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温热的泪
作者:安梓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984

那次桃林事件后的第二天,第三天,我漫不经心的过着我的生活,像没有发生过一样。那时我们宿舍已经搬到靠近池塘北侧的新楼里,第五层,窗户向南,抵得见阳光,我住上铺,趴在床头侧向东面正好看见一池春色。没有默契跟宿舍的同学讲话,除了客气寒暄,就是上床做自己的事。窗外那一株纤瘦的柳树,刚刚过了飞絮,偶尔有斜翔的燕子停在上面。柳树底下有一块石头,屁股可以坐在那里,石块旁边几株杂草,左侧是一堆建筑废料,木架、胶着水泥的砖头瓦块,来不及清理出去。我就是在那里,巩固提高我的英语,政治和历史科目。最后的几个月,时事提上日程,背诵的任务日益繁重,渐渐忘却了某些心事。

行销索离的心情,也还是不能挣脱现实。我们都是活着的人,心是一座染坊,命运想怎么涂抹就去涂抹吧。所以没有人,没有人能活得彻底任性。用笑的心情哭,用哭的心情笑,强忍着悲伤,或者强颜欢笑,都是人的惯用伎俩。没有好的办法。鱼缸里的金鱼舒服吗,它们自由自在,畅游无阻,像是快乐。可谁又知道它们不幸呢,局促于一缸之内,哭笑付诸于一把死水,要不死了吧。死了,用谁的手扒挪出来,往混着香蕉皮,烟灰,沾满细菌和晨痰的纸巾垃圾筐里一扔,就是它的去处。挨不着谁半滴眼泪。

我回到家里,绝不敢有一点的任性,我没有资格没有权利也没有胆,轮不着我。

真想走了啊,一走了之,扔下所有不管不顾着离开。走到一个天涯海角,改名换姓重活一次,哪怕是苦,哪怕是累,当了牛做了马,可姜心敢吗?不敢。留下的人会死鱼一样不得好死。我父亲姜老师失而复得的生命,他怎么经受得住,折腾不了三天。

瑶寨的风景,依然是山清水秀,一到下雨,雨水打街道的缝隙里往低处淌,水里面携着枯树叶子,碎树枝,鹅屎和孩子们吃过扔丢的糖果皮,沟缝上边的墙上,附了一层浅浅的绿色青苔。僵硬的石板路湿而光滑,所以走路时候必然要小心翼翼。

路子家的媳妇死了,喝农药死的,死时候脸色青黑,口吐白沫,药力上来后脸上扭曲的挣扎还在。路子是寨子里游手好闲的家伙,娶来的媳妇性情温良,娘家也穷,没有爹,家里还有两个妹妹,路子家里有钱,他爹是村长。路子有一次去集市上溜达时候遇见了他媳妇。就被她好看的容貌吸引,就要了她,他娘村长夫人死活不肯,拗不过他,只好应下。谁叫她宠惯儿子呢,狗改不了吃屎,路子结婚以后死性不改,赌博,跟别村的女孩子打情骂俏,还经常打老婆,她婆婆更坏,媳妇太瘦弱了,她定她生不出孩,就在街上四处造谣,她果真生不出孩子,并且生病了,胸口疼,气喘,吃不下饭,路子也恼火,遭心,就打得更厉害。婆婆在一边加油鼓劲,说媳妇装病,糟践人,害得一家人走霉运。于是,不久,人家就喝药死了,她妈带两个妹妹过来讲理,被路子他妈骂得狗血淋头,最后只好死去的亲人被一顶破木棺材装着埋了,埋在一处凹凹的洼地,因为那个地方好挖坑。不过两个月,路子又结婚了,大操大办,风风光光,还请了两个巫师驱鬼,一边举行婚礼一边举行法事,怕那女人变成厉鬼回来找他们。新娘是隔村的漂亮姑娘,嫁妆也多。

我不敢跟田平发脾气。吃完饭就抢着跟婆婆洗碗刷锅,对公公的态度也恭敬,我只要回来田平就高兴得手舞足蹈,期盼晚上跟我比赛做那个,给我糖吃,吃饭时候硬把身子挤在我旁边,拽着我的袖子听故事,所以婆婆舍不得我干活,吃完饭就催我们回屋,可我每次进屋的时候就很害怕,倒也不是因为害怕伤害,田平是不会伤人的。他只会经常尿床。半夜尿急,他哆嗦着不愿起来,储的尿液量大,于是,就尿床,尿湿一片,铺着的褥子会全部湿透,整间屋子都弥漫着温热的尿骚味。

那次他侧着身尿尿时候我正在睡梦中。正梦见初二班上叫伟的男生上课喝水,打翻了水杯,除了洒地上的,剩下的半缸全浇在我身上。

伟从河北转到我们学校,他姥姥家是这里的,没有朋友,个子很高,有两颗虎牙,所以就有酒窝。那时候他喜欢姜心,别的孩子都有同寨子的伙伴,所以有人总欺负他。他喜欢我,我不理他,大概也觉得他势单力薄,于是粗暴着对他,后来,我从他眼睛里面看到伤感。伟坐在我们那一排临过道的位置,那天是中午,差半个小时上课,我正写物理作业。仰头时看见几个校外的进来,一个我认识,是我初一时的同学涛,因打架被开除过。其他两个是我了解的。

