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清是谁招惹谁,那次桃林事件后的第二天,第三天,我漫不经心的过着我的生活,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此时我们宿舍已经搬到靠近池塘北侧的新楼里,第五层,窗户向南,抵得见阳光,我住上铺,趴在床头侧向东边正好看得见一池景色。没有共同的话题跟宿舍的同学讲话,除了客气的寒暄,就是上床做自己的事。下面那一株纤瘦的柳树,刚刚过了飞絮,偶尔有斜翔的燕子停在上面。下面有一块石头,屁股可以坐在那里,石头旁边几株杂草,左侧是一堆建筑废料,木架、胶着水泥的砖头瓦块,还来不及清理出去。我就是在那里,巩固提高我的英语,政治和历史科目。最后的几个月,时事政治提上日程,背诵的任务日益繁重,一整天也抽不出什么时间想想心事。
行销索离的心情,也还是不能挣脱现实。我们都是活着的人,心是一座染坊,自己想怎么涂抹就去涂抹吧。所以没有人,没有人能活得彻底任性。用笑的心情哭,用哭的心情笑,强忍着悲伤,或者强颜欢笑,都是人的惯用伎俩。没有好的办法。鱼缸里的金鱼舒服吗,它们自由自在,畅游无阻,像是快乐。可谁又知道它们的不幸呢,局促于一缸之内,哭笑付诸于一把死水,要不死了吧。死了,用谁的手扒挪出来,往混着香蕉皮,烟灰,沾满细菌的晨痰,擦鼻涕的纸巾篓里一扔,就是它的去处。挨不着一把眼泪。
我回到家里,可不敢有一点的任性,我没有资格没有权利也没有胆,轮不着姜心瑶。
真想走了啊,一走了之,扔下所有不管不顾的离开。走到一个天涯海角,改名换姓重活一次,哪怕是苦,哪怕是累,当了牛做了马,姜心瑶敢吗,不敢啊。留下的人不得好死。我父亲姜老师失而复得的生命,看他怎么经受。折腾不了三天,铁定了再见阎王。
瑶寨的风景,依然是山清水秀,一到下雨,雨水打街道的缝隙里往低处淌,水里面携着枯树叶子,碎树枝,鹅屎和孩子们吃过扔丢的糖果皮,五颜六色,晶莹透亮,沟缝上边的墙上,附了一层浅浅的绿色青苔。僵硬的石板路湿而光滑,走路的时候冷不防要摔个驴仰面,必然要小心翼翼。
路子家的媳妇死了,喝农药死的,死时候口吐白沫,脸色青黑,药力上来后脸上扭曲的挣扎还在。路子是寨子里游手好闲的家伙,娶来的媳妇性情温良,娘家也穷,没有爹,家里还有两个妹妹,路子家里有钱,他爹是村长。路子有一次去集市上溜达时候遇见了他媳妇。一下子就被她好看的容貌吸引,就要了她,他娘村长夫人死活不肯,拗不过他,只好应下。谁叫她宠惯儿子呢,狗改不了吃屎,路子结婚以后死性不改,赌博,跟别村的女孩子打情骂俏,还经常打她,她婆婆更坏,路子媳妇太瘦弱了,她定她生不出孩子出来,就在街上四处造谣,她确实生不出孩子出来,并且生病了,胸口疼,气喘,吃不下饭,总也治不好,路子也恼火,遭心,就打得更厉害,常有人听见她家半夜时候的哭声,确实可怜。她婆婆在一边加油鼓劲,说她装病,糟践人,害得一家人走霉运。于是,不久,人家就喝药死了,她妈带几个闺女过来讲理,被路子他妈骂得狗血淋头,最后只好眼睛睛看着女儿和姐姐和妹妹被一顶破木棺材装着埋了,埋在一处凹凹的洼地,因为那个地方好挖坑。不过两个月,路子又结婚了,大操大办,风风光光,还请了两个巫师驱鬼,一边举行婚礼一边举行法事,估计怕那女人变成厉鬼回来找他们。新娘是隔村的漂亮姑娘,嫁妆也多。我那次回家正好遇见他家摆酒席,因为跟田平他爹处的好,田三还特意回来,给他包三百块钱的大红包。傻平跟她妈去吃喜酒,在饭桌上跟别人打了起来,对方是一个九岁的男孩,路子新媳妇娘家的亲戚,两人因为抢一根鸭腿,先是骂,后就大打出手,他回家时我看见他脸上的爪子印,晓得出那个男孩指甲长,并且够尖。去前我的婆婆再三说服我也跟着去,说是去吃好的,包那么大红包,人家待我们客气的很,她其实想让我跟着给他们田家增光。我推脱自己肚子不舒服,不愿去。
