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满阶,残黄不扫。.
弘泽府昭文院中,正是这样一幅暮秋萧瑟景象。
也不能说院中的仆役过于疏懒怠慢,院子这么大,只配有两名专司洒扫的仆役,时有懈怠再所难免。好在昭文院里居住的都是些文人墨客,这满地枯叶还可渲染出几分况味闲愁,为诗人们的案头纸间添上几篇伤秋之作。
陈佑贤风雅尚文,相比其它院子来说,昭文院的待遇还是不错的。
院中有池塘山石、花圃萦回,其间房舍错落散布、户牖有别。
住在院中的士人待遇也有区别,具职事在身的卿客要多一份薪俸,出府还可领配车马而行,风光体面。
闲佚的人或可依附权势谋求差事,或散淡无为自得其乐也能图个安逸,各自所求不同而已。
此时昭文院中就走出了一位闲居的文士,大约三、四十岁年纪,衣袍简素,其貌不扬。
看他步履缓慢,沉吟而行,似乎正在为眼前的末秋景象苦寻诗赋……
此人姓阮,字平涵,去岁方入得陈二公子门下。
他人如其名,性子寡淡无争、良厚平和,虽知交不多,在这府中的人缘却是极好的。
只是,没有人会知道,阮平涵其实原本为司隶华阴县人士,系出寒门!
普通的寒门之家供养一个读书人并不容易,学成后也不意味着就能改变家庭的命运,不过走胥小吏、升斗养家罢了。
本来阮平涵的一生也将如此平淡下去,却在某次好奇之下走进了长安凤栖阁的问知斋……
后边的事就不言自明了,这位昭文院中的卿客,其真实身分竟是成纪李氏亦筠公子的门下之人!
便在昨日,阮平涵经过府中德明湖的望月亭前,见到了一株老树下的特殊记号——这是只有他才能认得出的会面标志,意味着府中另有同伴出现,并且需要他的帮助!
阮平涵在长安并没有见过李青筠,他奉李玉成之命潜入弘泽府,也没有既定的使命,只是肆机打听府中的秘事,需要的时候才会与上峰联系。
这种见不得光的谍间之事,也许会为士人不屑,但是阮平涵却对亦筠公子实怀感激,他的家小如今衣食无忧,弟弟在亦筠公子门下任事,两个儿子在盩厔县戴祖望开办的学堂读书,日后或可博个锦绣前程!
想到年幼的儿子,阮平涵目光变得柔和起来,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了许多!
然而,阮平涵并没有发现,在他走出院子时有个皂衣仆役悄悄尾随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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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兰猗轩住了几日后,李青筠既要经常在府中走动,也会与其间的士人有所往来,不管与他来往的士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李青筠都只当作全然不知,平常以对。
不知什么缘故,陈佑贤并未出现,不过姚维琛倒是经常过来嘘寒问暖,且为他介绍了府中的一些名士,请他有机会一起谈文论诗、填词赋曲。
李青筠也已经知道,姚维琛在这弘泽府中,乃是陈佑贤最为得用的亲信幕僚,询谋谘度、每纳其言,实为了不得的一位实权人物!
很明显,姚维琛介绍的士人均得到过他的授意,态度亲热随和,著力与李青筠交往,丝毫没有显出嫉心与敌意。
而府中其他的士人,心思就耐人寻味了,或话中带刺、或试探学问,实说不上友好。
李青筠心中好笑,又不禁为这些士人感到了一丝悲哀。
满腹经纶习得不易,如今却倚之邀恩争宠、比相倾轧,竟似深宫怨妇拈酸吃醋之举,怎不令男儿志气销磨怠尽?
陈佑贤的养士之道,实不足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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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步走在德明湖畔,李青筠悠然顾盼,似在一路欣赏沿岸秋景。
望月亭前,远远望去有位素袍文士正负手而立,面朝着潋滟湖光……
文士背负的手势看上去本属平常,然李青筠却认得出,他十指的交叉握法与自然翘起的无名指,正是李玉成暗中约定的独门手势!
“这位仁兄请了!”
李青筠在身后几步处站定,揖手唤道。
正在饱览湖景的阮平涵恍然回首,赶忙回礼道:“敢问当面是——”
“不才临潼楚云青,打扰了!”
“原来是兰猗轩中的贵客啊,失敬失敬!在下阮仲凡,草字平涵,见过楚公子!不知楚公子唤在下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李青筠脸上忽尔现出一分羞涩,“小弟初来乍到,对府中道路不甚了然,这会儿竟是辨不清方位了,还要请阮兄指点一二!”
“呵呵!”阮平涵笑道:“楚公子是要回兰猗轩么?左右无事,在下送楚公子回去好啦!”
“如此可太过麻烦阮兄了!”
“不麻烦不麻烦!能为楚公子效劳,实感荣幸!”
