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这一行人正行在路上。
眼下的夷州淡水城,其西北面临海,其余的几面则以小面积的平原与丘陵地区为主。而在势力分布上,东北方向主要是糜氏的地盘,东南方向主要是甄氏的地头,正南与偏向西南一些就是陆氏族人居多。
这个所谓的地盘的划分,李雪也是没办法。当时人们的家族基业观念很重,一但确立了其家族所占据并取利的地区,往往是容不得其他的家族插足进来的……这个别说是在古代,即便是在现代社会,这种情况也很常见。而姜游与李雪的家底薄,又必须要借助目前夷州糜、甄、陆这三大家族的力量,所以对三大家族的势力划分也是无可奈何。因为你没有实力去改变环境的话,就只有去适应环境。
这也正是李雪那时为什么会怂恿着姜游把甄氏也给忽悠到夷州来的主要目的之一,简单点说,既然没有办法完全的控制住,就只有多弄几个来,以形成一种几个家族互利互惠却又互相牵制与制衡的局面,以防一家独大。李雪自问没有老曹或是小权那样的手段,老曹是扶一家打一家,小权子则是在其晚年彻底掌握之后逮谁打谁,至于姜游与李雪这里……貌似下不了那么狠的手。
扯远了,打住。只说李雪她们要去日月潭,走的是正南再偏东一些,基本上就是在甄氏与陆氏之间。
尽管姜游与李雪是在以商贸来发展夷州,但他们作为穿越者,又在汉末时代混了那么久,而且还混过官吏管辖过地方,所以深知什么是“国以农为本”,对农业基础的发展从来就不敢放松半分,说都说手中有粮才能心里不慌嘛!
夷州水稻一年两熟,现在是三月中,年初时种下的水稻再过个把月就熟了。所以此刻一行人行在道上,两头远远的望去,都是一片片正在由青转黄的稻田。这时的农民并不是很忙,也就是在田间除除草、去去虫,要不就是检看一下灌溉什么的。这小日子过得富足,百姓们自然就安乐自在,脸上大多都带着笑。而远远的望见李雪的车驾,百姓们几乎都会恭恭敬敬向李雪施以大礼。要知道夷州的百姓当初大多都是穷困潦倒的流民饥民,现在在夷州能过上安定富足的日子,对姜游与李雪都十分的感恩戴德。
总之这一路过来,孙尚香看到的都是一片有如桃源一般安宁快乐的景象……虽说孙尚香并不知道什么是《桃花源记》。
没多久到了正午时分,一行人在一个数百人的小村落中暂歇用饭,顺便的再避一避午间的烈日。李雪将村中的长老与保长什么的唤过来问了些情况,确定没什么事之后再回望向孙尚香时,却见孙尚香正和村中的一群孩童在那里玩跳格子,而且居然还玩得不亦乐乎……
大概是到了午后的两点多钟吧,村中的某片树阴之下挂起了三张吊床,李雪躺在吊床之上向孙尚香笑而问道:“尚香,你怎么会和那些孩子们玩起来了?”
孙尚香略显腼腆的笑了笑:“我似他们这般年纪的时候,身边没什么玩伴,只有一帮子侍婢陪我一起习武。方才见他们玩得那么开心,一时之间就有些忍不住……哦对了雪姐,我发觉这些孩子都知文识字,这是怎么回事?”
