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草堆上,林远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只要一闭上双眼,他就会看见摩那将摩多拽到自己身前挡住兰罗的那一刀,这个念头刚压下去,又想起自己将钢刀**摩多身体那一幕。.他脑中有些混乱,倒不是因为杀了人心中惊恐,这些日子他已懂得天下的法则就是适者生存,生命可贵,谁都想活下去,这是无可厚非的一件事,可他不理解的是,为了能够活下去,就要牺牲掉自己最亲近的人吗?
墨子曾经说过,义之所至,虽千人去吾独往!可今天斗场上摩那,摩多,是血亲,血亲之人在生死关头尚且如此,那是不是说,这个世界已经无义?
林远二十几年只是在深山之中修道,对事故人心本就所知不多,很多都是从书本上或师傅口中得知,但现在他却发现,这天下是如此残酷,超过了他所认知的一切。
思来想去,还是心中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林远长叹一声翻了个身,他刚翻身,就听兰罗也长叹一声道:“还没睡着?在想些什么?”
林远苦笑一下道:“你还不是没有睡着。”黑暗中他沉默了一下,开口问道:“兰罗,你说摩那看见摩多身死的那一刻,心中会不会后悔?”
“后悔?哼!这样的事情我见得多了,角斗场上当敌不过对方的时候,将自己身边战奴拽过来当靶子的事情,每天都有发生。看摩那今天拽过摩多的熟练程度,这种事情他以前没少干,干的多了,在危机关头下意识的就拽过了摩多,只是这次是他的亲弟弟,不再是战奴。”
“难道这个世界中没有义气吗?”
兰罗开口问:“什么是义气?”
林远哑然,义气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概念,到底是什么义气,他也不完全理解,想了想才道:“义气便是刚正之气。是谓天地之义气,常以肃杀而为心。是为情谊而甘愿替别人承担险恶抑或舍弃自身的气概。”
兰罗长叹一声道:“我十岁便被送到这里,这天下到底有没有你说的义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起码在这斗场之中没有你所谓的义气,每个人都在为活下去努力,有的只是生死,在生死面前真的有你所谓的义气吗?”
“自然是有的,在我家乡一直流传着八拜之交的这样故事,说的就是忠,讲的就是义。”
“哦,你还有故事,说给我听听。”兰罗听林远说有故事顿时也来了精神,翻身从石床上坐起,等着林远讲述。
林远见他有兴趣听,也从草堆上坐起道:“这个故事我一直记在心里,每次想起,都感慨不已,在我的家乡,八拜之交共有八个故事,我讲的这个是第一个故事,也叫一拜之交。”
兰罗兴致大好,也不打岔,静静等待他继续讲下去,林远吸了口气,缓缓道:“相传,古时候左伯桃、羊角哀二人是结义兄弟,他们听说楚元王慕仁好义,招贤纳士,二人便相伴投奔楚王。他们日行夜宿,来到二峰山前,正值风雪交加的冬季。当时,这一带人烟稀少,雪湮山路,方向难辨,他俩又冻又饿,只得一步步艰难地向前跋涉,路过一条山峡时,雪下大了,阵阵风雪裹沙,迎面袭来,每挪动一步都非常吃力,左伯桃年已四十,体力难支,突然一股狂风将他卷起摔滚了好几丈远,幸被路旁小树挡住,险些摔下山崖。”
角哀强背起伯桃,步履踉跄地迎风而行,艰难地通过山口,走进一个避风的山洼歇息下来。伯桃说:“此地距楚国还有千里,咱兄弟二人衣服单薄,出不了山就会冻死,况且干粮盘费也不多了,即便出了山也会饿死。依我之见,两人衣服一人穿尚不至全都冻死,现在干粮盘费一人用尚不至全都饿死,我愿一死,成全弟弟。”
角哀听了此话,生气地说:“我们是结义兄弟,应同生死共患难……”伯桃打断他的话说:“对!义气诚然可贵,但我们这次出来投奔楚王的目的,是要为天下作一番事业。而我们现在的处境不允许同生,但也决不应求得同死!你身强力壮,博学有为,能文能武。你此去见了楚王,定会被重用,那时再来葬我不晚。”角哀说:“既然如此,兄有仁,弟当有义,我愿一死,成全召兄!”说着头朝大树撞去,伯桃忙拉住说:“算了,算了!一生一死实难割舍,咱们一同走吧,吉凶祸福,就听天由命。”说罢啃了两口干粮,对角哀说:“你去找些柴禾烤烤干粮,暖暖身子。”角哀应声走进松林,东找西寻,约莫够了一捆,急忙抄原路返回。
当他走出松林,远远就望见其兄伯桃身无一缕,已一动也不动地横卧在雪地里,衣服干粮整整齐齐地放在一旁,角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扔下柴禾,飞步扑到伯桃身边,连声哭叫,他一面为哥哥盖上衣服,一面在伯桃胸前揣了又揣,摸了又摸,但为时已晚,伯桃早已气绝。他把哥哥抱在怀里,哭得死去活来,就在他痛不欲生之时,忽然在哥哥的右手下发现一下纸条,只见纸条上写道“贤弟当有凌云志,但愿锦衣葬尔兄。”
角哀看罢,全身一颤,却再也没有流泪,而是默默将哥哥埋葬在一个老树的枯洞里。而后,背起钱搭和干粮,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去。
林远讲到这里,兰罗冷笑一声道:“刚才还哭,现在却又头也不回,哭都不哭了,还是去求富贵,我看这羊角哀也是个虚伪之辈。”
林远见他打岔,有些不满道:“你听我讲完可好?”
