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已经在人民医院北侧第二排的居民院落了。我的身子没有任何指引就来到这里了。人民医院北侧第二排从北向南数第三栋,是宋明的家。这一点,我早听宋明说过了,曾经,宋明不止一次的邀请,一遍一遍的跟我讲他家的位置,我从来也没有来过,也从来没有打算过来。今天,不知什么原因我找到这里,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借口。他的家门口是两面朱红颜色的大铁门,自古富贵人家喜欢朱红。“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一千年前杜甫就发过感慨。朱红色的大门半开着,可以看到里头一面画着红日、长龙、祥云等物象缀成的富贵墙,墙前砌着一座花台,两株茁壮刁寒的牡丹根茎,能让人猜想到它夏日曾有的辉煌和娇艳。如今,也逃不过萧条。
我就直直的走进去,连拍一下门打一下招呼都没有,走到花坛边就直接望到宋明家的堂屋,是宋明家没错。当一个保养良好穿着中式暗红色缀着牡丹图案绸缎上装的中年妇女错愕的走出来,问我找谁有什么事时,片刻,她扭头喊了她的儿子宋明。足以证明宋明跟我讲了实话,我永远记得在那次我哭泣的时候宋明给我的字条上写着:看着你流泪我心疼,因为在我心中,我希望你是永远快乐的公主。我一直记得这些,就算宋明说了违心的话。宋明跟他妈一样错愕,但却觉得惊喜,甚至有些受宠若惊。他说心瑶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找得过来,他让我进他家坐。他家却像个官宦之家,装扮得甚为考究,暗红颜色的真皮沙发,25寸的大彩电,还有少见的暖气片,他爸也在家,儒雅严谨,彬彬有礼。宋明的妹妹蹦蹦跳跳打楼上跑下来,穿着一件淡粉缀着小猪图案的棉大衣,十五六岁,脸上涂抹着不经世事,养尊处优的天真快乐,她对眼前这个找她哥哥的女孩颇感兴趣,尤其是听宋明介绍我的名字时,她早听说哥哥喜欢一个叫心瑶的女孩,她张大了眼睛,狡邪并带有挑衅的态度打量我。我也不过是一个乡下打扮长相清秀的女孩子罢了,要不是因为那个傻子,我多想和宋明发生爱情。
“你跟我出去走走吧。”宋明像听话的男友一样去楼上穿好宝蓝色双排扣尼子大衣,揣揣上二百多块钱,路过镜子时刻意打理了一下头发,跟了我出去。
宋明的母亲留我吃晚饭。我推托了。
我们向西南方向走,有时候一前一后,有时候并肩而行。见我不说话,宋明也不打扰,我们就这样静默着往前走。走到一处卖甜糯米酒的小店,宋明喊住我,我停下来等。宋明进去不一会端出两杯塑料碗装着热乎乎的甜米酒,他递给我一杯。并体贴的放入汤勺。我接过来喝,我中午没吃一口食物,一股温热的暖流在我喉咙和身体里涌动,我的眼睛里面即刻泛起泪花。这种美好的感动在我的生命体验里极少出现。即使出现,也必然转瞬即逝。有些人的人生生来就是经受痛苦的,偶然遇见的幸福,也不过就是擦肩。我的心很痛苦,当然不会因为这一杯温热的米酒就沉醉了。
我们走到江边,裸露的河岸无比宁静,江面变窄了,但依然悠长。太冷,又备着过年,不会有人傻傻的跑来这里来吹冷风。在一块石头处我俩停下,我依着石头蹲坐下来,地上是干枯的草被。我就那样靠着石头蜷在那里,看上去很累,乏力并且娇弱。宋明有些难过,他猜得出我很难过,阿妈死了,外婆死了,同胞姐妹也失踪了,这样的人生有理由哭泣,越过年越伤悲。他是理解我的,并带着同情和疼惜。
