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日上三竿之时,傅友德率领五万余明军骑兵来到纳哈楚军营之外。 蓝玉,常家兄弟以及纳哈楚等元军将领,依旧宿醉未醒。傅友德听说了昨夜几人的胡闹,忍不住皱眉忖道:昨夜若不是秦兄在此,更不知要惹出多大的乱子。也罢,待回到军营让冯帅整治你们。
朱权内力颇有了几分火候,此时已然醒转,伸手摸着疼痛欲裂的脑袋爬起身来。
徐瑛走进帐来,冲鼻而来的依然是一股难闻之极的酒气,顿时又皱眉捏住了鼻子,跺脚朝他怒道:“难闻死了,还不去江边洗洗。早知道昨夜就将你丢去和马儿一起睡了。”
“哦。”朱权嘴里应着,回想起昨夜自己的胡闹,忍不住心虚,一溜烟去了江边。
江边正有百来个明军士卒,在兵部火器司主事范文刚的指挥下,将数十个盛满火药的陶罐“地雷”安置在江面坚冰上引爆。原来昨夜纳哈楚军营中的许多战马没有足够的饮水,已然虚弱不堪,虽然没了明军袭扰,但在江面凿洞取水毕竟缓慢,此时已是渴死了数百匹战马。幸得傅友德今早自军营赶来之时,也曾想到了这个问题,让范文刚和许多军士携带了“地雷”,跟随大军到此破冰,以利于让降卒取水。
随着一阵连绵的巨响,江面上坚硬的冰层顿时炸开了老大一片空处,露出了江水。蒙古人自幼与马匹相伴,人人都是爱马如命,眼见得炸开坚冰后可以轻易取水,都是忍不住欢声雷动,纷纷提着水桶来江边取水,去抢救自己心爱的战马。
朱权在冰冷的江水中洗浴,眼见蒙古士卒人人面上都发自内心的流露出笑容,心中奇道:这些家伙野蛮粗俗,视人命若草芥,但对马儿这牲口倒是真不错,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正想到此时,手恰好摸到昨夜给人猛揍的伤处,忍不住皱眉,心中奇道:蒙古鞑子最喜欢摔跤,不怎么拳打脚踢,那我这身上的淤青之处到底是给谁打的?莫非是蓝玉,常家兄弟那几个兔崽子趁乱打我黑拳?
此时纳哈楚等一众元军将领已然醒转,听得明军副帅傅友德在帅帐等候,当即更衣整甲,在纳哈楚的率领下到大帐相见。
待得寒暄过后,傅友德眼见自纳哈楚以下的数个元军将领,莫不是嘴角眼圈乌青,甚至有个万夫长走路都是一瘸一拐,忙即微笑拱手说道:“昨夜蓝玉,常家兄弟荒唐之举,致使纳将军受惊了。”
纳哈楚苦笑拱手说道:“我等皆是行伍众人,些许小事算得什么。”嘴里这样说,眼见傅友德身为明军中声名显赫,威震草原各部落的名将,竟无朱权,蓝玉等人一丝嚣张跋扈的气焰,对自己这一众降将,反而彬彬有礼,平易近人,不由得甚是感佩。
观童等人心中苦笑忖道:昨夜宁王朱权那小子对我等拳打脚踢,恶言相向,哪里还有个王爷的风范。
傅友德微笑说道:“我大明皇帝洪武陛下曾有旨意,若是纳将军愿意归顺我天朝,将军以及手下众将和士卒,都可获得优待。”
纳哈楚闻言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此时末将大军除开兀良哈三卫人马,连带家属人口,尚还有二十万左右,不知陛下如何安排?”他打算归降之后,自然知晓自己这二十几万的军队难免遭到遣散,游牧部族在草原过惯了放牧的生活,未必都愿意迁到关内居住,是以纳哈楚对此也是忧心忡忡。
傅友德点了点头,沉声说道:“陛下旨意上说得明白,若是士卒们愿意到关内居住,尽可和我等大军同行去北平附近各郡县。北方郡县各族百姓开垦荒芜田地,不限亩数,全部免三年租税。对于垦荒者,由朝廷供给耕牛、农具和种子,并规定免税三年,所垦之地归垦荒者所有。若是不愿定居,那就由得他们自行离开。”
纳哈楚,观童等人本以为洪武皇帝朱元璋,要将所有元军士卒强行迁徙到中原内地,此时听得傅友德之言,面面相觑之下,犹自不敢相信,若是元军士卒不愿定居关内,明军会让他们去留自便。
傅友德见到纳哈楚等人面上的惊愕不信之态,笑了笑道:“我等中原汉人,从不以无端杀戮为荣,皇帝陛下金口玉言,一言九鼎,说过的话绝无更改。”
纳哈楚回想起昨夜宁王朱权对自己所说过的话,脑海中浮现起自己昔日和反元义军交战之时,所做过的种种恶事,不由得脸上忽青忽白,仿佛整个人忽然苍老了几岁一般。
“纳将军既是诚心归顺我大明天朝皇帝陛下,就请让你麾下的军士交出兵器吧。”傅友德转头看着军营中来来去去的一众元军士卒,缓缓说道。
朱权和徐瑛站在远处一处山坡上,眼望着无数元军士卒列队而过,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弯刀,弓箭,牵着战马顺江南行,回想随军远征以来的种种出生入死的情形,不由得甚是感慨。
秦卓峰伸手取下腰侧的酒葫芦,仰首喝了一大口,突然微笑着缓缓说道:“昔日我师傅,也就是你们的师祖,教导我习武之时,曾经对为师说过,我天赋极高,但练武之际出手太过凶狠,招招都欲致人死命。为师当时习武,就是为了杀光这些蒙古鞑子,能不狠么?自打参加义军之后,所做的尽是刺杀要害人物的秘事,容不得半点妇人之仁,对你们师祖的一番教导之言,更是完全抛诸脑后,可今日眼见这些昔日歧视残杀我们汉人的死敌,兵败后犹能活着离去的场面,我才信了昔日师傅对我说过的话。”
别说是朱权,即使是自幼跟随秦卓峰的徐瑛,也是首次听恩师说起他少年习武的事情,面面相觑下,心中都是好奇。
徐瑛柔声问道:“不知昔日师祖曾对您说过什么话?”
