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请牢记 ) ( 请牢记 )紫禁城东宫之中,静卧在床的朱标缓缓睁开了眼睛,侧头之际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容貌颇为俊秀,满脸都是关怀之色的少年面庞,正是自己的儿子朱允炆。
朱允炆眼见父亲醒来,不禁面露喜色,忙不迭的一面吩咐宦官白徵端来温热的米粥,一面搀扶着朱标缓缓坐起。
朱标在儿子服侍下喝得半碗稀粥,脑中逐渐清醒起来,遥望窗外一片夜色,回想自己这数日来时昏时醒,也不知晓已然在病床上躺了多久,会试舞弊之事不知父亲如何处断,心中不禁甚是忧虑,缓缓问道:“会试舞弊之案,不知父皇如何裁决?”眼见朱允炆端着粥碗的手臂情不自禁的一颤,心中不由自主的一沉。
朱允炆自然知晓今日早朝时发生了什么,念及父亲病重体弱,若是知晓真相只怕于病体更是不利,便即柔声言道:“父亲养病要紧,一切朝务皇爷爷自有处断。”
朱标眼见儿子神情,心中也不由自主的一软,不愿再勉强于他,微微颔首后面露微笑的说道:“为父自己的身体自己知晓,你且回去安歇。”
朱允炆数日来守候父亲病榻之侧,此时眼见父亲气色比之昨日稍好,心中略安,念及太医所说父亲需要静养之言,便即回转自己卧房安歇。
待得儿子脚步声消失无踪,朱标当即吩咐守候在外的白徵来到身侧,伺候自己更衣,前往御书房觐见自己的父皇朱元璋。
白徵本待劝解,但眼见这位平日里甚是温和的太子殿下一脸坚毅之色,竟是不敢出声,只得遵命照办,服侍朱标穿戴整齐后,唤过两个东宫小宦官以软轿抬着朱标,在自己的引领下步出东宫,前往御书房。
御书房中翻阅奏折的朱元璋听闻儿子朱标在外求见,心中念及他数日前的倔强举动,尚是余怒未息,转念之间却又甚是挂怀其病情,略微一怔下还是吩咐御书房总管将其召唤入内。
眼见薛京退出房外,只得自己父子二人相处,朱标躬身言道:“不知今科会试之事,父皇如何决断之?”
“刘三吾,纪善,白信以及一众重新阅卷官员辜负朕之信任,已然罢官去职,流放边地。今科会试。
朱标闻言不禁变色,迈步来到书桌之旁沉声说道:“儿臣敢请父皇念及刘三吾年老体弱,受不得千里奔波,将其罢官去职,贬为庶民即可。”
朱元璋闻言不悦,站起身来拂袖言道:“罪名既定,岂可轻饶?君无戏言,岂有朝令夕改?”略微一顿后又即接道:“为父念及刘三吾于江山社稷有功且年老体衰,饶其一死已是网开一面。”
朱标听得父亲如此一说,默然片刻后忍不住说道:“风烛残年,千里风霜受苦,反倒不如一刀杀之,也免得受那无穷折磨。”
朱元璋毕竟登基已然二十余年,方才那般说来已属难能可贵,此时听得这个性子素来温和的儿子如此赌气言语,忍不住怒道:“科举取士事涉我大明气运,若不严惩何以服众?世上之事岂有面面俱到之时?“
朱标心知这所谓的科考会试舞弊之案,不过是自己父亲一手炮制的冤案,忍不住淡淡说道:“这等年近八十,素有清名的士林领袖为了什么徇私舞弊?行将就木的开国之臣又如何会谋逆作乱?世上只怕难得几人相信。”
朱元璋听得儿子言辞之间那“行将就木的开国功臣谋逆作乱”隐然说的便是昔日涉及胡惟庸一案,被自己下旨满门抄斩的韩国公李善长,脸色不禁更是阴沉了下来,半晌之后才即冷冷说道:“荆棘之杖若无为父削除其刺,你仅凭妇人之仁便能握于掌中么?”他眼见儿子强项,却还是按捺住了心底怒气,这般肺腑之言也只有父子二人独处之时才能说得出口来。
