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昏沉沉,淅沥的雨水整晚都没有间断,从凌晨四点多肖兔便没了睡意,独自坐在窗台边,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消瘦清淡的面庞上没有一点光泽,她看着窗外点点滴滴的惆怅,也看着楼下那小铁门的入口处,也许,会有人来的。
肖凯从门外买了早饭回家,见到了依然是这样的情形。一个多月了,小兔天天将自己锁在小房间里,或是这么呆滞,或是终日以泪洗面,父女俩根本连话都没说上几句。
“哐哐哐——!”
破旧的门板被人不停的敲打着,没等肖凯反应,门外的男人已经破门而入……
裴捷沉着面孔!
他一踏进这破屋子,便是霉味熏天充斥在他的鼻息间,凌厉的目光匆匆的扫荡起这间拥挤的屋子。地上,墙壁上四处都是恶心的污渍,就连他的小兔,都是穿的破破烂烂!
有些动作是情不自禁的……
肖兔双脚沾到地面,匆匆忙忙的套上鞋子,没有半点犹豫急急的朝着男人奔去。仿佛是到了这一刻,见到他真实的站在她面前,她才有了一丝生命的气息。
“你来干什么?我女儿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肖凯横在两人之间,说什么都不能再让这裴捷将他的女儿的抢走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如果这一次他再眼睁睁的看着女儿跟裴捷离去,那这分别可能就是一生一世了,“裴捷,你想怎么样?”
面对肖凯的质问,裴捷根本毫无理会,冰冷的黑眸睨了他一眼,猛地将人推开。他踱步,慢悠悠的走到那小兔子面前。
这小脸,叫他不忍心再多看一眼!消瘦,泛黄,那唇瓣更是干裂而惨白。而那肚子好似是圆滚了不少,没他在身边,这些天她要是腿抽筋了不知道是怎么熬过的,她瘦弱的肩头隐约的颤抖着,好怕她就这么倒下在他脚边。
“滚过来。”距离她一米之远的时候,裴捷停下了脚步,修长的身躯愤然的挺立着,冷冷的,暗沉的吐出了那三个字。
肖兔才想要迈出的步子,可笑的缩了回来,生辉的面庞被哀默所取代,心凉了半截。她想流泪,眼中却似干竭的枯河流,已然是淌不出半滴泪了。
他一个冷冽的眼神,就让一个试图扑进她怀里的女人,吓得不敢再挪动步子……
他的语气冷漠,甚至带着揶揄!他就如此的看不起她吗?料定了她只是一只离不开他的小狗?如今主人找上门了,她就该摇乞着尾巴乖乖的爬到他身边?
“真能耐?被我碰了几下就打算野在外头不回家了?你这身体就这么娇贵了?”裴捷当着肖凯的面故意泄露了当日发生的事情,那深邃的眼底竟然有一些心疼。
他担心肖凯是否说了不该说的,也担心他的小兔子是不是会对他有所误会,一旦她离开了他的羽翼,他便如何都不能再安定了。
“你这个混蛋!我不准你再侮辱我女儿!”肖凯从身后直接扑向了裴捷,这样的举动看着十足的狼狈,不仅没有撼动他半分,他自己却被裴捷狠狠的甩向墙角。
捏握的拳头,散发出骇人的咯吱声,裴捷伸手拽扯住肖兔的细腕,深邃的目光看似忧心又看似震怒,他紧抿着唇将人往门外拖。
知道她身体不便,他的步子并没有很急促,只是神色依然异样的阴厉。
走到门口的时候,肖兔的小手死死拽着门框,男人浑身的戾气吓着了她,也激怒了她。
是谁在墓地上对她做出那种不堪的事情,又是谁眼睁睁的看着她跑出家门却没有任何的举动。她离家一个多月了,一直到了现在,他终于是找上门了?
是担心她,还是在乎孩子?她心中泛起了悲凉的笑意。
裴捷恨他们肖家,不管是否真像爸爸所说的那样是因为钱的关系,她只知道这恨很深,不然,他不会在她妈妈的墓跟前那样狠心的蹂躏着她。
如此说来,她有些明白了……
“不走?肖兔,别再耍性子了,我忍不了你那么多次!我都亲自来接你了,少给我装模作样的!”是他的女人,怀着他的孩子,现在他更是放下了身段到了这破地方领她回家,她就算是有情绪,此刻也绝不应该和他对着干了,“肖兔,我是怎么对你的?你怎么能有胆子回到他身边?你忘记了吗,当年是谁把你卖给我的?你是怎么和我保证的?你和他已经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肖兔仰起惨白的脸庞,无神的眼眸突然焕发起了光彩,“不走。”
淡淡的拒绝道他。
她走到肖凯身边,第一次……握住了爸爸苍老的手掌。
小手紧了几分,怕自己又一次懦弱的对他妥协了,“我要和我爸爸回老家,我会一个人养大孩子的。”
于是,男人笑了,几分怒气,几分冷然,满脸的鄙夷,满眼的不削。老家?这小兔子怎么可能离得了他的庇护?