宋明蹲下来,用手抚我的肩,“心瑶,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抬起头看他,也不回答,哭得很无力,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打我消瘦疲倦的脸颊上滚落下来。我一下子拽住宋明的大衣袖子,用力气紧紧攥住,“宋明,我很难过,你陪我一起难过,好吗?宋明。”然后我开始呜呜咽咽着哭出声音。
江水缓缓的往前流淌,风不急不缓的打在人的脸上。宋*里一酸,眼睛也红了,他就那样抚摸着我的肩膀,然后轻轻的拍打,他说心瑶,你别哭了,你别哭心瑶,你这样子我心里难受。
我痛哭一场,不看宋明也不理会他的无措,究竟也不能愈合我心中破败的伤口,黑暗的夜色一旦来了就铺天盖地的袭来,哪怕举一盏小灯举两盏小灯都无济于事。真正伤了心的悲伤和无望,不是一句言语一下俯拍就能抚慰的了的。宋明华丽安静的人生终究跟我有了什么关系,没有,既然不能分担,不能携起手走路。那么。就不能承担另一段人生的痛苦和无助。谁也不是谁生命里的救命稻草。即使是真诚的担待,可不知水深火热的满腔热忱,也难逃虚伪的寒暄过场。
是这样的没错,我真的是太孤独苦痛了,此时此刻,我需要借一只肩膀附依,只要不鄙视我,也无需理解,心怀隔岸观花的好感。我吃着力气在宋明看来莫名其妙的痛哭。可是他什么也不能做。就这样看着我哭泣。看着我一双泪眼任凭悲伤浇洗。
然后,我抬起头,斜睨着眼睛看他。
“你不用对我有任何安慰。你不能给我也不需要。你觉得我美吗?觉得我开得娇艳,茎叶也茁壮,你喜欢我,觉得我的香气幽异。你觉得我学习好,不苟言笑,像似神秘的空谷幽兰,我站在远远的你够不着的地方,你远远的看我,觉得我美,我特别。是吗?宋明,是的对吧。你读过《简爱》吗?你不觉得我像简爱吗,你知道吗,我有一点跟她不一样,因为我比她长得好看,我跟她一样贫穷,我跟她一样有骨气,还有我比她幸运,因为她的父母双亡,我只是才死了一个母亲,我还有个阿爸活着呢,他可能快死了,可是我能让阿爸活好好的,我其实挺伟大的,是不是,我不用去孤儿院遭罪,并且可以拯救父亲。宋明,你听啊,你不觉得我跟简爱一样可爱吗,我还比她好看。”
对面的宋明只是错愕,已经再无了任何言语。就只是对视,他望着我。
“你抱住我,抱住我,你不是喜欢我吗?抱我呀。”
然后,我又一次哭泣,泪流满面。我扒住宋明的两只肩膀,用力的左右摇晃,声腔跟着身体的振动起伏,我是哭出声音的。无措心酸的宋明将我一把抱在怀里,他的宝蓝色立领尼子大衣敞着上面的两粒扣子,全是我的泪水,但是依然温暖,那是男人胸膛传递出来令人心动的热度,我就那样呜呜咽咽的痛哭。宋明两只胳膊抱住面前的女孩,她很纤弱,肩膀因为哭泣而抖动不已,宋明半蹲着身子,一条腿跪在地上。像施行一场虔诚的救赎。
宋明轻轻抚起我的脸庞。这是一张令他心动不已的面容,尖尖的鹅蛋脸上经常写着坚毅,一双单薄的眼睛里面涂抹着淡漠以及伤感,嘴唇大多时候紧紧闭上,没有任何做作的表情,即使背后的故事复杂,可这张脸有依然让人觉得它有时候饱经风霜,有时候又不经世事。十八岁的女孩,究竟能有什么不能承受的沉重令她如此凄伤呢。
宋明丢开捧在我脸颊上的双手,我的手指冰凉,他狠狠的再一次将我拥在怀中。他的心要碎了,他要把他的体温传递给我,驱走我浑身的冰凉和颤抖,我这样一个孤弱单薄的女子,让宋明对我的喜爱瞬间升华,他觉得有责任保护我,不让我伤心,不让我受到伤害。于是他用力紧紧的将我拥在怀中,十指扣拢,像是一生一世,像每一个心疼女人的男人一样勇敢。他有力的胳膊和臂膀,他诚心诚意的赤诚和单纯。我觉得冰凉的身体和心突然间似乎被融化了,片刻的安慰令我虚幻。哪怕是欺骗是诱惑是错觉是陷阱是麻醉还是犯罪,我准备做了发泄并且得到。究竟谁还可以这样给我,究竟谁可以这样抱我,究竟谁可以哪怕给我一下哪怕是虚幻的怜悯,只是因为陌生,因为新奇,因为好感,他拉我的手,让我觉得心疼。
