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文先前虽是故作镇定的读书,目光也是不时斜睨一侧的朱权一眼,此时听得他居然说梦话都提到了那个身穿黄衫,容貌极美,曾故意损坏自己梅花纸伞,魏国公徐达的爱女徐瑛,心中百味交集,暗自忖道:若今日是他那个刁蛮美貌师姐,女扮男装坐在身侧,只怕他第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生性外柔内刚,虽和朱权只见过两面,对于耳闻他所言道,颇有些男女平等意味的言语,深感知己。要知在这个讲究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朱权这些带有后世观念的语言,无异于石破天惊一般,乃是世人闻所未闻。
原来这“冯文”正是朱权曾在秦淮河畔偶然相识,听她演奏《梅花三弄》擅长琴技的宋国公冯胜义女冯萱。他的哥哥冯文也是个厌烦读书的浪荡子弟,加之这个妹妹性喜读书,也就顺水推舟,自打一开始就让妹妹冒名顶替,由冯府家人送来读书。故此就连初来授课的吴颙,也误认为这容貌极为秀气,知书识礼的少年,便是冯胜的长子冯文。
吴颙转头一看,只见其余学子尽皆手捧书籍端坐,唯有朱权爬在桌上,以书遮面,心中顿时明了,沉着脸走到朱权身侧,眼见他依然酣睡不醒,不由得勃然变色。他虽是对于朱权亲王的身份有所顾忌,但当着数个学生之面,若是不加以惩戒,自己为人师表的尊严又该置于何处?一挥手中戒尺,重重在朱权书桌一角敲了一记,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朱权习练武功已久,警觉性远非常人所能比,耳中听得有响动,几乎是蹿了起来,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眼前的吴颙,桌上的那本《论语》也给他搞得落在地上。
吴颙咳嗽一声,面沉如水,肃然道:“殿下,请你将《论语》,读一个篇章给大家听听。”他也曾耳闻,眼前这位宁王殿下,在东宫伴读皇孙朱允炆,师从于方孝孺之事,本想让朱权背诵一个篇章,又有点怕这个殿下若是太过不堪,根本记不得整篇,索性让他朗读一个篇章,略施惩戒,自己也好就阶下台。
朱权一面弯腰伸手拾起那本《论语》,一面心中犯难,暗自忖道:这书上好多繁体字儿我根本不认得,若是瞎猜,众目睽睽之下念错了字,这个面子可就丢得大了。脑经急转之下打定主意忖道:索性我就将以前知道的《论语》中的句子背一些出来,胡乱应付了事。想到这里,站直了身体,将手中书本随手一翻,根本不去看上面所写的那些,自己十之**认不得的繁体字,朗声背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这乃是人尽皆知的一句,他背来倒也轻松平常。
吴颙“嗯”了一声,也不置可否。
朱权搜肠刮肚之下,突然面露喜色的接道:“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吴颙闻言,不禁暗自苦笑忖道:果然是三句话不离本行。眼见朱权并未翻动书页,竟是说出了分属于《论语》不同篇章的语句,忍不住有些意料之外的喜悦,暗暗想道:看来这位宁王殿下,肚子里也不全是草,竟还能背诵出一些语句来。想到这里,也就没有去追究为何朱权不照自己的吩咐去朗读整篇。
朱权一双眼睛骨溜溜乱转,绞尽脑汁的想着,突然又冒出来两句说道:“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吴颙眼见朱权背诵两句后哑口不言,也不去催促于他,耐心等待,有心看看这位宁王殿下到底能记得多少。
朱权眼见冯萱和吴颙一副出乎意料之外的表情,心中甚是得意,暗自忖道:现在知道了哇,本王也不是目不识丁的草包。有心表现之下,更是冥思苦想,沉吟片刻后又冒出了:“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这两句。
冯萱心中大奇,暗自沉吟道:听父亲所说,这位宁王殿下天生是个军旅将才,不喜读书。可如今所见,怎的他竟然会背诵《论语》?好奇之下,悄悄自背对自己的吴颙身侧看去,打量朱权手中拿着的书本,细看之下,突然忍不住抿嘴偷笑,伸出手指朝朱权手里的书本指了指。
吴颙浑然不知身后的冯萱在做什么小动作,双目凝视朱权双眼,眼神颇有些期许之色,希望他能再背诵一些出来。
