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您这一招叫什么?”
李府半湖轩厅堂内,李青筠的前任书童李四儿正一脸佩服地笑着问道。
在座的还有季云子、白袂、李玉成、戴祖望等人,竟是跑到这里来商议事情了。
此举也是无可奈何,不是他们不想在凤栖阁,实是李青筠现在不便在公众场合露面。但凡他一现身,立时便有无数人围上来,争相问好,且七嘴八舌地询问重阳文会所发生之事。足见声名累人!
听到李四儿的问话,李青筠笑着想了想,“或可称为捧杀吧!”
“捧杀?”
季云子拊掌笑道:“昔日曾有人骑快马而驰,路人皆称赞不已。骑者闻言而喜,驰驱不已,却将马儿生生给跑死了!公子所言可是此意?”
李青筠笑道:“杀马者非骑者,道旁儿也!”
这两人一言一答,李四儿却听得迷惑,“少爷,我怎地听不明白呢?您意思说王湛是那个骑马的人吗?我看如今这夸赞他多半不会欢喜的啊!”
戴祖望却听明白了,笑道:“那又有何区别?如今这马儿他想停也不敢停,想下也下不来了!”
白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今次又从少爷这里学得一计,欲抑者不妨先以扬之,此法便于商贾经营之道亦有借鉴之处!”
“大哥却是谈论什么都能想到商贾之事!”戴祖望不禁好笑,接着适才的话题言道:
“经此事后,琅琊王氏可说断了与鲜卑往来之途,便是公孙氏与裴氏,只怕也会存有顾虑。”
李青筠点头说道:“此事说起来并不高深,我们虽不好判断王氏与公孙暗中达成了什么交易,但是王氏欲交好两家的心思却是显然的,咱们偏不能让他如意!至少如今裴氏已经被王湛得罪狠了,而公孙与鲜卑拓跋往来甚密,断不会为了王氏与其交恶的。”
季云子沉吟道:“王氏交好两家,多半和徐州的货殖阜通之事相关。王氏此次向慕容运下手,更有可能出于公孙的意愿……”
“那王家这次岂不是鸡飞蛋打了?”李四儿幸灾乐祸地说道,“哼,这便称做自作自受了,谁叫他偏偏要来陷害少爷!”
“公孙氏一向很少参与中原之事,此次与王氏频频接触,大约朔方那边会有一些变故了!”李青筠转向李玉成道:“你多留意一些那边的消息。”
“是!”李玉成笑道:“近日我打算向那边多安插些人,朔方之地形势复杂,却是混水摸鱼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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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正说话间,半山轻着脚走进来,“少爷,我哥哥来了!”
“让他们进来吧!”
罗亮大步走了进来,眉头紧锁。
张口第一句话即道:“少爷,郭志雄跑了!”
李青筠笑了笑,安慰他道:“一个郭志雄,跑便跑了,算不得什么,你要寻他日后有的是机会!”
罗亮闻言摇了摇头,神色却愈发凝重,“我们捉住了他底下的人,却发现了一件大事!”
“少爷的身分,陇西那边可能已经有人知道了!”
“什么?”众人皆是一惊,李四儿更是叫了出来。
“怎么回事?你详细说来!”李青筠问道,他却显得冷静依然。
“是,我们捉住的这人,乃是郭志雄的手下亲信,他招供说,郭志雄此来长安与匈奴刘正源密议,为的是从匈奴那里搞到战马。同时又接受了刘正源的委托,筹划着要刺杀少爷!”
戴祖望皱眉道:“你认为刘正源可能受了李家人所托?”
“不是我猜测的,而是刘正源自己说过,此事乃李家内部的纷争,他只是代人出面而已。”
李玉成点头道:“刘正源与少爷素无瓜葛,他本人没理由针对少爷。此事多半不假了!”他沉着脸道:“李家竟有人暗与北地匈奴人勾结!少爷,此事须得向老太爷禀告,那刘正源一个匈奴人竟插手到李家的家事,想必与家族中的某人关系菲浅!”
“此事有些蹊跷啊!”季云子手托下颚,捋着胡子说道:“家族中若有人要谋害公子,想来是知晓了公子的身分,可他为何要通过刘正源来下手呢?”