爱情只是虚无缥缈自欺欺人的谎言和假象。
沱江岸畔的夜晚静谧的像是一座温床,滋生着美丽的暧昧和感动,天空的星星温润的眨着眼睛,浅浅的光芒凄寒微弱,让人误以为是可以疗伤的烛光。我闭着眼睛沉醉,没有过去也没有明天,如果这种怀抱跟死亡一样温暖,多希望这是永远。这种温度,是曾经的母亲给予的,是很久很久以前我蜷缩在母亲温暖子宫里的幸福和安详。我的大脑屏蔽掉所有生命过往中凌乱伤心的画面,只静静的竖起一只纤弱的小花,那是罂粟的灵魂和绽放,我用我纤细曾经无数次被岁月剌伤过的手指紧紧揪住宋明的外衣,可无论我怎样用力,终难抵达他的体肤,只是一种模糊的纠缠,我用我饥渴的心灵只是错乱的纠缠一颗少不经事少年的生命,搅动他的平静和心情。我不能承受的沉重本与任何人无关,只是误撞了。
我需要的仅是一次稀零的慰藉和片刻的沉醉,宋明也只是一朵无辜的候鸟轻轻在我的肩头停憩片刻。可这一瞬间,宋明拭去面前女孩的泪水,安慰他想象不到的忧伤。然后他俯下脸颊,在我的额头上深情心疼的吻着。
当他的舌头触碰我舌尖的刹那,我的浑身颤抖。他火热的唇和舌头,吻着我冰寒的唇齿。我的眼睛里盈满感伤心动的泪水,他的心无遮无拦的抵达我厚壁紧紧遮掩住的心房,此刻,他离我很近,真的很近,近的没有距离,近的唇齿相依。我满脸都是火热咸涩的泪水,在他的脸上在她我的脸上因为摩擦荡开,我用纤长的舌尖迎合他,跟他纠缠,我用胡乱的心思跟他纠缠,像个坏女人,诱惑一个善良无知男生的爱情和身体。上帝讨厌我,置我如弃儿一般,冷心冷肺的凌辱和百般糟蹋,造我的时候给我罩上了层层枷锁,这样的夜晚,注定明天是万丈深渊,不可挣脱的劫数,哪怕是暴死江中,葬身鱼腹,谁又会掬一杯清酒淌一行热泪为之祭奠。破杂的人生,破杂的处境,破杂,肮脏,肮脏,破杂都来吧,把人砸死,把身体砸伤,把心和灵魂全部毁灭。我没有说,没有说宋明你来吧,宋明你来你过来,拯救我,你过来让我伤害,让我搅动,你过来吻我让我伤心,他的人生跟我没有任何干系。他的安静光荣体面幸福的人生跟我没有干系,他就只是看着我绽放的外表。他就觉得嗯好看,被吸引啦,他以为他可以爱恋我,成为呵护我的雨伞,给我的生命里遮一些雨水挡一些太阳,渴了买杯热乎乎的米酒热了买块槟榔芋滋味的雪糕,他哪里知道,一朵看似娇媚的花,顶着好看的头颅,既可以像他一样生在温室长在温柔的床上,也可以不是。姜心瑶是朵美丽的小花,高傲魑魅的盛开,可是他哪里知道,我身体的下面都是粪便,肥厚润泽,我藉以粪便肥沃的滋养,便绽放得这样茁壮。
他狂热的吻我,恨不得将我吃掉,像所有初恋的男人一样。
我疯狂的吻他,淌下一行一行濡热的泪水,像所有的坏女人那样。
只有这样,世界才会消失,伤痛才会消失,苦难才会消失,所有的所有都全部消失,什么都不存在,时间不存在,地球不存在,人生也不存在,欢乐也不存在,泪水也不存在。没有过去也没有明天,不幸都死了,都变成虚无死掉埋葬。
清涩的风在夜色中发出孱弱的嘶吼,两个少年,立在江的对岸,唱着凄婉热情的歌。周围没有光明,没有茂密的绿鲜艳的花。一面黑幕将我们的身体团团包裹,我们睁着鲜亮的眸子,看不清对方的脸,于是,恒长杂做的热吻在我懵然的挣脱中戛然而止。我甩掉他的身体离开,好像一只勇猛和矫健的怪兽,不知疲倦着在寂暗的夜色中狂奔,沿着江岸像东,像似逃离一场永远的梦魇,撕心裂肺般往前奔跑,飞奔的身影顷刻消失在身后少年茫然的视线和张乱的追赶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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