我不敢跟田平发脾气,也不给他孬脸色。吃完饭就抢着跟婆婆洗碗刷锅,对公公的态度也恭敬的很,我只要一回来田平就高兴得手舞足蹈,也期盼晚上跟我比赛做那个,给我糖吃,吃饭时候硬要把身子挤在我旁边,拽着我的袖子听我讲新鲜的童话故事,所以婆婆舍不得我干活,一吃完饭就催我们回屋,我们屋里有大彩电,床头的墙上贴着一对大头娃娃,端坐着,肚子褶得像笑面佛,对着人笑。衣柜里装着我们共同的衣服,五床颜色新鲜各异的大棉被齐齐整整的摞在一起,门一关,只有一扇窗子跟外面通透,窗户玻璃上贴着窗花,也是大红的喜字。我每次进屋的时候就很害怕,倒也不是因为害怕伤害,田平是定不会伤人的,只在有一次,他半夜尿急,又冷,哆嗦着不愿起来,储的尿液又多,于是,就尿床了,尿湿一大片,铺的两床褥子全部湿透,一屋子都弥漫着温热的尿骚味。被子上也是,晕开的,像面上牡丹花的边痕,黄黄湿湿的一片。
他尿床时候我还在睡梦中,梦见初三时候班里叫郭春伟的男生一次上课喝水,不小心打翻了水杯,除了洒在地上的,剩下的半缸全部浇在我身子上。上初二时郭春伟从河北转到我们学校,他姥姥家是这里的,没有朋友,个子很高,有两颗虎牙,所以就有酒窝。从那时候起他就喜欢姜心瑶,因为没有同学作伴,别的孩子都有同一个寨子的,所以有人经常欺负他。他喜欢我,我不理他,觉得丢人,于是很粗暴着对他,后来他就喜欢上了一个叫林美的女孩子,那女孩子云里雾里,默认两可,偶尔会跟他搭讪两句。郭春伟就坐在我们那一排临过道的位置,那天是中午,差半个小时上课,我正在写物理作业。我仰头时看见三(4)班(我们当时分重点班,一班二班是重点班,后两个班是慢班)的何涛带两个人进来,一个我认识,是我们初一时的同学,另一个好像不是我们学校的,何涛也算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也喜欢林美,可听说不久前还喜欢三班一个叫什么灵的女生。总之这些是我不甚了解的。
我抬起头看见他从门口进到我们教室,绕过讲台,直接就冲到了中间第五桌靠过道坐的郭春伟,郭春伟在,低着头做着什么,两个狗一样的人跟在何涛后头,大家都在做事,好班学生学习刻苦,不爱惹事。何涛走到郭春伟面前,连一句话都没讲,用左手把他的脸扳过来,朝着他正对的位置。他的个子不高,起码没有郭春伟的个高,体型偏瘦。他举起他的右手,“啪”、“啪”、“啪”,响亮干脆接连不断的耳光在静寂的教室传响,每个人都屏着呼吸,连喘一口大气都不敢,没有一个人上来阻拦,甚至有人看都不敢,怕那巴掌落在自己脸上。像打一个该打的人那样,打一个该千刀万剐的罪人那样,一下,两下,每一巴掌都落的很重,砸在郭春伟的脸上,我就坐在离他几步之遥的位置上,写作业的有手停在桌子底下,心也怦怦跳的厉害,每打一下,我的心就狠狠揪一下,很疼,说不出为什么,不理解,我也不说话,跟别的同学一样,好像也用不着我出来讲什么话,我也不是老师,也不是他什么人,再说我也不敢。不会少于十五下,非常的重,郭春伟也不还手,连出声呻吟一下都没有,然后他们就走了,扬长而去,片刻之后,教室又恢复常态,好像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中午,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忘不了郭春伟,那个此后不久就退学了的男同学,他的成人,一定就是在那骇人的耳光中过渡的,让他顷刻间由一个男孩长成一个男人。我再也没见过他,不知道他以后长成什么模样,会不会也用同样的方式去打别人的耳光,只是我记得,他曾经喜欢我时,不小心把一杯水浇在我衣服上,温热的水,换来姜心瑶破口大骂,他害得她没衣服穿,被同学取笑,我骂的时候,很凶,很绝情,郭春伟唯唯诺诺,都是愧疚和无措。过去很久的事,我还会记得,还会在梦中回想,回想记忆当中的一些细节,实际上也不具备有任何意义。
