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大学第一年,我绝没有现在叙述时的口气这样生硬,这样骄狂。我承认当时是畏惧的,并且总是感到自卑,首先我也是穷酸的农村孩子。校园的径侧有几处小松林,地上长着杂草,松枝、枯叶到处都是,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张石桌,放着两个或者四个石凳,恋爱的情人喜欢那里,他们有时候埋头写字,有时候抱着接吻,有的在悠闲着聊天。我也经常去到那里,图书馆经常没有位置,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渴望什么,样子看起来像勾引猎物的母兽,事实上,很久以后,也没有一个男人跟我亲近。我的内心极其寂寞,非常非常广袤的黑暗填充着我的身体。我不愿意跟女生交往,她们令我悲哀,我太敏感了,几乎是自闭的,我有难言的苦衷,没有人知道这些。我渐渐忘却了家乡,但是痛苦无时无刻不在我的身上缠绕,我是被诅咒了的人,脖子上套着绳索,只要生出一丝快乐,马上就衍生窒息。
但是要活着啊,被诅咒了的人生也是人生。
我收到了宋明来自长沙的信,我隐隐约约的记得一些,他说,他永远会记得那个夜晚,我教会他成为一个男人,他现在很好并且快乐,读了一所私立大学,再也没有了成绩困扰,他现在跟念财经学院的柳琴在一起,周末在外面租了房子,一起睡觉,打牌,逛街,还买了电脑,他说想起高中的生活,真是可笑,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说我是她第一个女人,他会永远珍藏着,还是很感谢,惦记我,别的还说些什么我都记不得了。因为要不是那封来信,我都忘记跟他有过什么关系,曾经在一个桃树林里*,我是为了什么跟他在一起发生性接触。我那么随便的付出自己,把贞操献出,又得到些什么,是因为爱情吗?我的第一次落红就那样随随便便的洒在一片漆黑杂乱的桃树林里,什么都看不见,我脱落破损的处女膜成了一只桃花的养分,如果有人第二年到相同的地方赏桃花,看见那枚有着血腥气味的花朵,颜色比别的都要娇艳,他一定猜不出来,那是一个叫做姜心瑶的女孩曾经**所致。
我把长沙的来信撕了,撕的粉碎,丢在外语系三楼梯形教室挨住的女厕所中,最里面的那个位置,跟带着肮脏血迹的卫生棉和用过的卫生纸挤在一起。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过时时绝望压抑的人生,有没有过那样的感觉,你操控不住你的人生,活着的人生由不住自己,又常常感到痛不欲生,没有一双温暖的手可以被你握住,即使一觉醒来,尽是满眼苍凉。后来,当我开始渐渐对抽烟上瘾的时候,我想像着迷漫的烟圈越过我的喉管进入我的胸腔,将我健康的肺一点一点蚕食,我看见我的肺叶由最初的鲜红颜色一点一点变暗,渐成紫红,像干结的猪血,最后我看见它们终于成了黑色。象极了人的一生。
长春的冬天极冷,一到圣诞节的时候总会很热闹。纷纷扬扬的大学把城市的景色装点。我们要去自由大路上扫雪,都是汽车轧过去的冰块,一层叠着一层,结实得像似钢铁,清冷清冷的空气,你能看见自己大口大口的呼吸,生命在那一刻变得格外清晰。城市的孩子没有力气,铲不动却很执着,在他们看来,这种费力的劳动跟乡下人进了城市一般新奇。我没有钱买纯正的羽绒服,手套是花三块五在校门口摆地摊的大姐买的,鞋子已经记不得了。寝室的几个城市孩子,穿着厚底高帮牛皮鞋,隔寒的效果极好。小时候,一到冬天,阿妈总会觉得她的女儿们可怜,就里三层外三层的把我们包将起来,里面套一件薄毛衣,外面一件厚毛衣,都是她一针一针织成的。外面的棉袄,也是她一针一线缝起来的,每次放学回家我跟二姐的背上,母亲伸进手去摸,准一手粘湿的汗。母亲走了以后,我几乎没穿过什么新衣服,一到冬天手脚就冻,先是痒,里面灼热,然后就像蒸发的馒头一点一点膨胀,嫩红嫩红的颜色,不几天,就溃烂了,生出脓疮,奇痒无比,我当时已经是大姑娘了,别人总是嘲笑我,流出来的疮水还会传染,于是满手背都是冻疮,脚上也是,走路时候生疼。
我至今能听到自由大路上霹雳铿锵铲雪时铁锹和地面撞击发出的声响,我常常忆起过往的许多声音:在凤城的大街上我们早操时响亮的口号,阿妈死时候三个女儿撕心裂肺的痛哭,二姐被那个畜生*时候的悲鸣,在异国他乡听到头顶上大雁飞翔时凄厉的哀号,我亲爱的女儿出生时我刻骨铭心的疼痛,以及暗夜里一个狂奔的绝望的哭泣,田平对我阴阳怪调的叫喊,每一次,有这些声音充斥在耳边时我的心都会抽搐,即使在很温暖很温暖的季节也会感到全身冰凉。
铲完冰的第二天起床,我觉得屁股两侧大腿靠上的位置很痒,抓几下热得厉害,我十一岁的时候冻过屁股,当时的毛裤是九岁时候穿的,母亲临死的那年,好想知道她要死了,已经把我们一年以后的毛衣毛裤都织好了。事实上我的母亲几乎年年如此。我穿着九岁又瘦又短并且脏旧的毛裤,那年得冬天很冷,瑶寨下了很大很大的雪,沱江的水全部结冰,我也和二姐去那江上滑冰,不是她摔倒就是我跌跤,好玩极了,我们一直走到江的对岸,后来,很多寨子里的孩子都挨打了,有的还一天不让吃饭,我跟二姐就没有,我们还高兴好一阵呢。因为白桂花从来不关心我们的下落,即使走到一处掉进江里淹死,她也不会知道。有时候我和二姐出去玩久了,忘了时间,回来时他们都吃过饭了,我们就像贼似的蹑手蹑脚的溜进厨房,扒出篮子里剩的半碗冷饭,一人一半吃进肚子,也会甜蜜着进入梦乡。也就是那一年,我的屁股冻烂了。那么多年的冬天,一年一年怎样挨过来的,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很奇怪,因为几乎整整十年再没有一个冬天穿过像样的御寒棉衣。
在21岁时候,在冬天的长春,我又一次冻烂屁股,很痒,总往外涔出稠黄带血的脓水,粘在秋裤上,晚上,我偷偷一人在布帘挡住的床上往下脱裤子,你可以想象得到,就跟粘胶一样的脓从大腿上涔出来,紧紧的啃噬贴住秋裤不放,我撕的时候,费了很大力气,溃烂的肉随着分裂的秋裤一点一点剥落,像枣子一样大小的血淋淋的伤口,我几乎要疼死过去,于是我就用柔软的卫生纸贴在上面,才不会再沾到秋裤上,当时也不懂用创可贴。后来,不知过了多久,伤口就好了,留下暗色的伤疤,我至今都觉得右侧大腿上部那一块肉里一定裹着卫生纸纤维,我从来都没怀疑过,因为后来伤口带着纸巾脱落时候,我发现纸变少了。并且一到夏季的三伏天,那儿总会生出怪异的瘙痒,年年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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