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隆二年阴历五月二十八,有关卢绦在句容县内大肆抓捕讲说行刺事件真相的人,将包括两名“暗羽”探员在内的十人认定为所谓周军密探并示众,最终导致这十人被围观的百姓殴打至死的消息送到了金陵城外的南征军大营之内。
若只是这一件事情,或许还不至于彻底激怒王崤峻和徐绍安等人。可就在接到这条消息的同时,金陵城内的“暗羽”分堂也送来了一条坏消息:原本被当做争取对象,希望通过其国主近臣的身份,劝说李煜投降的金陵神卫统军都指挥使皇甫继勋,因消极防御、蒙蔽国主而为李煜所不喜,下令将其父子处死。不料,其才被禁军押出宫城,还没来得及开刀问斩,就被闻讯赶来的金陵守军兵将斩杀于宫门之外,并分食其肉。
说起来,自打建隆二年阴历五月十二“暗羽”金陵分堂的探员设法与其取得联系,并告之南征军主帅王崤峻已然承诺,只要其能够设法说服李煜投降,或者在攻城时为周军做内应,破城之后不但保证其现有荣华富贵,而且会在大周皇帝面前为其美言保举,给其封官进爵后,皇甫继勋原本就不愿与大周为敌、意欲投降的心思也变得愈加强烈。而一个人一旦对某件事情起了非常强烈的心思,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带有明显的倾向性和目的性。于是,投降心思强烈的皇甫继勋在得到来自城外周军最高统帅、大周第一权臣王崤峻的鼓励后,不但在城防方面更加消极,既不加强装备方面的准备,也不加强兵将方面的训练,而且对那些主动请缨,欲出城与周军血战或者打算趁夜偷袭周军大营的部下更是施以重罚,当众鞭笞并锁拿关押起来。更有甚者,皇甫继勋还派自己的儿子皇甫绍杰进宫,旁敲侧击的劝李煜投降。结果,不但被李煜拒绝,而且还将他的儿子严厉训斥了一顿。
不过,也正是藉此,皇甫继勋也摸清了李煜的底牌,知道除非真到了山穷水尽、周军兵临宫城的那一刻,不然的话,恐怕很难让这位江南国主说出投降两个字来。于是,皇甫继勋立即调整自己的策略,将劝李煜投降放在次要位置,而将为周军攻城做内应当做自己今后一段时间的着力点。自此,其不但在城防方面更加消极、更加懈怠,而且为了减少李煜对城防问题的关注、为了避免李煜讯问自己有关城防的情况并从中发现破绽,皇甫继勋一方面设法截留来自各地的军报,另一方面又借口军务繁忙、无暇兼顾为由,几乎不再入宫拜谒李煜,对李煜命其入宫奏对的旨意也是阳奉阴违、能拖就拖。
是以,自周军兵临城下直到阴历五月底,十多天的时间过去了,国主李煜不但不清楚各地战事情况,甚至连周军已经将金陵城团团围住,金陵城岌岌可危、江南倾覆在即的险峻形式都毫无了解,还以为沿江各州县已将周军拖住,自家的勤王大军即将赶来增援,盟友李筠很快就会起兵断王崤峻后路。结果,当其在阴历五月二十八突然心血来潮,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登上金陵城头,看到己方城防松懈、准备不足,而城下周军却是军寨连绵,已然将金陵严密包围,自己插翅难飞,勤王援军要想冲破敌阵救援金陵亦是困难重重。如此情形,不但令李煜惊骇莫明、如坠冰窟,而且亦令其对皇甫继勋的信任降到了最低点。
虽然念着其父辈功勋未当场训斥,可一俟回到皇宫,李煜便彻底爆发,不但将皇甫继勋及其子皇甫绍杰骂了个狗血淋头,而且即刻下令罢免其所有官职,将父子二人推出宫外斩首示众。也不知道是谁将皇甫继勋因城防松懈而被国主所恶、圣眷已失、将被处死的消息放了出去,结果皇甫继勋父子才走出宫门,就被一群对其早有怨尤、满胸的仇恨军将兵士围住,眨眼间便被斩成肉泥,为众军将兵士分食。