我抬起头看见涛从门口进到我们教室,绕过讲台,直接冲到了中间第五桌靠过道坐的伟,伟在,低着头做着什么,两个狗一样的人跟在后头,我们是重点班,大家都在做事。涛走到伟面前,一句话都没讲,用左手把伟的脸扳过来,朝着他正对的位置。他的个子不高,至少没有伟高,并且体型偏瘦。他举起他的右手,“啪”、“啪”、“啪”,响亮干脆接连不断的耳光在静寂的教室传响,每个人都屏着呼吸,连喘一口大气都不敢,没有一个人上来阻拦,有人看都不敢,怕那巴掌落在自己脸上。像打一个该打的人那样,打一个罪人那样,一下,两下,每一巴掌都落的很重,砸在伟的脸上,我就坐在离他几步之遥的位置上,写作业的有手停在桌子底下,心也怦怦跳的厉害,每打一下,我的心就狠狠揪一下,很疼,说不出为什么,不理解,我也不说话,跟别的同学一样,好像也用不着我出来讲什么话,我也不是老师,也不是他什么人,再说我也不敢。不会少于十五下,非常的重,伟也不还手,连出声呻吟一下都没有,然后他们就走了,扬长而去,然后,教室又恢复常态,好像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中午,什么都也没有发生。我忘不了伟,那个第二天退学的男同学,他的成人,一定就是在那骇人的耳光中过渡,让他顷刻间由一个男孩长成一个男人。我再也没见过他,不知道他以后长成什么模样,会不会也用同样的方式去打别人耳光,只是我记得,他曾经喜欢我时,不小心把一杯水浇在我衣服上,温热的水,换来姜心的破口大骂,他害得我被同学取笑,我骂时候,很凶,很绝情,伟唯唯诺诺,愧疚和无措。过去很久的事,我还会记得,还会在梦中回想,回想记忆当中的一些细节。

所以当温热的液体又一次浇在我身上时,是田平*的尿液。我记不清是在梦里,我气势汹汹的大声叫骂:“你长这么大了,真就这么傻吗,连憋尿都学不会,刚走路的狗都会找地方撒尿,你就不会,傻蛋。”一床的骚尿,一屋子的尿骚,和我的大声训斥。田平是吓坏了,以前他也尿床,不过马玉兰从来没有像姜心这样凶巴巴的骂他,他害怕我,哭得很厉害,大声叫娘,于是我也怕,不怕他,怕他田三和马玉兰,我小声哄他。“平,不哭,,我不好,我下次回来买爆米花给你吃,我给你认错,没事,田平,咱再换一床被褥,明天太阳地一蒸,就干了,跟不尿时候一样。”可不等我说完,“砰、砰、砰”外面的门响了。

马玉兰一进门就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儿子吓成那样,裤腿湿到脚跟。知道她他尿床了。这在她也不是大惊小怪的事,但媳妇一定嫌恶他了,说了什么骂他的话。她也不说话,上跟前把田平拽起来,从衣柜里拿出他另一件内衣,田平的秋衣不少,都是成套的,就算再尿湿个三次五次,也有的换。马玉兰一把把儿子的裤子扒下来,连同里头湿透的裤衩,扒到脚脖,田平双脚听话抬起,就褪下去了。他的肚子大,体毛生长也算茂密,跟成年男人的无差,那耷拉下来的*,皱巴巴缩撮着,像一条颜色黝黑的豆虫,谁也不知道它突然间觉醒突胀的样子,黑豆虫趴在他肥嫩的大腿顶端。后边是两扇肥厚的大屁股。我望过去,看见他的东西,我用手捂住眼睛,脸红到脖子根。

马玉兰板着脸,不是因为儿子,倒是因为我,姜心死黄花闺女一般的做作模样让她厌恶,他的心生出不满。他拽开儿子挡住*的手,“碍什么事,你媳妇看见跟我看见一样,以后你俩一辈子共着一个被窝睡觉,别说看了,就是天天摸,也应该的。以后还指着它生孙子呢。又不是没见过,装什么害臊,都用过几回,干几次活了。”说着,再又麻利着给田平提上。

我放下捂住脸的手,并强忍住没呕出来,看马玉兰动手扯掉田平尿湿的铺盖,又拿出一套新的铺上一边说着:“平啊,憋得慌就用尿壶接着,想拉屎就去茅坑,怕黑不敢去叫媳妇领着、,总尿床,媳妇会不高兴的。田平怕他我听不见,故意抬高嗓子应他娘。

婆婆抱着尿湿的铺盖走了出去,铺盖很厚,几乎把她整个人吞没进去,所以她不能再腾出手来关门,我走上前要去帮忙,马玉兰往外一扯,“不用了,我壮实着呢,再忙活五十年也能,你照顾好田平,不委屈他就行,吃苦受累的活,交给我这粗贱人做。”说完,踢过门槛就出去了。

我关住门,上好门闩,田平早拱进被窝,松软的棉花套,谁睡进去都觉得舒服。可是我睡不着,我满脸都是尿液一般温热的泪。我怎么睡得着呢?想着别有用心的话,我该是怕她的,怕马玉兰,我拿她十二万,和田平打了红本本,人和心都该是他们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