但是她当着他的面喊肖凯爸爸!更是牢牢的握着那窝囊废的手!这样的举动绝对是彻彻底底的将他逼恼了!
裴捷扳住肖兔的下颚,怒眸中燃烧着烈焰,阴骇的嗓音窜入了她的耳畔,“你再敢叫一遍?越来越不知好歹了,跟我回家!”
肖兔连连往后撤步,当她的后背撞击在墙壁,当她退无可退的时候,他的大手猛地将她拽进自己的怀中,她的脑袋紧紧的埋没在他宽阔的肩头。
她使劲推了推他,可他的手掌鸷悍的揉搓着她的发顶,似乎是在狠心惩罚着她。她屏住了呼吸,那浓烈的男人气味,会扰乱了她的心。
她挣扎着,仰起了脸,勇敢的与他对视,“我不要跟你走!”
“不走也得走!”他霸道地在她耳边开口,“肖兔,你好像忘记了,我现在是你丈夫,我不同意,你还想带着我的孩子到那里去?!”
“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凭什么你想怎么对我就怎么对我?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我要走……我就是不要跟你回家!”说完,两只小手用力地想将他推开。
她以为,他该心疼了。
她离家一个多月了,这么久没有见到这个男人,如今他既然找上了门,他一定是想她,一定舍不得她一个人流落在外了。
可是当他踏进门,他的冷漠和强制,他自以为是的举动,彻底将她的希望粉碎了。嫁了他,怀了他的孩子,那又如何?他依然是看不起她,依然觉得她必须是一条唯命是从的小狗。
另外,便是她爸爸的那番话语。对于这父亲,她没有任何的情感,就算她答应和他回娄烦也不过是为了暂且躲避这里的浑浊,只是他如此斩钉截铁的控诉着裴捷,她不得不相信。
肖凯缓了几口气,终于再也忍不下,怒火冲冲的拖着裴捷的后腰,“我让你放开我女儿!我们父女俩会离开这里,我会给我女儿找个安稳的人家,你裴大总裁就高抬贵手放过我们一码,行不行?我们真的惹不起你!”
这是唱的哪一出!?
裴捷冷眼看着跟前这搂抱在一起的父女,一拳头狠命的砸向肖凯的左脸,他的女儿早就是他的人了,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了!可是那肖凯竟然还打算给她找个人家?如今,他想将小兔子抢走?这世界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肖凯,你要是再敢招惹我的女人,你知道下场的!”
将肖兔拉扯到了自己身后,裴捷扬起拳头,对着肖凯瘦弱的身躯狠狠的挥舞着拳头……
“别打了!”当男人拳头又将落下之时,她赶紧双手握住他的手腕。
可她立刻被男人粗鲁的推开!
拳头不间断的砸在肖凯的腹部,“还想带着你女儿离开,嗯?你知道不知道这只兔子都被我裴捷啃遍了?你还想带着她去哪里?这种女人你以为谁还能要她!我能娶她,你们肖家就该上香拜佛了!你还妄想把她许给别的男人,是不是?!”
肖凯被连连不断的拳头击打了,根本说不出话语……
裴捷那残酷话语,使得肖兔不禁颤了颤身子,她最厌恶从他嘴里听到那些恶心的话语。曾经,她不觉得在爸爸面前承认她的裴捷的关系会是多么不堪的事情。但是现在,她觉得自己恶心透了!
妄想抢走他的小兔子,只能怪这窝囊废自寻死路了!他真要是派人暗地里做了这肖凯,简直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这么一条破命,有谁会费心追查?留他活口,也只看在小兔子的份上而已。
他紧握着的拳头微微的泛红,而她的爸爸已经瘫倒在地上无法直起身子,看着狼藉一片的小屋子,她淡漠的抿了抿嘴角,幽幽的走到爸爸身边。
“你打够了没有!除了打人,除了强迫,你还能怎么样?没见过你这么恶毒的男人!”肖兔眼眶泛着殷红,撕咬着自己的唇瓣,她缓缓的将视线对上满脸淤青的肖凯,“不许你再侮辱我,我会和……和爸爸回老家,我不要再待在你这样的男人身边!”