秦卓峰叹了口气道:“昔日我在陈友谅军中待了两年后,师傅病重之际,托人将我召回,临终之际曾对我说过这么一番话,他老人家说我既然身在军中杀敌,很多事情难以用对错二字说明,当断则断,当狠则狠。但假若有一天咱们义军能成就大事,将这些鞑子逐出中原,叫我也不可无端杀戮,做那等赶尽杀绝,有伤天和的事情。他曾经手指我说道:咱们的中原各门派的武功虽是林林总总,难以尽述,但无疑都是咱们汉人文化精髓的一部分,“戈”者,甲兵凶器也,所谓止戈为武,说的就是武功在交战,反抗死敌之时,虽然往往就是杀戮,但若是敌人手无寸铁,毫无反抗之力投降后,也不能赶尽杀绝,无端取人性命。更不可以杀人为乐,否则和这些禽兽不如的敌人何异?”
朱权听得他这般说,眼望远处渐渐堆积如山,昔日元军用以杀戮和劫掠汉人的兵器,心中微微一颤,暗自忖道:让这些昔日高高在上,自以为无敌于天下的什么铁木真,这些蛮酋的子孙后代心甘情愿的放下了凶器,不正符合“止戈为武”的意思么?让这些昔日的死敌活着离开,或许有人会说我们妇人之仁,但能杀而不杀,正说明了我华夏中国无愧于四大文明古国,英勇善战但不嗜杀,说明了我们乃是世上最为文明的民族,证明了我们都是人,而绝非禽兽。
秦卓峰遥望天边,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为师昔日只想尽量多杀鞑子,何曾想到在这今日,竟能亲眼目睹有二十万,人山人海般的元军投降咱们?即使此时身死,也不枉此生了,可惜昔日跟随我出生入死的弟兄,很多连我都不知晓名字,可惜他们却没有机会在此时此刻,看到这一幕了。”说罢将酒葫芦倾斜,让那一缕缕酒水淋撒在脚下,以此祭奠昔日曾和他在义军中并肩浴血的同袍兄弟。
朱权嘴唇一动,眼望师傅面上难掩的伤痛之色,忍住了没有问出来。
秦卓峰缓缓说道:“昔日陈友谅一直不肯接受鞑子的招安,是以江湖人士不论黑道白道,在他军中效力的倒是最多,跟随为师做那些刺杀元军主将,鞑子高官的弟兄们,尽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武功高强之辈,刚开始我还问下姓名门派,可数次出发前才知晓姓甚名谁,第二日刺杀此时给元军发现,重围之下,就是一场惨烈搏杀,去了十个往往只能回来两三个,不能脱身的不是死在元军手中,就是挥刀自杀,从没有一个投降屈膝之辈。后来我都索性不去问来历名字了。”说到这里,脑海中回想起的是那些在元军重围之中,挥刀自杀,不知姓名的义军弟兄在脑海中清晰的容貌。仰首喝下一口烈酒,面上两道泪水滚滚而下,流过了脸颊。
徐瑛自幼跟随师傅,眼见这在庆州城头血战,面对纳哈楚八万大军,生死只在呼吸之间,犹能谈笑自若的师傅,此时眼见这无数的元军,心甘情愿的放下了兵器投降的景象,竟然流泪,忍不住鼻子一酸,就想伸手去拉他的衣袖。
朱权心中暗叹,伸手拉住徐瑛的小手,不由分说的将她拖着向军营走去,口中缓缓说道:“师傅他老人家想单独呆会儿,想想他的师傅,想想昔日曾和他同生共死的兄弟。”
本章节完,作为本书的作者,在此说明一下。拙作所描写,明初的重大战役和历史事件,包括很多历史人物,都是真实存在,绝非杜撰。我本人自十八岁开始习练跆拳道,后来担任跆拳道教练数年,所以认识不少的武术界朋友,前辈。至今很多武术界的前辈,都在授徒之时讲述“止戈为武”,这个蕴含在中国武术中的哲理。正因为这四个字,正是因为“习武先习德”这种传承千年的授徒规矩。武术才能被称为中华文化中,不可分割的一个精髓部分,而不是简单的暴力手段。在网上看了不少的书后,发觉很有一部分人,将自己不了解,或者懂得的那么点点皮毛,不负责任的胡描乱写,将我们先辈古人的武术哲理抛诸脑后,污蔑成了禽兽不如的残忍嗜杀,让人相当郁闷,在此一吐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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