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半山烟沙,夕阳前所未见的红。.
林阡把顾小玭带上了锯浪顶,暂时把她安顿在孙思雨房中。小玭才五岁,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据说原本是个很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可是上了锯浪顶之后杨夫人给她洗了脸换了干净衣服她始终都垂着头不说话,眼眶一直红着却哭不出眼泪。
钟汶和常青的部将们也都分散在锯浪顶上备受保护,他们之中,亦不乏顾小玭这样的所谓兵变余党,家破人亡不在少数。吟儿看见那些小孩子都禁不住要叹息,若是生个孩子来,就必定要好好保护。
夤夜,百里林中战祸还在蔓延,范克新与曹玄对李云飞穷追不舍,硬要说李云飞在黔西之战时期就已经勾结了林阡,那李云飞生性豁达,确实在战后夸赞过林阡几句,竟变成了此刻范克新口中的祸首,“暗中投靠林阡,怂恿顾霆哗变”,这罪名李云飞没法领,寡不敌众只能硬拼,然而遭到围歼孤掌难鸣,惟能豁出去了,说自己精忠报国,就算死也不能冤死,要战死到最后一刻。
李云飞也万万没有想到,孤军奋战哪家都不肯救援的时候,漫天尘沙中疾奔而至的兵马竟来自于林阡,那个在黔西之战中还跟自己纠缠了几天几夜的劲敌——原来,早几日勉强逃出去的周存志得知战友危急,残兵败将自身难保只能想到向林阡求援。也算将才之间惺惺相惜,林阡二话不说便提兵直趋此地,真不愧是李、周二将都欣赏并尊重过的对手。
不过林阡这回可没能百战百胜,连夜到此救援,不幸中了范克新的埋伏,打了场败仗腿上更还挨了一刀,林李二人于是整夜都被困在逆境之中。从前势不两立,如今生死相与,一众兵马,趁着夜黑,在这百里林中避着范克新打转,竟一夜都没跟范克新碰上,倒算福大命大。天刚微微亮的时候,才遇上曹玄追袭而来,林阡二话不说跃马横刀,精神抖擞得令人难以置信,打败曹玄之后又连战了他好几个麾下,曹玄倒戈而走,李云飞麾军追赶,直把曹玄军杀退了好几里路。
当晚,趁林阡不在锯浪顶,苏降雪授命苏芩来拿人,吟儿一个人应付了他,双方一照面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是老熟人了——去年在川东,苏慕离把吟儿绑在机关上诱杀林阡的时候,他身边那个一直叫他苏大将军的老者就是眼前这个苏芩,当时苏慕离一声令下,苏芩提着刀立刻就对着吟儿猛砍下去,眼睛都没眨一眨,对苏家可谓忠顺至极。
苏芩横眉怒目,杀气腾腾,一定要吟儿把钟汶和常青的余党交出来,大喝了一句跟苏降雪一样的话:“盟主,这是我官军内事,你也一定要管么!”
“我义军中内事,你们管的少吗!”吟儿冷笑一声,直接驳斥,借机嘲讽。
“难道顾霆兵变,是林阡背后操纵?否则,怎不肯交出兵变余党?”苏芩真不愧是苏降雪的狗,问出的又一句和苏降雪如出一辙的话。
“你且给我说说,你要拿的这些余党,对兵变的作用究竟有多大!是烧菜的时候油炸伤了你呢,还是绣花的时候针戳到了你!”
“你……你……”苏芩气得脸红脖子粗,“这样说来,你们是管定了我官军的事,也是一定会公然与我官军为敌了!”