所以当温热的液体又一次浇在我身上时,我都记不清实在梦里、在记忆里还是在现实中气汹汹的出口骂人和谴责的。“你长这么大了,真就这么傻吗,连憋尿都学不会,不会走路的娃娃都会找地方撒尿,你就不会,该不得别人笑你。傻蛋。”看着一床的骚尿,一屋子的尿骚,我由心的厌恶,我骂的时候,真有了老婆管男人的口气,那种由衷的教训,嫌恶,和指责。田平是吓坏了,秋裤湿漉漉的,打裤裆到大腿到小腿,全部都是热尿,床上也是,他坐在床上哭,以前也尿过,不过他妈从来没有像姜心瑶这样凶巴巴的骂他,他害怕她,哭得很厉害,坐起来时候褥子上和秋裤上的尿液瞬间就变凉了,凄凉凄凉的贴着大腿,粘着屁股,他哭得更厉害,大声叫娘,于是我也怕,不怕他,怕他爹娘,我小声哄他。“平,不哭,不哭,我不好,我下一回回来买爆米花给你吃,我给你认错,没事,田平,咱再换一床被褥,明天太阳地一蒸,就干了,跟不尿时候一样。”不等我说完,“砰、砰、砰”门响了,我去开门,也没想好说什么话跟他的娘交代。
马玉兰一进门就知道咋回事了。看着她儿吓成那样,裤腿湿到脚跟。知道她不争气的儿子又尿床了。这在她也不是大惊小怪的事,但媳妇一定嫌恶他了,说了什么骂他的话。她也不说话,上跟前把田平拽起来,从衣柜里拿出他另一件秋裤,土黄颜色的,田平的秋衣不少,都是成套的,就算再尿湿个三次五次,也有的换。他妈一把把儿子的裤子扒下来,连同里头湿透的裤衩,扒到脚脖,田平双脚替换着一抬,就褪下去了。他的肚子大,所以上衣嫌短,*生长也算茂密,跟成年男人的无差,那耷拉下来的*,皱巴巴缩撮着,像一条颜色黝黑的大豆虫,谁也不知道它突然间觉醒突胀的样子,黑豆虫就趴在他肥嫩的大腿顶端。后边是两扇肥厚的大屁股。我望过去,看见他的东西,一下子用手捂住眼睛,是出自于女孩子的本能,脸红到脖子根。田平一边吩哧着,一边羞怯着用粘着尿液的肥手去盖他的*,像每一个男孩子捂住自己的*一样,大人家最喜欢斗、作弄小孩子尿尿用的*玩乐,女孩子看了会脸红。
马玉兰板着脸,不是因为儿子田平,倒是因为我,姜心瑶死黄花闺女一般的做作模样让她厌恶,心生出不满。他拽开她儿子的手,“碍个啥事,你媳妇看见跟我看见一样,以后你俩一辈子共着一个被窝睡觉,别说看了,就是天天摸,也应该的。以后还指着它生孙子呢。又不是没见过,装啥脸红不好意思,都用几回了,干几次活了。”说着,就麻利的给田平提上新秋裤新裤衩。我放下捂住脸的手,假装很像的故作平静,装出一副一点也不大惊小怪的神情。我强忍住没呕出来,动手扯掉田平尿湿的铺盖,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新的铺上,松软新鲜的棉花味道扑鼻,暂时冲淡了一鼻子的尿骚味。“平啊,憋得慌就用尿壶接着,想屙屎就去茅坑,怕黑不敢去叫你媳妇领着,实在不行叫妈跟你一起去,总尿床,媳妇会不高兴的。媳妇哭了,妈还得哄,又不跟哄你一样,给俩泡泡糖就行了。记住没有?”田平哭过就算了,看见媳妇的脸色不慎人了,就没事了,讨好似的“嗯嗯”答应着,怕他媳妇姜心瑶听不见似的,故意抬高变音嗓子应他娘。
婆婆抱着我男人尿湿的铺盖走了出去,铺盖很厚,蓬松着,几乎把我整个人全部吞没进去,所以她没有办法再腾出手来关门,我走上前要去搭帮手,马玉兰往外一扯,“不用了,我壮实着呢,再忙活二十年也能,你照顾好田平,不委屈了他就行,吃苦受累的活,交给我这粗贱人做。”说完,踢过门槛就出去了。
我关住门,上好门闩,田平早进被窝了,松软的棉花套,谁睡进去都觉得舒服。可我就是睡不着,想着田平他娘别有用心的话,说不清心里的滋味。我是怕她的,怕马玉兰,我拿了她十二万,应该是这样。翻来覆去,到后来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可还是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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