任性,是要付出的代价的。也许在今天,当她对着他道出了这样的话语,这男人便再也不会在她身上驻足片刻,也许他当真就此扔下她不管了。裴捷这样的男人,是不会容许她这般无理的指责着他的,何况,是当着她的爸爸的面前。
关于裴捷和她父母的那些恩恩怨怨,她不想再继续纠缠,也已经没有必要了,她想,她宁愿是糊涂地活着。在他的心中,她只是一只被他啃遍玩透了的傻兔子,那么还有什么可纠缠的?
她绝不可能再继续待在这男人身边,兔子急了,是会咬人的。她的心很疼,原来当痛楚渗透到心肺的时候真的会连呼吸都提不起力气来。
“肖兔,你今天要是不跟我走,你这辈子都别滚回来!”裴捷冷冷的眯起黑眸,在肖凯的面前,她绝对不该这般对他说话,“自从你怀了孩子,敢明着和我闹脾气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我从来都不缺女人给我生孩子!”
他怒瞪着她。这女人,犯了大错!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男人终于还是转身离开了……
当他踏出那间小旅馆,只觉得周遭都安静了,全世界都鸦雀无声了,他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强过一声,连绵不绝地回荡在他的耳边。
是在呼痛!
当天晚上,就在他离开不久之后,残破的小房间发出了阵阵痛苦的嘶叫,而鲜血,很快落满了一地。他走出那门口,她痛苦的蜷缩在地板上。
慌张,惊恐,救护车……
在手术室门口,肖凯紧紧的抓着女儿的双手不肯松开,一旦松了,可能就是一辈子的离别。他的双手沾满着血迹,这情形,和当时小柔离开他的时候如出一辙。
当肖兔被推进了手术室,肖凯也已晕厥在门口……
梦里,她见到男人温柔的牵起她的小手,他的灼热的呼吸一丝丝的浸透在她的脸庞,他拥着她的腰肢,缠绵的吻,掠夺尽了她仅有的空气。
她仰着柔和的笑脸,当她伸手碰上他的时候,一切都破了,只剩下昏沉沉的黑暗。
她睁开眼睛,白色,熟悉的白色,熟悉的味道。是医院,像是死亡和幻灭的脚步,幽幽的向她逼近,可是她没有办法后退,只能任由痛苦潮水将她吞没了。
她下意识的摸着自己的腹部!
“我的宝宝呢?我的宝宝呢!”她一动,浑身的肌肉都在撕裂,恍惚的看着自己一身的病服装,她模糊的回忆着在进医院之前发生的一切。
只记得那男人狠心的离开了,只记得自己当时不能再呼吸,疼痛吞噬了她,她渐渐失去了知觉,瘫软在地面上……
“小兔……我可怜的女儿!没事了,都过去了。”肖凯赶紧将女儿安抚在床上,“放心,孩子很好,没有任何问题。是个女儿,和你一样漂亮,多几天就能看到她了。”
女儿。
肖兔的心不知是什么东西重重的搁疼了。
终究,还是生了个女儿。
她在失落,她是怕那个男人会失落……
当时的情况肖凯已不忍再想起,女儿昏睡了整整三天,如今,她睁开了眼睛,他已是感激上苍了。至少没有和她妈那样,扔下一切就那么走了。
不忍将孩子的真相告知女儿,他只得说孩子在接受检查,这是医院的规定,得过几日才能带来给她看,甚至请求的护士切莫将真相告诉她。
要不然,他的这可怜的女儿势必会歇斯底里,势必会只求一死的……
可实则,孩子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被送入了加护病房,至今,情况丝毫没有好转,甚至,是愈加的恶化了。能不能熬过这几天,都是未知数,才刚到人世就得遭着苦难,他们肖家倒是造了什么孽!报应,全都遭在了他的女儿和外孙身上。
他明白,事情不可能就这么一直瞒着她,若是那孩子真的没能挺过……
那是不能想象的噩耗!
在女儿清醒之前,他隔着厚厚的玻璃,看过那孩子一眼,只比手掌大上那么一点。
奄奄一息,当真是奄奄一息啊!