朱标回想自父亲自登基以来杀戮过重,自己的老师宋濂也是死于流放边荒的千里旅途,翰林院学士刘三吾竟又给父亲冤枉到如此地步,默然片刻后缓缓说道:“以儿臣看来,尧舜之君,方可有尧舜之臣民。”他性子宽厚加之自幼深受其师宋濂熏陶,自懂事起对于父亲对开国功臣痛下辣手,设置锦衣卫之举甚为不满,只是处在身为开国之君的父亲积威之下,不得不强自压抑。今日病体虚弱之时,情绪激动之下,胆子倒是大将起来。刘三吾,纪善,白信等人的冤案犹如一个宣泄的口子,释放出了他对于父亲冷酷手段的不满之情,言语一出口,心中虽是甚为懊悔,却也来不及了。
“放肆。”朱元璋闻言一怔下醒悟过来儿子此言说的虽是上古贤君,却隐然指责自己手段过于冷酷,可比夏桀,商纣。心下顿时怒不可遏,不可抑制,怒喝之际顺手抄起书桌上的茶杯重重掷去。要知他自登基以来,虽也被一些直谏之臣当面顶撞,却还从无人等敢如此冷嘲热讽自己,虽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沉稳,今日眼见这个素来恭顺,被自己立为储君的儿子竟敢如此放肆无礼,还是终于忍不住雷霆一怒。
只听得“乒乓”一记脆响,茶杯在朱标身击在朱标身前坚硬的桌角之上,顿时四分五裂,碎瓷纷飞下茶水四溅开来。
朱标虽则对自己的父亲一手炮制冤案,辣手无情下将刘三吾,张信等一干耿介之士弄得沉冤难雪,今日愤懑不平下忍不住出言讥刺父亲,但在这个身为开国之君的父亲积威之下自幼而长,此时眼见父亲一副怒发冲冠之态,内心之中难免大是惊惧,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面上阵青阵白,只觉气积于胸,极是难受。
片刻之后,眼见薛京将面色甚是难看的儿子朱标搀扶着走出书房,朱元璋不禁长长叹息一声,回想昔日自己称吴王之时,为稳定军心,早早的便将这个性格温和的长子立为世子,岂料今日竟是这般的忤逆自己。时至今日,自己也不后悔当年将其立为世子,却甚是后悔昔年没有将这个儿子时时带在身边,征战沙场,只是让他跟随宋濂读书。若是他自幼随军征战,见惯刀光剑影,尸山血海,便不会迂腐到自以为仅凭妇人之仁,就可以君临天下。
朱标方才一时激愤下出言讥刺父亲,心中甚是懊悔,被朱元璋怒不可遏之态一惊下,不知不觉间已是浑身冷汗,待得被薛京搀扶上轿后便即昏睡过去,直到回到东宫被手忙脚乱的白徵等人抬进卧房,这才悠悠醒转,伸手抓住白徵衣袖轻声说道:“今夜我去见父皇之事,万万不可说与允炆知晓。”
白徵眼见太子殿下眼中那股不可违拗的神色,只得俯首从命,手忙脚乱的前去召唤御医前来诊治。
斜雨飞扬,紫禁城再一次笼罩在夜色之中。
朱元璋听得一阵急骤的脚步声响来到书房之外,正自皱起眉头,却见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步入书房,来到面前,正是薛京。
薛京战战兢兢的言道:“启奏皇上,方才,方才白徵那奴才前来,前来报信,说是太子殿下他……”回想方才白徵的言语情状,禁不住胆战心惊,手足乱颤,一时之间竟是说不清楚。
朱元璋眼见薛京手足无措之态,本待发作,此时听得薛京言及儿子朱标,不禁霍然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朝外走去。
薛京眼见皇帝陛下疾步出外,连忙爬起身来,追出殿外吩咐已然惊得目瞪口呆的一众宦官宫女拿着黄罗伞,朝已然步入风雨之中的朱元璋追去。
于此同时,东宫之中,朱标躺在床上,只觉浑身的力气渐渐消散,四肢百骸竟似没有了丝毫知觉,回想起数日来自己和父亲争执之事,头脑却是清晰无比,心中已然明了自己已然是油尽灯枯,到了回光返照之际。
一个容貌俊秀的少年泪雨滂沱的伏到在床前,正是朱标的儿子朱允炆。
