师父,徒儿不敢玷污祖上英名,亦当秉承祖上遗志。但无论是蜀是宋,皆属华夏一统。长公主在砦中读书时曾教徒儿等说,兄弟阋墙,外御其侮。徒儿深以为然,绝不敢为蜀宋之争而勾结胡虏,断送我华夏江山!王锦李豫及砦中众人,亦与徒儿所想一般!」
老者大怒,运气抬手喝道:「逆徒!今日我便毙了你!「说罢,左手在身后一招,金兵会意,呐喊而来。老者抬起的右手方欲击下,忽觉砦门处有风雷袭来,遂手腕一转,将掌力击在那股风雷之上。二力相交,轰然作响,无翎箭矢,碎若齑粉。
折翎将所剩内力尽数附着于箭,箭离弦,人倾倒,大喝道:「快回来!放箭!」
赵破一个箭步窜过护河,与魏庆一道将折翎拽进砦门。箭营众人早在墙上蓄势以待,此刻得令,便将支支羽箭抛洒下来。
老者被折翎一箭震得身体摇晃,再想追击时砦门已闭。墙高难越,又加箭矢袭来,只得退避三舍。随来金兵,个个擎盾。十几人将老者护往远处,余下二百余呐喊着往砦墙冲击。老者在后呼唤不许攻砦,却无人听从,只喝止不住。
墙上除箭营五人外,只有十余砦丁。虽个个持弓,箭雨亦是稀疏,难以阻拦金兵脚步。这股金兵甚是骁勇,列了一队在稍远处与墙上对射,余者皆向前冲阵。
至护河时,在前者不顾生死将手中盾在身后斜斜立住,在后者用此斜盾为踏板,前赴后继地纵跃过河。除少数跌落河中,被湍急河水冲走外,多数成功过河。
墙上十余把弓射死几名做踏板者,又射死些在空中纵跃之人,却难挡金兵人多。
片刻之后,砦墙之下已有金人数十,以匕刺木墙,靠强悍臂力一点点向上攀爬。
墙上箭营五人岿然不动,在郝挚发令声中集中了箭矢,时而远击对射金兵,时而低杀砦墙上攀爬之人。十余砦丁见敌过河便已慌乱,手中持弓不稳,惶急间亦不知该射向何处。墙下过河金兵,渐见密集。
正危急时,砦左峰上忽起一阵鼓声,石块大者如碗口,小者若鸡蛋,如雨般随鼓声泼洒而下。金兵不防备有此,举盾不及,被砸的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其中一将领模样之人举盾大呼,其声方出,便被一箭射穿了喉咙。众金兵一阵惊恐,墙上箭营却起一声欢呼。呼声中,折翎面色苍白,举弓接连射死三名将领打扮的金人。收弓喘息道:「陈丹、谢宝,上左峰,专射黑衣老者护卫,其余不问。赵兄、魏庆,率砦丁弃弓取刀,专砍攀墙上来金兵。郝挚、高诵、晏虎,三才箭阵,射河边以盾为阶之人。」言罢,张弓又是一箭,将墙上两名金兵穿在一处。
众人见折翎,心中大定,个个精神抖擞、依令而行。金兵处处受敌,渐呈败象。折翎虽每出箭后,歇息时间便更长些,但箭箭毙敌,亦令金人惊恐、砦人心安。
左峰之上,备战多日以来,风慎李豫已率众在峰顶四周设列半人高木栅以策安全、方便守峰者凭高下视,又在木栅内储备擂石、以备攻战。此时派上用场,遂带着一众做饭担水的妇孺,将累日所蓄的石块向下抛砸的不亦乐乎。眼见金兵死伤者渐多,人潮开始如水般退却,二人凭栏下望,指金兵狼狈者大笑。孟门大长老身边一金将被陈丹谢宝射的烦躁,心中怒气正无处排遣,闻听风李二人笑声,抽冷子一箭射向二人。谢宝眼疾手快,弃弓将二人向后一扯,羽箭嗖的一声自二人眼前飞过。
李豫一跤跌倒,风慎向后急急退了几步口中呢喃着「吓煞本官、吓煞本官」
倚在了峰顶储擂石的木栏之上。
谢宝见二人无恙,长出一口气,叹道:「好险!」
叹声未落,风慎倚靠之栏喀喇一声响,四面皆断,内中擂石一涌而出。风慎猝不及防,被滚石带着往峰后摔去。谢宝一个跃身,倒地抓住风慎衣袖,却亦被滚石带走。峰后方向木栅虽未如峰前临战这侧修的那般结实,却也皆是山中大木建造而成。谁知此刻整面木栅遇石便断做数截,连同滚石无数,裹挟着风谢二人掉落峰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