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时,瑶寨或是杨寨各家厨屋上头会升起袅袅炊烟,东方泛出鱼肚白,意味着新的一天开始。傍晚,当西天的最后一抹余辉褪去,吃罢晚饭,苗寨女人们*衣服,只留件短裤叉和花肚兜贴身*,跳进江水拐进来的一处浅坳洗个痛快,彻底放松疲乏一天的身子和心。半里开外都能听得到她们清脆的说笑。
乘坐在开往杨寨方向去的渡船,大姐姜玲跑出去后好一阵子没回瑶寨,没回家。她跟杨寨那个家境破落的阿良私奔,闹得早已是沸沸扬扬。
因为她,他家被白桂花带人砸成一片狼藉。
没娘找不到依托的女儿阿玲,命运在她的人生画卷上涂抹一笔心不在焉的黑色。
那个时候,打工还是个新生事物。他们在长沙镇郊,身上带的一点钱二十天前就花光了。阿良就给一家砖窑搬砖坯,窑主管他们饭吃,饭是用陈米蒸煮经常夹生的白米饭,白菜梆子熬成汤菜,扒拉几扒拉也不见一星油花,他俩太饿了,第一顿就吃完四大碗,揪得窑主胖老婆的心疼得不行,一对鸡蛋眼瞪得比牛还大。工钱说好最后一齐算。
从黎明到日陈西天,阿良总有搬不完的砖块扛不完的砖坯,虽说在家活也不算轻,可跟这活比差天上去。连着十来天窑火和太阳炙烤,阿良的脸脱了皮,褪皮过的新肤颜色嫩红,洗脸时灼热灼热的烫,跟开水浇过一般疼痛。肩膀也磨脱皮,露出一点模样模糊的血肉,涔出一些脓血,天热,不披件褂子,一会儿功夫就围上几只苍蝇,夹一只绿头大眼睛的,披上衣裳,湿汗衫会粘住脱皮的血肉,夹着咸汗水,那疼,切肤钻心锥骨头,可几只不死心的苍蝇仍围着他俩膀子伺机而动,趁人不注意蹭上去,对涔出血水的湿汗衫狠吸两口,然后悻悻得意着离开。
看见这副光景,大姐撕心一样难受。夏天脸上的汗水混和咸涩的泪水不停的往下滑落。干不到十五天,阿良实在听不住,他们估摸车钱船票和几顿饭钱差不多够了,就跟砖窑主人提出离开。哪知他们遇见了黑心矿主,欺生,肚子上屯出一大团肥肉的老板娘竟声称大姐偷走她的银镯子,聚了几个本家的壮男人搜她的身子。在阿良的拼死阻拦下才没搜成,他差点被揍死,十几天的工钱自然打了水漂。
他们剩不到几块钱,靠了双腿,脚上的鞋底磨空,长着长指甲盖的脚趾头露在外头,饿了挖块山上谁家的土豆地瓜,掰几条梯田上没长成的玉米棒子,一边要提防被人逮住,渴了喝几捧山涧的泉水,丝毫再品不出甘甜和幸福滋味。走得累极了屁股蹲草地上恨不得一辈子不愿起来。
两天后,他们终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杨寨。见到带大姐回来的儿子和哥哥,阿良的母亲哭成泪人,妹妹泣不成声,两个女人瘦弱的厉害,肩膀抖动着,像随时准备坍塌的骷髅。家里唯一三间破屋被白桂花他们毁坏得不成样子。
看着他家里残破的境况,想想过去大半个月的劳苦奔波,再看看身边这个男人结痂的膀子,大姐心里愧的慌,怨白桂花,她暗下决心要跟阿良好好过,对他好,好好待他妈和他妹。
瑶寨还不知道姜玲偷偷回了杨寨。那样的话,白桂花早教人杀到阿良家大捉活人。
到晚上吃饭时候,他们四口人蹲在院子里就着地吃。吃的也是白米饭,水煮白菜,饭没夹生,白菜碗里没几滴油花。吃饭用的桌子和矮木凳也被白桂花他们砸坏,十天前被阿良他妈填灶锅底烧火了。煮饭的厨屋也只剩四面黑漆漆的土墙,本来屋顶逢下雨就漏得厉害,现在好了,漏雨的黑屋顶也给那群土匪掀了,掀了房顶的厨屋变得亮堂,还宽敞不少,煮饭时自然也不用呛得跑出来咳嗽。有时遇到大雨,吃饭的事情自然搁浅。夏天太阳毒的厉害,正午烧一次饭,头发都能烤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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