兰罗不在说话,林远继续道:“羊角哀来到楚国,楚王召见了他,求教富国强民的计谋。角哀答道:“富国强民之法,不能凭空设想,需据实而定,请允许我在贵国走访十日再告大王。”楚王允诺,并派裴仲同去。十日后,他向楚王陈述了十条强国之策,楚王大喜,设宴款待角哀,并官封中大夫,赐黄金百两,彩帛百尺。又将公主许配给了他,角哀谢过隆恩,回到家乡将哥哥的尸骨葬好,又将哥哥的老母接到家中,像待自己亲生母亲一样。”
“羊角哀能这么做,倒也不负左伯桃身死成全了他。”兰罗已经有些动容,忍不住说了一句。林远恍若未闻,继续道:“可是一年后,左伯桃托梦给羊角哀。梦中左伯桃满身是血,对他道,弟弟啊,你把我和一恶人葬在一起,那恶人欺我体弱力小,把我尸体抛于墓外,我是没办法了,才来找你帮忙,明日你帮我烧五百童男童女,我在与那恶人厮杀。”
羊角哀梦中惊醒,记得清清楚楚,当下天还没亮,就叫下人连夜扎了五百个童男童女的纸人,第二天一大早便到了左伯桃的坟前烧了,可谁知道,烧了这五百童男童女,七天之后左伯桃再次给他托梦。
梦里左伯桃比上次更狼狈,他对羊角哀道:“弟弟啊,那恶人实在是太厉害了,五百童男童女不管用啊,我还是打不过他,还被那恶人抓去毒打了一顿,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这回你给我多烧点童男同女吧,我好去报仇。”说完这话左伯桃消失不见。
羊角哀从梦中醒来,沉默了好久,命令家人扎一千童男童女的纸人,然后将自己的父母和左伯桃的老母安顿好,又交待自己的妻子照顾好孩子,随后穿上官服,带着宝剑,一坛酒,让下人将一千个纸人带到左伯桃的坟前。
到了坟前羊角哀打发走了所有的下人,默默的将一千个纸人全部烧掉,然后举起酒坛痛饮了一场,随后跪在哥哥坟前大声道:“哥哥休怕,弟弟来帮你!”喊完,自刎而死!
林远讲到这里,兰罗双目圆睁“啊!”一声大叫,双拳握得紧紧,半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整个人仿佛傻了一般。
见他突然变成这个样子,林远吓了一跳,轻声道:“兰罗,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过了会,兰罗才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好一个义气,好一个一拜之交,好好,男儿活这一世,若是有这样的兄弟,便是死上百回千回又能如何?”
林远叹息一声:“这就是义气,这就是在我家乡发生的事,现在你还能说这世界上没有义气二字吗?”
兰罗沉默一下道:“后来怎样了?”
“没有后来了,到了这个地步,结果已经不重要了。”
“没错,生死都不放在心上,结果真的不重要了。”兰罗说完这句,整个人又融入到黑暗之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林远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兰罗突然开口道:“从今天起,我可以把后背放心的交给你了。”
林远一呆,忍不住道:“为什么?”
“一个能把这个故事记在心里,并记得这么清楚的人,不会是一个不讲义气的人,这个故事令我懂得,这天下,有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我辈男儿,义之所在,当如是!”
林远笑笑:“你我之间会不会像这兄弟二人?要不你我也来个一拜之交?”
兰罗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才开口道:“拜不拜,并不重要,有些东西放在心里就好。”
林远无奈的摇摇头,心中暗道:“明明已经感动了,却还是这么嘴硬,真是个面冷心热的家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