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权转头看到站在一旁噤若寒蝉的朱棣,脑海中突然回想起这个厉害的朱老四在对付纳哈楚辽东元军之时,所提出的那个看似笨拙,其实极为厉害的除草地,种良田步步蚕食的法子,心中一动,强笑道:“因为儿臣远征辽东之后,觉得那里沃野千里,乃是不错的大粮仓。目下咱们解决了辽东元军,不妨整个数十万大军过去驻守,既可以守卫边疆,又可以实行军屯,多产些粮食,岂非两全其美?”嘴里这样说,心里却是暗暗想道:我现在不可能跟你老人家说辽东,也就是后世的东三省,会成为咱们的矿物仓库和工业基地。既然您这么重视农业发展,我也只有从这吃饭的问题着手了。想到这里,转头看了看朱棣,面上忍不住有点微微发热,心中忖道:给老头子逼得太急,也只有拿你的主意来做挡箭牌了,莫怪莫怪。
朱元璋听他如此说,神色一缓,甚感欣慰,朝龙椅上一靠,说道:“朕自驱逐鞑虏,建立咱们朱家的大明王朝以来,一直施行轻徭薄赋,在各省大力兴修水利,目的就是为了让咱们大明的子民都能吃饱饭,大家都吃饱穿暖了,谁来造你的反?可惜朝中这些读书士子们,整日说起四书五经来那是滚瓜烂熟,对五谷杂粮反倒目不识丁,这样当官能治理好天下?前些日子朕还让国子监的一帮士子,去了京城附近郊县查看水灾。”
朱权听朱元璋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堆,突然暗暗叹了口气,暗暗忖道:这些朝中的文官,都是读书人出生,信奉那一套什么君子远离庖厨的狗屁道理,把吃饭看做庸俗之事,不屑于谈论。古代不是还有一些老兄说过什么民以食为天,尽信书不如无书这些话么?这些酸儒咋就不记得了?看来荆先生说后世很多读书人对孔子,孟子的话喜欢断章取义,真是有道理。若是连老百姓的吃饭问题都解决不好,说其他的都是纸上谈兵的废话。
太子朱标听父亲这么说,也不禁默然,他乃是朱元璋的长子,深知朱元璋自幼出生贫寒,在元末之时饱受饥寒之苦,心中想道:方先生,黄先生他们虽是满腹经纶,饱读诗书,但关乎老百姓生计的很多地方,就远远没有父皇的远见卓识和一语中的了。
朱棣低着头,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目光斜睨朱权,暗自庆幸忖道:在父皇和大哥面前出风头的事情,还是让这小子去做吧,我心中明明白白的隔岸观火就是。
朱元璋抬起头来,双目凝视朱权,突然笑骂道:“你小子能从吃饭这个很实际的问题考虑经略辽东,甚是不错,但咱们也不能用那个急吼吼,调遣大军驻守屯田的法子去辽东。朕已然封“兀良哈”三卫首领为指挥同知,各自统帅自己的部族,不干涉他们的游牧生活,若是象你小子这般调遣大军过去占山头,岂非失信于天下,逼他们又造反么?你这么个法子太过急功近利。”
朱权听他这么说,回想起乃刺无曾和自己说过的一番话,草原游牧部族逐水草而居,放牧牛羊乃是千百年来的生活习性,非是短时间之内可以一蹴而变。兀良哈三卫眼见冯胜大军所带的二十万民夫开垦荒地,立时如坐针毡的情景,忍不住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颇带无奈之色的说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看来也就是这么个道理。”
朱元璋站起身来朝他们三人说道:“你三个回去好好歇息吧,各自思量一下迁都北平的事情,待得明日朝议之时,想个法子,也好说服朝中那些文臣武将。”说罢传出旨意,让负责守卫武英殿的锦衣卫首领李翎调遣二十名锦衣卫属下,各自护送燕王,宁王回府后,转身拿起桌上的一份奏章,凝神观看起来,不再理会朱权等三人。
朱权跟随太子朱标叩拜之后,朝外走去,走出御书房之际,转头看了看书桌上那一叠奏折,心中苦笑道:这个老爷子,自己是个不喜欢享受的工作狂,就要把我们也整成和他一般。嘴里说什么回去好好休息,又交待这么个艰巨的任务,还让人安生不?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此时天色早已全黑,紫禁城中灯火处处。朱权朱棣二人一路尾随太子朱标而行,走在皇城大道上,听得朱标的嘘寒问暖,也只有面带恭谨之色的唯唯诺诺。