李雪抬手一指村中的某座建筑:“是我规定的。大凡是夷州这里满了七岁的孩子,一律得去当地的学馆之中就学。学馆业毕之后……一般都是十二岁左右,则一律送去淡水城中的中学再次进修;中学业毕者一般都是十五、六岁了,则看个人意愿与成绩如何,条件均合者再升入高学。”
这是照抄现代社会的大中小学学制,其中的小学与中学还有强制性,李雪这么做也是为了今后夷州发展所必须的人口素质。不过中学之后的高学,其实际意义却类似于现代社会中的职业学校,因为真正有研究与深造意义的大学,淡水目前还不具备相应的条件。当然进行某些方面的研究的机构不是说没有,只不过人数太少,而且就当时的情况而言也是机密。
不过这些对孙尚香来说可就相当的惊呀了:“但凡是孩童就都必须入学?他们、他们给得起学资?”别奇怪,想想古代的文肓那么多,就会明白孙尚香为什么会惊呀了。
李雪笑而解释。首先是夷州有师资力量,要知道郑玄郑老爷子来夷州时可带了不少弟子来,这些弟子不用白不用。要这些弟子精研什么是差点,不过打散到各个村庄给孩童们做启蒙教育却是没问题的,而小学的几年也就是让孩子们把字基本认全、基本的加减乘除学会,说白了就是现代小学里的语文与数学;
到了中学这里就麻烦点,毕竟要牵扯到一些当时的人们还不太懂的东西。不过姜游与李雪有办法变通,就是针对夷州发展的需要,从各个领域中挑了些年纪较长,已不太适合在一线工作,但经验却又比较丰富的人出来成为教师。也就是目前的淡水中学实际上是在走职业中学的路线,到高校时则是以学徒的方式直接进入各个工作部门进行实习;
而在教员与学员的经济方面,小学教员的工资是当地出一半、淡水出一半,中校与高校就是淡水全出。相对来说教员的工资比较高,不过一分摊下来村庄什么的根本就不当回事,淡水城要支付的虽然多点,但也不会当回事,毕竟夷州淡水的总人口还不多,教员的人数自然也多不到哪里去。至于学员方面,以夷州百姓的生活条件,还不至于连点书本费都出不起……人口少也有人口少的好处,这对个姜游与李雪那是深有体会的。
这边李雪大致的解释完,孙尚香可就佩服得五体投地了:“此略妙极!似如此行事,则百姓皆识文断字而知教化,且各行各业不愁工匠之缺。我回江东之后就要向兄长建言,请兄长在江东亦取此略而行之。”
李雪心说你对东吴来这手?在这一点上咱不怕你,因为不出意外的话,你就是盗了去都施行不了!因为这里面牵扯到了太多的利益关系。简单点说,这种变革恐怕很难被东吴地区的大家豪族或是仕子阶层所接受。可别忘了在那个时代,统治阶层一向奉行愚民政策,而文化知识也一直是官僚阶层或仕子阶层的专利,并不怎么允许平民阶层插一脚进来。即便是允许百姓拥有文化知识,也都是建立在那些所谓的“圣贤书”的基础之上,只讲究什么什么教化。你孙尚香一回去要是真来这么一手,恐怕东吴的仕子阶层头一个就不答应。
不过这些事李雪也不便说破,当下只是随意的笑了笑。人在吊床之上伸了个慵懒而迷人的懒腰,复又向孙尚香问道:“尚香啊,这一路下来,你觉得我家老哥与我,将这夷州治理得如何?”
孙尚香回想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轻轻的点点头道:“百姓皆富足安乐。这夷州虽不能说是什么人间仙境,但确实是一片清宁乐土。”
李雪开始诱导孙尚香的思路:“是啊,清宁乐土……这也幸好夷州是一片海外孤岛,不会有什么外患可言,不然的话……哎,怎么说呢?我和老哥治理治理民政是还行,可是都不晓军事,也就是根本都不会带兵打仗、抵御外敌。而我们这样的一座城池,如果是放在中原内陆,尚香你到是说说看,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孙尚香略一皱眉,但马上就摇了摇头道:“那还用说?如此富足安乐之地,各方诸候会有哪家不垂涎三尺?”
李雪长叹道:“是啊,不管换作是哪家诸候,只怕都会派人来抢夺。即便是不能占据,也会狠狠的洗劫上一番。可是尚香你也看到了,我们淡水百姓不过数万,军士不过三千……而且还有过千之数是女兵,只能是司管一下治安与百姓的救助而已。真有哪家诸候来袭,我与老哥恐怕除了投降之外也别无他法。只是这一降服……”
孙尚香到底是孙家的人,听李雪这么一说,马上就接上话道:“即如此,雪姐与姜先生何不归投于我孙吴?”