“只能怪你们贸然作乱,已经失尽人心。今时今日,何必与你们为敌,等着你们不攻自破!”吟儿伶牙俐齿,把苏芩说得是哑口无言。这时天骄、郭子建等人也已到场,一个人等把苏芩请下锯浪顶是游刃有余。
吟儿回到屋子里,发现小玭被外面的嘈杂声吓醒了,原来一直躲在门后面听到也看到了这一切,眼中全是害怕的泪水。
吟儿俯下身去将她抱紧了:“小玭,你放心,不会让你再受半点伤害。”小玭这才哭出声来。
日上三竿,吟儿在院外和小玭一起晒太阳,终于等到林阡杀伐归来,然而步履比以往要慢得多,吟儿一看就知道他是挂了彩。好一个饮恨刀林阡,纵然如此,都丝毫不减睥睨凌驾之王气,胜券在握之战意。
她赶紧把座位让给他,同时俯下身来就卷起他裤脚,疼痛万分他也顾不得面子问题了,任她把包扎给拆了重新裹。
“这是谁裹的?难看!”吟儿拆了半天才拆开。
“李云飞,你知道他的,还给他起过绰号‘李魂飞’。”林阡笑答。
“……”吟儿专心致志给他包好了,“他现在已经安全了么?”
“嗯。”林阡点头,“一时没有他容身之地,只能暂时避着风头……唉,可惜了他,也算是个将才!”
“苏降雪的手段,怎会如此狠辣?难道是因为慌乱到了失去理智……”吟儿借故把小玭支开了,才说。
“不是狠辣,也不是慌乱,而是他不得不这样做。”林阡叹了口气,“以他现在的处境,不能再允许有下一次兵变。同时也是把顾家的势力分两部分,一部分打散重编,一部分连根拔起。”
“这样血腥,死这么多无辜……恐怕确实难再有下次兵变。”吟儿点头,林阡却蹙眉若有所思。
“怎么,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竭尽所能要杀最少的人,奈何刚到短刀谷不到一年,手上就握了那般多的人命,现在死这么多的无辜,不正是因我才起的么。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林阡悲悯地说,“或许,完颜永涟也并不是他们说的那么滥杀无辜,只不过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时小玭从屋里出来,捧了一杯茶水递给林阡解渴,小小年纪就这般懂事。
吟儿不再谈杀伐之事,盯着林阡看了半天,忽然说:“不对劲,怎么好像……少了点什么……”打量了他许久视线又转移到他战备上……“咦,你的短刀呢?跑哪里去了?!”
却看盟王他老人家平生唯一一次的面露窘色:“丢了……”
吟儿看到他面露窘色的样子,当场就笑起来:“……出什么事了?”
“两军交战的时候,有个女孩儿冒冒失失地冲到阵前来,差点无辜送命……”
“哦,原来你是这样才受了伤?”吟儿吃醋。
“哪里,受伤是夜里的事,女孩儿是清晨。少断章取义!”林阡的口气又恢复强硬。
“那你的战绩可真辉煌,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桃花!”吟儿撅起嘴。
“什么左牵黄右擎苍?我是出去狩猎的么!”林阡狠狠瞪了她一眼,听她说千骑卷桃花一句,不禁笑出声来。
“总之你艳福不浅,一边左冲右突,一边左拥右抱!”吟儿愤愤道,“继续讲!”
“我一片好心把她救了,结果她醒过来的时候就一直在说,‘早知道嫁给你了’,‘小兵小将又怎样’,‘总比病夫、瘸腿、妖魔要好很多’,回来的路上一直苦苦纠缠……你知我最怕这种女子,本想找个机会甩开她,谁料她一把就把我披风扯了下来,说我若不带她回家她就一直不还我披风。”
“那怎么现在反倒成短刀丢了?”
“我暂时牺牲了短刀,把披风给换了回来。”
“傻!”吟儿恨不得踹他一脚,“怎可以这样对待饮恨刀,难道你忘记了饮恨刀是小心眼!”
“我已经命人盯住她,待会儿就可以夺回来了,饮恨刀它会理解我。”林阡得意地笑。
“短刀和披风,不是一样吗?”吟儿琢磨着。
“不一样,短刀她弄不坏,披风却可能会被她弄坏。”林阡说。
却听得院子外面一阵吵嚷,吟儿扶着林阡起身去看,只怕是夺刀的人夺回刀来了,但又有女子的声音掺杂其中显得趾高气昂,难道是手下们办事不力把那女子也带了回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