待得行到东宫附近,朱权朱棣告辞朱标后,也是一路默默无言的朝洪武门行去。这李翎属下的锦衣卫乃是“金”字卫所中人,独立于南北阵抚司以外,只受洪武皇帝朱元璋节制。他们两个王爷深知其中厉害,纵是一腔苦水,也无法互相倾倒,出了洪武门后各自回府。
待得回到自己宁王府的书房,朱权让马三保去将荆鲲请来一同饮茶,缓缓说出了先前觐见朱元璋之时,他所交代的事情。
荆鲲听完朱权所说,皱起眉头来沉吟片刻后,突然缓缓说道:“所谓心怀故土,近乡情怯,谁都不愿意离开祖祖辈辈居住的安乐窝。跟随洪武皇帝打天下,朝中的一众文臣武将,淮西旧部占了十之**,迁都此事在朝议之上,只怕会遇到难以想象的阻力。”
朱权听得“心怀故土,近乡情怯”这句话,心中一动,脑海中回想起的乃是自己远赴辽东之后,在蓝玉大军被夜袭,昔日陈友谅麾下的将军风铁翎和他手下的数千黑衣骑士,曾经误打误撞的在漠北元军海兰达手中救了自己。回想起这支祖籍江浙,迫于形势之下远避辽东的军队在辽东居住了二十年之后,依然对故乡念念不忘。突然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老头子是早就预计到朝议迁都此事,必然在文武百官中引起轩然大波,想叫我和朱棣一起帮忙做这极为得罪人的事儿,硕大无比的黑锅一起背。”心中寻思道:我毛笔字写得极为糟糕,连老头子都忍不住骂,跟朝中那些个书呆子相比,完全就是个文盲,打架我能打他们一群,若是比这唇枪舌剑,只怕随便出来一个都远非我所能招架。思虑及此,忍不住心下沉重,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
荆鲲看着朱权,目光闪烁的问道:“以殿下辽东一路所见,南北这几个省,有何差异?”
朱权沉吟片刻后皱眉道:“以我看,浙江,江苏这些个地方人烟稠密,繁华昌盛。但山东,山西这些地方地广人稀,许多土地荒芜。辽东那等沃野千里之地,只给游牧部族养马,太过浪费,若是能开垦荒地,多多种些粮食,那得解决多少黎民百姓的生计?”嘴里这样说,心中暗自忖道:东三省那可是矿产丰富之地,又是种粮食的好地方。后代可是咱们的工业,农业重地。一旦迁都,势必将南方人口和军队大举迁徙至北方。人多了,军队多了,地皮踩个几百年也发烫了,那就牢牢攥在咱们手里了,什么游牧部族,什么老毛子,别想过来乱占山头。他经历辽东金山战役,联系后世日本鬼子侵略东三省所体现出的扎略意图,眼界见识和昔日已然大大不同。想到这里,暗暗咬牙,心中打定主意,不论明日朝堂之上遇到什么阻力,都得统统打趴下,完成迁都这个南北战略转移的宏伟计划。
荆鲲眼见朱权言辞之下赞同迁都,心中大是安慰,忖道: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殿下历经远征辽东,见识已然大是不同。微笑着说道:“咱们路过北平之时,殿下觉得那里的民风和这应天有何不同之处?”
朱权回想在北平所见,皱眉说道:“那里乃是昔日元朝鞑子的大都,胡风极重,汉人文化远远比不得咱们应天。”嘴里说到这里,心中回想起自己去面见纳哈楚,招降之际所说的一些话,突然冷冷说道:“相比漠北游牧部族的骁勇善战而言,咱们中原儒家文化沉淀积累的影响才是他们远远不能企及之处。这些游牧部族,没有统一的文化,信奉的完全就是弱肉强食的草原法则,打不过大明军队又能得咱们的好处,投降的时候都很开心。若是换了咱们汉人的军队,只怕稍微骨头硬点的将军,手下有几万人马,都要打得两败俱伤,不死不休。”
荆鲲点了点头,说道:“文化以及生活风俗这些东西,你不影响别人,别人就要影响你。北平乃是昔日的元朝都城,很多咱们汉人老百姓耳濡目染,都有了一些胡风。而且历年来的科举应试,北方诸省的士子数量,比起南方江浙这等文风极盛之地,远远不及。若是咱们大举迁徙江南人口去到北方,潜移默化之下,就能慢慢扭转颓势。虽则很多百姓前两代人会不习惯那里气候及环境,但等过得几代后,他们的子孙在那里扎下了根,心中慢慢认同了北方乃是他们的故乡,对于抵抗塞外的游牧部族和日后经略辽东,都有难以估量的作用。以我看迁都此事,近看似乎是劳民伤财,得不偿失。但一两百年之后,北方诸省的人口和风气渐渐和南方持平后,所得之利远远大于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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