对于出现在此处之人竟是楚云青,阮平涵并不感到意外,毕竟他也听说过这位楚氏子弟原本就是亦筠公子的表兄,自不是外人了,长安那边有要事嘱他出面也不为奇。
……
“小人向公子问安,此地不便多言,楚公子有何吩咐,还请示下!”
两人一路行来,口中似乎是在寒暄,却在快速间对上了切口,直接进入了正题。
“我需要这府中院落的布局图,最好能有郭氏旧址的比对参照!”
“郭氏旧址参照目下没有,府中的布局图小人倒曾有绘制,虽还不甚完整,各个院落与四方景物均有标出,不知是否合用?”
“好,怎么给我?”
阮平涵飞速朝四下看了一眼,“小人不宜与公子往来,便将地图藏于昭文院外西侧的沁芳园中,假山背后石缝以南有一块活石,活石之下内壁中空,外面看不出异常!”
“好!”
“郭氏旧府的图小人可以试着找找,若是再有发现会在流芳亭留下记号,公子可再去沁芳园看下!”
“嗯,不要勉强!记住首先是你自身安全!”李青筠叮嘱了一句。
“是,小人明白!”阮平涵不由看了他一眼,随即又笑道:“楚公子看这里,确是很容易走错,我刚进府里时也有些辨不清呢!”
“是了!到得这里我便认得回去的路了!”李青筠脸现喜色,笑道:“阮兄若是无事,何妨到兰猗轩中小坐一番?”
“楚公子既已认得了,在下便送到此处罢!小坐却也不必了,改日再行拜访好啦!”
又客气了两句,阮平涵告辞而去,李青筠则回往猗兰轩。
两人都不曾看到,一名皂衣仆役悄然出现,又一溜烟地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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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公子留步!”
李青筠方要迈入兰猗轩,却听身后有人呼唤。
“几位是——”
兰猗轩外,竹丛清幽小径中,几名年经文士信步走来。
当先一人风神俊秀、美如冠玉,鹅黄锦袍玄色缘边。头顶不戴冠冕,只以葛巾系发,束带飘飘,好一位风流倜傥的美男子!
“不才二公子门下家客——卫昭卫子珏,久仰楚公子令名,今日与几位同仁特来拜望,冒昧打扰,还望楚公子万勿见怪!”
“原来是卫公子,幸会了!”
“二公子门下,不敢妄称公子,楚公子直唤小字子珏即可!”
不用说,卫子珏话语虽客气,此来却是其意不善。
他身后几人,正是日前书斋中撺掇卫子珏前来挑衅的那几位仁兄了。
只观其神色,李青筠便已猜到其意,既到了自己居所的门口,自然也不能将人拒之门外,遂盛情邀请几人至兰猗轩内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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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在府中居住日久,兰猗轩的院门他们还是首次踏入。
修筠茂竹,蔚蔚于庭。丛倚白芷,径连芳兰。
石上清泉溅玉,流水小桥池闲。
同行几人醉心于园中景致,卫子珏的面色却阴沉了下来,眼中妒意更难尽掩。
“几位请里边请!”
几位不速之客于堂前坐定,彼此客套了几句,卫子珏突然开口道:“久闻楚公子文采斐然,今日我等贸然前来,其实另有所请!”
“不敢当此谬赞,子珏兄有事但请讲来!”
“府中文士们闲来无事之时,结了一个诗社,今日正是集会之日。诗友们对楚公子向往已久,是以特派了我等前来相邀,诚请楚公子不吝赏光赐教!”
卫子珏的话说出来,李青筠还未觉如何,同来的几位士人均面面相觑,这与他们先前所议完全不一样!诗社云云更是子虚乌有之事!
李青筠也留意到几人表情有异,暗中有些好笑,却装作毫无察觉,含笑道:“云青的陋拙诗文虽有不堪,然几位特意亲自登门想邀,何敢相拒?自不好令诗友们久候,如此这便一同前去吧!”
几人出了兰猗轩的院门,其中姓薛的文士悄声问向卫子珏:“子珏君这是何意?”
卫子珏冷笑一声,“便只我们几个在,他便应对失措也好掩饰!须得让他出丑于大庭广众,看还有什么脸忝居于此?”
想来是兰猗轩中所见刺激到他了,手段也激烈起来,更没了先前之顾忌。
“……”薛姓文士虽有些不甚赞同,也不再言语。
卫子珏又朝其中一名年轻文士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说道:“哎呀!小弟出来的急了,竟忘记答应了同斋舍友一同前往,先回去一趟!”说着先行匆匆离去。
他自然是要先去通知其他人,赶紧组织起卫子珏所说的集会,好在卫子珏所掌管的“琼文斋”中,一众文士日常在那里修撰文稿,只须临时布置一番,尽可充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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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
今天是姐姐生日,在此送上生日祝福!^-^如果你能看到的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