随后,李煜一面任命了新的守城主帅,一面下旨再有敢言降周者夷其族,并命江南所有尚未被周军攻占的州县务必死守,若有畏敌怯战或献城投降者,便先诛其身在金陵的家眷。尽管并非所有江南州县官长守将的家眷都在金陵,可因这道旨意而收了献城投降的心思,坚决抵抗到底的江南官员守将却也不在少数。如此一来,原本以为凭借周军威势即可令江南各州县望风披靡、不战而降,而后成为孤城一座的金陵便会斗志尽失、唾手可得的王崤峻等人在得到这个消息后,不得不改变计划,放弃之前过于怀柔的政策,下决心出重手,向江南朝廷、文武官员、士绅百姓展示周军的雷霆手段,促使其丢掉不该有的幻想,以尽早结束江南之战。
要下重手就要有被用来做靶子的目标,而当前形势之下,最适合做这个武力展示区的就是在王崤峻、徐绍安等穿越众心目中形象最差、仇怨最多、早就想除之而后快,同时兵力布置也最方便的句容县了。于是,经过短暂的商议,王崤峻和徐绍安便决定以泰山压顶之势、霹雳雷霆之威,对句容县进行一次自北平军成军以来最猛烈的攻击。
就现在的南征军来说,对一座设防坚固的城市进行攻击,最有效、最简便、最恰当的就是炮击这种既能造成重大破坏、又能让人直观而深刻体会到其威力的作战方式。因此,建隆二年阴历五月三十,在经过充分准备后,王崤峻下令左右两路大军进行配置调整:原配属于右路军的海军陆战队第一团主力,以及八个“保安团”中的一半调至金陵城下,加强对金陵城的包围;原配属于左路军的“飞龙军”第一步兵师师属炮兵团、第一独立炮兵团,调至句容县城下,加强右路军的炮兵火力。
如此一来,句容县城下便聚集了三个师属炮兵团和一个独立炮兵团共四个团的炮兵火力,再加上各步兵团、骑兵团团属炮兵以及直属南征军总指挥部所辖的火箭炮营的十八部十六管火箭炮,右路军麾下炮兵实际上已经超过五个团,装备各种类型、各种口径的火炮超过四百门——这还不包括各营连所属小口径迫击炮。这样的火力规模已经堪称自北平军组建以来炮兵集群之最。
如此规模的炮兵火力集结一处,能够发挥出怎样的威力,漫说是周军的普通兵士,就连像王保山、武平东等师长级别的高级军官也是毫无经验可谈。在当前这个时代,也就只有来自现代社会,通过各种渠道见识过现代化战争场面的穿越众们,才能对此有一个比较符合实际的认识。是以,当得知句容城将出现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炮兵火力打击的消息后,右路军的将士们自然是为自己能够亲身经历这样的“盛况”激动不已,而左路军的官兵们却对自己无缘得见这样的历史时刻而深感遗憾。好在王崤峻、徐绍安等统帅善解人意,虽然由于包围金陵城的需要,不能将左路军调去句容观战,却也下令除部分留守值班的军官外,左路军营和营以上军官,以及南路吴越军指挥使以上军官组成观摩团,随王崤峻一同前往句容县,亲身经历这次非常难得一见的行动。除此之外,王崤峻还下令从金陵周边召集了超过三百人的当地士绅百姓,将他带往句容县,一同感受这次震撼人心的行动——炮击句容结束后,这些本地士绅百姓将会被设法送到金陵城及其他江南重要城市,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向城内的军民宣传周军的威武,打击他们的士气和斗志、消弱他们抵抗到底的决心,为以最小代价攻克金陵城提供助力。
建隆二年阴历六月初二,经过充分准备的各炮兵团、营、连在步兵和骑兵的掩护下,按照事先划定的区域,迅速进入句容县城以北的作战位置,开始布设阵地。不过短短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各炮兵阵地便布设完毕,四百余门各种类型、各种口径的火炮蓄势待发,黑森森的炮口直指句容城,只等他们的最高统帅下达攻击命令。
建隆二年阴历六月初二上午巳时正,站在高高的望楼之上的王崤峻放下手中的望远镜,不带任何语气的向侍立于身旁的传令兵吩咐道:“开炮。”