李雪早就料到孙尚香肯定会有此一说,当下连忙摇头道:“尚香,你年纪还小,又没怎么接触过诸候间的明争暗斗,所以很多事你根本就搞不懂。这到不是我看低你家仲谋兄长……这么说吧,夷州这样一个海外孤岛,如果老哥与我能归投于你孙吴的话,早就归投了。实在是虑及太多的不便之处,才没有的这种打算。”
孙尚香大奇道:“为何?”
李雪道:“夷州这里是一个海外孤岛,一但归投令兄,令兄必然虑及远不能制,然后就会召我老哥在其身侧为官。即便不召我老哥在身侧为官,也会召我或是令老哥遣子入侍为质。我和我老哥自幼分离的事你也知道,现在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个清静之地,可以骨肉团贺,安安心心的过一过自家的小日子,突然一下又要天各一方,换作是你你又会如何?至于遣子入侍,老哥他年过三旬才有的岚儿,而且仅此一子,爱护都尚且爱护不及,又怎会舍得父子分离?可是不遣质入吴,令兄必然会对我夷州用兵……我和老哥都只是想有一片自己的清宁之地以安宁度日,享受一下自家的天伦之乐,不管是谁都不想去惹这些伤痛之事。所以我和老哥只是在这里经商安民,不敢招惹到谁。而那些事若是换作是尚香你,又愿意见到这些骨肉分离之事吗?”
孙尚香稍觉恍然的点了点头:“雪姐说得是……”
李雪又道:“这是其一。其二者,我们夷州淡水收留的都是饱经战乱之苦的流民饥民。现在大家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片可以远离战乱的清宁之地,而老哥与我治理着这里,虽不敢说与民无争,但自家经着商、赚着钱的,却也敢说对百姓从未妄取过分毫之利。可是一但归投令兄,再被令兄划为郡县,随之而来的自然就是徭役与租赋。尚香啊,我们夷州淡水并不是正式的郡县城池,只是虑及民生治安之事,才向百姓收取两成的地租而已,可是一但被令兄划为正式的郡县,依你吴境的租赋,那得多出几成?这样一来,我们夷州这样一片荒夷之地,百姓们又能剩下多少钱粮用以度日?”
“啊……”孙尚香犯起了晕。她一个近乎于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郡主大小姐,又哪里会去过问这些?此外对夷州的经济基础如何,孙尚香根本就半点都不知道。
李雪又接着扔炸弹:“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不便之处。比如说吧,你看见我们夷州居然有女子为军,这在任何郡县都是会惹人非议之事,对不对?”
孙尚香茫茫然的点点头。
李雪长叹道:“老哥他好歹曾在京师呆过,之后又当过一县之令,他又哪里会不知道此举为之太过?但是没有办法,我们夷州收留来的流民多为妇孺,男丁极少,而在许多事上,若不劝妇人女子出门为业,不说什么夷州早就乱成一团的话,只说会饿死的人恐怕都不计其数。我们有我们的苦衷,可是换在令兄与令兄的幕僚那里,却没有人会这么想的。而在我看来,他们只会说我老哥他坏却人伦纲常。以此而论,天下人会看轻老哥还是小事,只怕还会惹来天下人的唾骂。”
孙尚香这会儿已经有些晕了头,只是觉得李雪的话说得有理,所以跟着连连点头。
李雪又道:“还有啊,老哥若如此相投,令兄必然不肯信而疑之,谁让我老哥他当初在徐州的时候,也曾出于无奈而周旋于刘、吕之间?既然不信,令兄就必然会另遣官吏来此间治理。可是别的官吏不知我夷州内情,恐怕会一面唾骂老哥不守纲常,一面就把夷州搞得一团糟。这么说吧,我们夷州男丁只有三成,如果是按照一般郡守的治理方式,徭役一征、租赋一交,百姓家中恐怕就会无有余粮,且青壮劳力也会被抽调一空。可有些事你我不得不承认,家户之中若无一男丁守家,我们妇人就算是再能干,这心里面也会不踏实啊……可别拿你或我来衡量普通百姓。”
孙尚香仰起头想了许久,最后才向李雪用力的点了点头。自己好强归自己好强,可当时的人文观念摆在那里,你想不承认也不行。在这一点上即便好强如孙尚香,到后来还不是老老实实的嫁给了刘老头子?
