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饱饭,宝子邀东头李涛子,前门王二孩,靶子叔家的马天儿还有几个连他娘白桂花也叫不上名的半大小子去西山抓知了,掏鸟蛋去了。一群人里头马天儿最好认,马天儿正八字眉心有一块小指肚大的红疤瘌。
马天儿六岁那年跟邻居傻田平打架,绊倒磕在青石头块上,血立马像股小泉水一样滋滋不断着打他的八字眉心往外冒,大出血的马天儿满眼满脸满鼻子窟窿都是鲜红鲜红的血迹,鲜血顺着马天儿的眼睑、鼻梁、嘴角渗到嘴巴里,他接连呕了几次。往后马天儿眉头上就多了块疤瘌,好认,并且,凡是以后他见到有猪血鸭血鸡子血什么血参与的吃食,再饿再好吃,他也一口不尝。
其实,那天真正吓坏的倒不是马天儿,也不是他爹他妈。谁都知道是马天儿皮实,欺负傻平时候自己不小心磕倒的,他们也不能说什么。再说,田平傻,可他爸田三是寨子里最会挣钱的男人,家里弟兄三、四个,虽不是什么霸道人家,也决不是谁想欺负就欺负,想去闹事就闹事的冤大头。可大人再有钱有势力,到了孩子群里却也成了长弩之末。傻就要被别人取笑,被欺负,遭挨打,谁让你傻呢。
那天真正吓坏的就是傻田平,看见马天儿那张脸,除了一对眼珠子眨巴眨巴不是红的,满脸都是血。傻田平当即又吓傻一回,吓得一头晕过去栽到地上,好不容易醒过来,却一连三天不吃不喝,也不睡觉,嘴里念念有词,哭一下笑一下。不知道的,真以为好好一个人,生生给吓傻了。差点把他妈吓死,卖铺的生意做不下去,儿子不吃饭,她就不停地煮饭,换着花样,儿子还是不吃,她也不吃,也不洗衣服,也不睡觉,一个劲的哭,心里吊的很。不过好在她儿子傻平傻得早,两三岁时跟他爸出了次车祸,脑袋撞坏,就傻了。三天过完,田平接连安安静静睡一天一夜后,一点事儿没有,跟没见到马天儿那张血脸一样,又开始像驴驹子一样活蹦乱跳。
倒是他妈,儿子一好就倒了,连着挂三天吊瓶,还要爬起来给儿子弄饭吃。
那天,跟着宝子上山的除了马天儿他们还有傻田平,一群孩子里他年岁最大,十一岁多了,家里有钱营养好个子窜得也高,差不多有一米六多,没进过瑶寨的还以为是他领着那帮小孩在耍。其实,他也就个高年龄大,寨子里谁都知道他脑子坏了,缺心眼,就知道傻笑,动不动就哭,躺地上打滚。七、八岁的宝子他们去山上找点什么乐子不喜欢傻平跟着,就跟讨厌谁家三、四岁的阿猫阿狗一样,实在甩不掉,就只得让他跟着。边走还边吓唬他,说山上有大蟒蛇,跟他腿一般粗,专门缠个高男孩的脖子,一下就勒死了,连衣服带鞋囫囵着一口吞肚子,过一会儿等他消化掉有关蟒蛇的危言耸听,他们又吓唬他说山上有大老虎,有大灰狼,总有很多花样。一听到这些,傻平每次都吓得很,脸色煞白,脚下的步子神速,死拽住前面谁的后衣襟不放,口香糖一样黏住谁想甩都甩不下来,扯着身子往前硬扯也甩不下来。好在他傻,过一会儿统统忘光,忘了就开始一脸傻笑,步子又换成一蹦三跳。
山上美的很,拣个树枝啊,扛根大长棍,拿个袋子、瓶子、望风什么的,傻平最乐意做。别人掏鸟蛋吃没他的份,顶多捡人家扔地下的蛋壳子伸舌尖舔舔滋味;摘果子也顶多分他几个歪东扭西、拱着虫眼儿的小瘪三;或者谁丢地下一顶没人要沾着什么鸟毛棉絮的鸟草窝,他都能如获至宝,高兴得手舞足蹈,只要是别人不打他,他就很高兴,别人笑他傻,他还是高兴,这或许就是傻子的人生旨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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