传令兵闻言立即将手中的红色令旗向句容城的方向连挥三下。随着他手中的令旗挥动,同样的命令自中军望楼一层层传递到各炮兵团、各炮兵营、各炮手连,直至每一名炮手。在王崤峻发出开炮命令三十秒后,各炮兵阵地上的所有火炮的炮口几乎同时闪现火光、喷出硝烟,四百余发各种类型、各种口径的炮弹呼啸着飞向句容城,将死亡与毁灭带给城里那些根本不知道自己即将万劫不复的官员守将和士绅百姓。
由于射击距离不同、飞行速度不同、射击角度不同,所以四百余发炮弹虽然几乎同时发射,落地的时间却是有先有后、差异明显。是以,第一波四百余发炮弹带给城内士绅百姓的不是一记直来直去的重拳,而是连绵不绝的组合拳。一声又一声的剧烈爆炸、一团又一团的浓密烟雾,在句容城内此起彼伏,将这座小城由人间带入了地狱。
对句容县城的炮击前后持续了近半个时辰,到作为压轴收场的第三轮火箭炮发射结束为止,南征军的四百余门火炮共向句容县城发射了一万余发炮弹。若不是考虑到需要为后续作战预留足够的炮弹,王崤峻甚至有意将目前南征军所贮备的近三万发炮弹全部打出去。饶是如此,此次炮击句容也创造了“飞龙军”成立以来的纪录,称得上是前无古人了。
虽然单就一座县城来说,周长十五里的句容城并不算小。可近一万余枚炮弹的持续轰击,对于面积不足四平方公里的句容城来说依然是灭顶之灾。作为直接面对周军炮兵阵地方向的北侧城墙被完全摧毁,其它三个方向的城墙亦破坏严重。城内各种建筑、民居可以说全部都经受了炮火的洗礼,整座县城里在炮击之后依然能够保持完整的房屋和建筑很少,被全毁或者半毁的房屋和建筑更是比比皆是。而城里军民的伤亡数字更是创造了南征以来,江南州县的损失之最。在总共两万五千军民——城内原有士绅百姓八千、守军两千,县城周边逃入城内士绅百姓一万、援军五千——之中,包括将句容县城带上这条绝路的始作蛹者卢绦的数名心腹亲信在内,死于炮击者五千余人,受重伤者亦有近五千余人,其余一万五千军民也几乎个个受了或大或小的伤——卢绦本人被炸断左臂,其侥幸未死的那几名手下亦个个挂彩,有两人恐怕活不过三天。而且,由于医疗条件的限制,这个时代的重伤者几乎很难存活下来。所以,城内因炮击造成的死亡人数还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继续保持快速增长,超过万人并非什么不可能的事。如此算来,持续了不过半个时辰的炮击,就带走了句容县城里近百分之四十的生命,其现在的状况用惨烈二字都已经不足以形容了。
句容县城内的凄惨景象,令随周军一同进城的那三百余名江南当地士绅百姓在深受震撼的同时,亦令其从骨子里生出了对周军的惊惧、敬畏与臣服。而随着这三百余名江南当地士绅百姓被礼貌的送走,有关句容县城的惨状以及周军的强悍和恐怖也被他们带到了金陵、带到了江南各地、带到了长江以南的所有割据政权,使得长江以南的各个小朝廷、小朝廷里的文武大臣、文武大臣治下的士绅百姓真正了解到了周军的威力,真正对周军有了畏惧、胆怯之心,并一直延续了下去。
建隆二年阴历六月初二午时初,在城内耆老乡望的带领下,侥幸逃过一劫的卢绦及其所有还活着的手下被句容城内幸存的守军和百姓找到。随即,句容军民将卢绦等人绳捆索绑,押出已然残存不堪的句容城,送至周军大营前,向对方乞降。
建隆二年阴历六月初三,卢绦、甄祥等策划、参与策划、实施刺杀或者被人利用参与实施刺杀开国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右金吾卫上将军、领兖州防御使、南征军副都指挥使、右路军都指挥使曾志林的一干人犯,在已经变成残垣断壁的句容县县衙门外被斩首示众。
建隆二年阴历六月初七,在任命了句容县新的主政官员和指挥使,并调拨“保安军”两个团五千人驻守该城后,王崤峻率右路军及临时借调支援的各炮兵部队离开句容,前往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