李雪开始下结论:“所以所以,我们这夷州淡水说是城池,其实只不过是一大帮子苦命之人聚在了一起躲避战乱,再过一过自己安安乐乐的小日子的大村庄罢了。至于我老哥,说白了不过就是一个大村长,为了大家能都过得好一点尽尽心力罢了,谁让他原先毕竟当过官吏,有着这几分的面子呢?呵呵……尚香,我们再说点我们女儿家的私心话吧。你想想,如果是你老哥派了官吏来这里治理,又会不会把那些死板的伦理纲常照搬过来?比如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亦或是‘女子就应该坐守家中而足不出户’之类的?”
孙尚香想了想孙权帐下的那帮子幕僚,犹其是老顽固张昭,马上就用力的连连点头。
李雪双手一摊:“真要是那样可就糟了!这里我也不说什么我们夷州女子要出门劳作甚至是入伍为卒,而且我还代兄长治理着夷州之类的话,只说占我们夷州人口七成以上的女子,一个个一天到晚的在家里不让出来,那还不得闹出大事情来?这可不是每个女子都能在家中坐得住的,得有事情让她们干啊!再一个,那些死板的条条框框一搬过来,你下次再来夷州玩的时候,只怕我们夷州可就没有这么热闹,你也就不会觉得那么的舒服自在了。”
在某些事上,孙尚香脑子里的弯还是转得过来的。想想这几天在夷州的舒服自在,再比对一下之前在吴境中乱跑时所感受到的压抑,立时之间孙尚香的头摇得有如拔浪鼓:“不不不,千万别那样!我觉得夷州现在这样就很好!其实我们女孩子出门劳作,劳作完了之后相约为伴的去逛逛集市,吃点美食再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也没什么的啊!那帮腐儒!!有时候我看着他们都觉得心烦!!哼——”得,骂上了。
李雪心中暗笑,但脸上却只是微微再微微的抿了抿嘴:“说得是呢!其实很多事,男子做得,我们女子也一样做得。对了,我们夷州有这么一个小调……”
说着李雪就唱了起来:“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就不如儿男男子打仗在前线女子耕作在家园……”
这是《花木兰》里的名调,李雪很早的时候就有心的流传了出去,而今时今日在夷州这里十分的流行。不要小看这玩意儿的威力,很多时候这种东西的威力是很恐怖的。
却见孙尚香听李雪唱完之后就拍起了手:“唱得对,唱得对!!”
李雪暗自一乐,随即向孙尚香试探着道:“尚香,雪姐求你件事。”
孙尚香道:“雪姐你说!只要是尚香办得到的,就一定义不容辞!”
李雪道:“其实也没什么。你回江东之后,肯定会向令兄或是令堂提及你来夷州游玩的事。雪姐只求你为我们夷州作些隐瞒,别把我们这夷州说得如何如何的好就行了。”
孙尚香犯起了难:“这个嘛……”
李雪道:“其实也不用很难的啊!你别说我们这里是什么城池,只说我们这里不过是一个有着万余流民的大村落就行了。一般的百姓不过是靠着几分薄田度日,而像老哥这样的富户,也只是靠着海运土产取利,如此便足矣。不然令兄搞不好就会发兵过来,而那样的话……”
孙尚香恍然道:“只是这样啊,那没问题!其实也没什么的啊!不过夷州这里的人真的少了点,即便是让我老哥知道这里还算富庶,恐怕也没什么心思派兵过来占据,根本就得不偿失嘛!”
李雪迟疑了一下又问道:“那尚香你的意思呢?”
孙尚香撇嘴一笑:“我可不想这样一个好好的夷州,被那帮子老腐儒给弄成一个死气沉沉的地方。再说了,我在这里就是觉得舒服、开心。反正雪姐你与姜先生只是想自保与清宁度日,又不会祸及我江东,我做个顺水人情又何乐而不为?不过我下次来玩的时候,雪姐你可就别再让我混到流民船上了。说老实话,在流民船上的那近月时间,我……”皱了皱秀眉,没有说下去。
李雪笑着点点头,心中却在暗道:“你下次还想来?说什么我也得暗中使点坏,让孙权和吴国太拦定了你!这一路可真头痛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