回想这数日来父亲和自己所说的言语,朱标心下也是左右为难,不知在此生离死别之际应该告诉儿子他日是该当做一个仁慈宽厚的皇帝,还是该当如他的爷爷教导自己一般,做一个无情帝王。手抚朱允炆的发髻,耳边传来儿子的哀哀哭泣,胸臆之中父子亲情冲激来去,竟是欲语还休,不知从何说起。
朱允炆眼见一侧伏到于地的太医叹息之余微微摇头,心知父亲已然支撑不久,面露坚毅之色的对父亲言道:“允熥诸弟年幼,孩儿身为兄长,自当善加照拂。”
原来朱标本有五个儿子,长子朱雄英九岁时夭折,二子朱允炆目下在兄弟之中已然居长。此时听得朱允炆在此生离死别之际,并无一言一词提及皇位,说的却是兄弟之情,弥留之际的朱标不禁大是欣慰,他身为储君在父亲和江山社稷的重压之下早已不堪重负,身心疲惫,只觉眼前渐渐黑暗,心中却甚是喜慰,脑海之中转过的最后念头却是,自己的儿子毕竟看重亲情,还胜过了皇位。
洪武皇帝朱元璋疾步来到东宫,跨进朱标房间的那一刻,耳边却传来一片夹杂着孙子朱允炆哭喊的啼哭,身形不禁一晃,勉力迈步向前,来到朱标床前,眼望已然永远阖上双目,离开人世的儿子,饶是气度沉稳也不禁心中巨震,伸出颤抖的右手来到朱标鼻端,内心之中竟是头一次抱起了侥幸之心,希望儿子并未气绝身亡,尚有一线生机。
触手之际,只觉得朱标气息全无。朱元璋眼见自己苦心孤诣,一心栽培下作为他日大明王朝未来皇帝的长子朱标已然撒手人寰,和自己天人相隔,眼前不禁一黑,身形连晃数下后竟是险些摔倒,幸得朱允炆连忙站起身来扶持之下,这才勉力稳住身形。此时此刻的他头脑之中竟是一片空白,对身侧太子妃,朱允炆兄弟一干人的嘶声嚎哭全无所觉,木然转过身来朝外走去。
跪伏于地的御书房总管薛京小心翼翼的想要上前搀扶。
悲痛,愤怒,后悔诸般情绪纷乱袭来,朱元璋怒喝一声后将薛京重重推开,独自走进了风雨之中,茫然朝前行去。
一众宫女宦官眼见皇帝陛下当此大变之下神态颇有些失常,个个骇得面无人色,匍匐于地,大气也不敢透一声。
雨点随风而来,撞击在朱元璋满是皱纹的面容之上,混合着泪水泊泊而下。
东宫之外,薛京跪伏于地,遥望孑然一身,在风雨中渐行渐远的背影全然不似平日里气度沉稳的九五之尊,反倒多了些许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苍老佝偻之态,不禁长长叹息一声,暗自忖道:陛下毕竟春秋日盛,已然老了。
第二日清晨时分,宁王府后花园之中,练剑已毕的朱权正自还剑入鞘,寻思着今日便向朱元璋,朱标辞行,明日启程回返大宁,耳中听得背后一阵急骤的脚步之声,霍然转过身来之际,却见马三保面露惊惶之色的匆匆赶来,不禁愕然。
马三保伸衣袖擦拭额角汗珠,低声说道:“宫中来人传旨,说是太子殿下仙去。”原来适才御书房总管薛京亲来宣读旨意,念及昔日宁王朱权对自己甚是和善,便即先行对马三保透露一二。
朱权陡然闻得朱标英年早逝,不禁一呆,脑海中蓦然回想起昔日便是在这个院落之中,这个身在皇家,却是心胸宽厚,顾念亲情,最不像一国储君的太子前来王府探望自己,三尺长剑不知不觉间脱手落下,随着马三保朝前厅走去。
身为一国储君的太子朱标逝世,在文武百官之间自然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好在一切规制礼仪自有礼部尚书,侍郎等人操持,倒还井井有条。只是洪武皇帝陛下已然十数日不曾临朝,便是宁王以及六部尚书前往探病,也尽被锦衣卫挡于宫门之外,难免使得百官惊疑不定,众说纷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