“这个我会去调查的。只是,如今少爷的身分为家族中人知晓,此后必是麻烦重重!”李玉成也是眉头紧锁。
李青筠此时却笑道:“无妨,眼下此人既借助刘正源出手,想来其在中原的实力有限的很。我此去四方游学,中原之大,且看他去何处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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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筠回到内院居室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了。
此次即要离开长安,需要交待安排的事情自然少不了,是以这几日以来,他虽然足未出府,却比往日要繁忙许多。
“少爷,今日碧珠姑娘来过了!”澈菊迎了过来,一边为他脱去袍服,一边低声说道。
“哦,说什么事了没?”李青筠随口问道。
碧珠乃是坤甯公主婉玟的贴身侍女,她此来必是婉玟有所交待。
“她说公主殿下不便过府探望,只叫她捎句话来。”澈菊说着又递过来一杯热茶。
“嗯,什么话?”李青筠在靠椅上坐了下来。
“……此去孤蓬万里,望君珍重!”
李青筠举起茶杯的手顿了一顿,徐徐地放了下来。
他这次出门是秘而不宣的。然而,聪慧如婉玟,对他一向了解至深,又如何会猜不到他即将远行呢?
澈菊停了一会儿,方又从旁边的柜子中取出一方锦盒,轻轻递到李青筠面前,“这个是碧珠送过来的。”
李青筠接过后缓缓打开,乃是一方紫金砚,色呈墨玉,润泽细腻。
他轻轻吁了口气,紫金砚——采淮南寿春紫金石料,精制而成,历代为文人所喜,可谓传世之珍品。
在他曾经历过的那个年代里,紫金砚的工艺基本已失传了,是以他虽未曾刻意关注,却也偶然提到过,只不知婉玟从何处得来。
澈菊小声说道:“这砚台却不是公主殿下的礼物,而是殿下代冯姑娘送给少爷的。”
望着这方砚台,李青筠的目光有些失神。良久,才合上锦盒,淡淡说了句:“收起来罢!”
澈菊有些诧异地问道:“不带着吗?”
“不带,这么贵重的物事,出门在外不方便!”
“是!”澈菊依言将锦盒放回了柜子中,却听得李青筠似叹息地喃喃自语一声:“载不动啊……”
澈菊看了他一眼,也不再说话。见李青筠没什么吩咐,转身去收拾此次出门的行李。
隔了一会儿,李青筠端起茶杯,却发现茶已经有些凉了,抬眼见澈菊依然忙忙碌碌地转来转去,不由好笑:“这行李你已经收拾好几天了,怎地到现在还在收拾?”
澈菊抬起头来,却也笑了,走过来给李青筠把茶换过,口中说道:“不知怎地,越是临近要走了,越觉得好似忘记带什么了。”
“你又不是第一次出门!”李青筠说完忽又想起,当年他们从陇西来长安之时,出门前自己嫌行李累赘扔下了两个箱笼,小丫头气得一天没和自己说话。思及旧事不由莞尔一笑,“咱们这次轻车简从,以免为人关注,你可别又带上一堆东西!”
澈菊也记起了当年情景,红着脸笑道:“知道呢!……便是如此,才更要仔细收拾!”
李青筠摇了摇头,也不再管她,随手从案上取过一本书,翻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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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眼睛微觉疲倦,李青筠再次抬起头来。
见到澈菊又打开了一个早归置整齐的包袱,细致地将里面的衣物重新叠过……
李青筠无语地望了眼屋顶,转头正待出言取笑,却见小丫头平日沉静的眼中,闪耀着一丝难得的兴奋与憧憬。
心中一动,李青筠故意逗她道:“澈菊,此一去旅途迢迢、车马劳顿,我看你还是留在长安吧!”
“那怎行?”澈菊一听就急了,“少爷你,你可是说好了会带我的!”
李青筠笑了起来,“那你说说,你何以就这般想去?”
澈菊见他的神色,知是玩笑之语,方才松了口气,噘嘴说道:“少爷惯会取笑人!”
低头接着整理衣物,好一会儿方才轻轻说道:“澈菊从小听少爷吟诵诗文,对江南风物常怀思慕……少爷此去是做正事的,澈菊却是只想看看那十里香尘、杏花烟雨,这辈子也不算枉过了!”
便是这微不足道的心愿,对于生在这个年代的绝大多数女子,也是难以岂及的奢求了!
李青筠唇边一抹笑意,“好,便带你看看这十里香尘、杏花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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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墨梅曲》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