朱权眼见冯萱抿嘴而笑的动作,心中一动,暗自忖道:这小子的神情笑容,怎的和徐瑛差不多?眼见她伸手指了指自己手中的书本,心中感激的想道:他是提醒我记得翻书吧,这些句子多半不是一个章节的。念及冯萱的好意,左手握住书本,右手把书页从右向左的一翻。
他这一下看似平常的举动,竟使得堂中所有人一愣。
朱权眼见吴颙一副奇怪的表情,转头看了看身后的朱棣,徐辉祖等人,也是面露奇色,顿时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暗暗纳闷,忍不住又伸出右手翻动了一下书页。
冯萱见朱权见到自己的暗示后,全然会错了意,竟是弄巧成拙,再也忍耐不住,笑了出声来。
朱权听得她银铃般的笑声,陡然想起了她正是自己跟随冯胜远征辽东,临行之际,亲自来送父亲冯胜,那个名叫冯萱的少女,心中奇道:她怎么也跑这里读书来了?她在笑什么?双目凝神一看自己手中的书本,这才陡然发觉,书上的字竟然都是倒着的?心念急转之下,这才发觉自己一直是将那本《论语》倒持在手中,满面涨得通红,手忙脚乱的将书翻转了过来。
原来古代的书籍,和后世完全不同,不但全部是繁体字,而且是由上至下,从右朝左的阅读。故此翻动书页也和后世完全相反,应该是从左往右才对。朱权来到这古代世界虽然有了一段时间,但自幼养成的阅读习惯岂是轻易能够改变?先前自地上拾起书本之时,就打定了主意背诵《论语》,根本没有去看书页上那些,自己几乎大半不识的繁体字,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已然将书本倒持在手。方才见到冯萱示意,以为她是叫自己翻书,习惯成自然的那么一翻动书页,立时在众人面前露了马脚。
吴颙眼见朱权如此举动,气得七窍生烟,胡须掀动,举起的戒尺,终究不敢朝他身上落去,忿忿然一拂袖,怒道:“朽木不可雕也。”转身朝前走去,袍袖也是微微颤动,显见得心中气极。
徐辉祖眼见这宁王殿下竟是如此公然挑衅老师,心中对他更是增加了几分恶感。
朱棣眼见朱权如此嚣张,也是暗暗苦笑,忖道:朱权这小子最厌烦儒家那一套,此时能背诵《论语》,显见得是昨儿早有准备,死记硬背了几句后,今日故意将书本倒持,来气这吴颙。他虽是智谋出众,也万万猜不到今日朱权倒持书本乃是无心之失,并非故意为之。
朱权惭惭然坐下身来,再不敢睡觉,强打精神,跟着冯萱等一起朗读起来。
好不容易挨了半个多时辰,总算是结束早课,正想问问冯萱为何来此读书,却见她娇俏的背影闪动,出了大堂,一阵烟似的溜出了院门。
朱权和朱棣并肩出了大堂,寻到驸马欧阳伦,一起朝门外走去。三人刚一出门,还未及上轿,只见前方不远处奔来一群士子打扮,年岁从十七八岁到三十不等的青年,朝自己三人疾步走来,心中顿时暗叫不妙。
朱棣眼见这些国子监学生来势汹汹,忍不住冷笑一声,也不畏惧,索性驻足不行。
朱权千军万马,浴血沙场,自也不惧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心中也是暗暗叹气,忖道:没碰面的时候,我尚可避开你们,此时既是锣对锣,鼓对鼓的撞见,我这个王爷岂能示弱?
欧阳伦驸马府中的卫士,挡在三人身前,为首的卫士首领冷冷断喝道:“驸马在此,尔等意欲何为?”
所幸那些士子们倒也没有冲撞无礼之处,来到欧阳伦身前,拜倒在地。为首一个二十余岁,面容黝黑,双目炯炯有神的蓝衣士子朗声道:“草民江西孙旭,参见驸马以及两位王爷。”
欧阳伦本身也是科举出身的布衣,对这些士子的脾气也是深知,朝他们一摆手,缓缓说道:“站起来说话。”
孙旭带着身后一群士子站起身来,看了看朱权和朱棣,目光闪动间,突然缓缓说道:“草民等听闻燕王,宁王两位殿下在朝议之时,一力赞同将国子监中李轩亭,赵汝南以下,共计一百四十一名士子斩首示众,心中不服,特来请教于两位殿下。”
原来这孙旭不但和李轩亭同乡,亦且是同窗,心中对于一百多学子只因接受宴请如许小事,就要被判个斩立决极不心服,昨日得到参与朝议,同情李轩亭,赵汝南的同乡官员消息后,便即在国子监中纠集了一群士子,来此意欲纠缠燕王朱棣,阻挠拖延他去法场监斩,以此解救同乡的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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