那孩子没哭过一声,浑身都是血红,缠着好几条输液管。
看了这小外孙一眼,他便再也没有勇气来那到加护病房了。倘若不是医生说她尚有呼吸,他当真这孩子就那么夭折了,他看不见任何生命的迹象,那么脆弱的婴儿,只要稍加用力的一碰,也许就那般停止了。
但他忽略了一个母亲对于亲骨肉的思念之情。这血脉相连的情感,不是任何人能够理解的。
睁开了眼睛,肖兔的情绪一直没能稳定下来,摸着自己平平的小腹,她如何都不能踏实!
必定是出事了,孩子必定是出了问题,否则,她为何哀求了那么久,可那些护士一个个的,都面面相觑,用那些可笑的借口搪塞着她!
“我想见我的宝宝,我要见我的女儿!为什么你们到现在都不让我看她?她怎么了?她是不是得什么病了……谁告诉我她到底是出什么事了?”朦胧的泪眼不停的在病房里转悠,肖兔的情绪异常不稳定,一醒来,便泛红了双眼,她的心猛烈的跳跃不止,没有亲眼见到女儿,她总觉得事情不同寻常。好似是活生生的被人切割了自己的血肉,看着那鲜血无止尽的流淌,可是她束手无策。
肖兔怔怔的睁着眼睛,泪水簌簌的往下落,打湿了她单薄的衣裳。动完手术,却是这般的消耗了元气,不论肖凯如何的解释,可她一个字都听不进。
哭喊着,只觉胸口作痛,她大口的喘气,冷汗自额上冒出,牙齿咬紧下唇,她痛苦地闭上双眼,又立马睁开眼睛,真希望这一切只是她的噩梦而已。
她之前每天都清楚的掐算着日子,算着孩子大概是在哪一天出生,可是如今,才八个月!八个月,这已然是的的确确的早产了。
被护士按在病床上,肖兔的泪水依旧络绎不绝的流出,指甲整个的陷入了掌心之中,尖锐的痛楚毫无预警的贯穿了她的胸口,一直蔓延到深处,她控制不知蓦地尖叫出声,发泄着心中的痛恨,身子顺着床的边缘翻滚而下,撞落在地面。
面颊煞白,她嘶哑着声音,一声声的质问着边上的护士,“你们把我的小卯藏哪里!?你们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让看看她?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小卯……把小卯还给我……我的宝宝……呜……”
见到女儿失狂的摸样,肖凯的心犹如刀绞!
肖凯上前抱紧住女儿,痛声的安慰着她,“小兔,爸爸和你说了,孩子在接受护理,过几天你就能看到她了,你才醒过来别再激动了!”
最后,在药物的作用下,肖兔才渐渐的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她的眼角依然沾着泪水,很痛,痛到了五脏六腑,痛不可言。
心脏又一次被强行的撕裂了,可是这一次,她醒来之后,依然没有见到他。如同那一次流产,他也没有守护在她身边!
这医院,这病房,这冰冷的空气,都让她感到透彻的疼!每一丝呼吸都渗着血腥的味道,这让她的揪紧的如何都不能松懈。
在肖兔昏睡的时候,玉嫂悄然来到了医院。
孩子早产了,听肖先生说,要是再晚一步,可能母女都不保了。
多么的可怕!玉嫂摇头叹气,一切,都得怨大少爷!擦着泪水,玉嫂静静的看着闭紧双目的肖兔。
肖先生也是没办法,所以只好打电话找上她这老太婆,幸好当初他来家里哀求要见小兔一眼之时,她留下过一个家中给他以备万一。小兔这孩子刚生完,必须要有人在旁照料着,可是他一个粗汉自然是不懂调理这方面的事情。她出门的大少爷正在书房里待着,可是她没有告诉他,她出门是来这里照顾小兔这孩子的,以免又遭他呵斥了。
总之,她必须先到了医院,将情况弄清楚,也好向大少爷回报。本就不是大事,可大少爷为何就非得执拗成这样?谁都知道,只要大少爷说句好话,小兔能有什么脾气?
趁着肖兔还没醒来,玉嫂走到走道上,含着泪水拿起电话,“大少爷,生了……已经生下了……”
那点那头瞬间沉寂了,只听得见粗重的喘息声,很久,才传出他冷冷的嗓音,“男孩还是女孩。”
“是……是个漂亮的女娃娃!和大少爷您长得可像了!”玉嫂强颜欢笑的高呼着,是男是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孩子如今是裴家唯一的血脉,大少爷就算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也该消消气了。
孩子生命已是危在旦夕,没等她将这重要的话说完,回应她的只剩下话筒中无限的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