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老夫人寿宴,八方来客临门。
门前几个打扮鲜亮又利索的公子,还有几个管家,满面堆笑,热情待客,丝毫不见异样。
顾湘也低调地随着人流走到门口去。
李生低声同她介绍来客的身份,“那位是翰林院的周学士, 那边是大通车行的掌柜,叫吴方,东边那个穿马靴的小娘子还是注意些,这人叫黄三,咱们京城起码十分之一的菜,都是他给运送来的。”
顾湘忙多看了两眼, 这确实要记一记。
赵瑛深吸了口气, 轻轻一拂袖,把李生挤到一边, 自己顶替他的位置:“西边穿胡服的……呃,我们皇城司的宋小乙,咳咳。”
顾湘:“噗!”
“另一个穿墨色长袍的,礼部的人,叫……”
“刑齐。”
李生小小地翻了个白眼,却对顾湘道:“我家公子在这方面,功课还是做得颇足,只是小娘子也知道,他日理万机——名字自然是懒得一一去记的。”
不多时,客人们都进了门。
顾湘是女眷,连帖子都没拿,便有丫鬟仆妇过来迎她到屏风的另一头去。
赵瑛一怔:“……”
李生伸手拖了他家公子,伸手挡了挡客客气气地过来引路的小厮,把腰牌给他看,这才随小娘子又走了几步。
只赵瑛和李生还是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顾湘带身边的几个丫头同他们分开。
便是再位高权重,也不能去冲撞人家女眷。
一路穿过游廊, 绕过梁柱,顾湘神色渐渐肃然。
秋丽左顾右盼,神色很快就放松了不少:“小娘子,这范家不是京城数得着豪商?”
她印象里那些豪商家里都是金碧辉煌,家家户户过的都是极奢靡的日子,商户家的女眷在家,那也该是人人绫罗绸缎,连丫鬟也要个个绝色,这范家宅子外看到是富丽堂皇,可进了园子却发现,园中花木并不名贵,石头也寻常,到是有几分野趣。
道边还种了些葱蒜,还有些茱萸,对面是个小小的菜园子,行走的丫鬟仆妇衣服到是齐整,料子也不错,但也没有其它商门大户那种浮夸的富贵气。
顾湘带着雪鹰和秋丽被引到池畔的桌边落座,耳畔就听琵琶声阵阵,有个须发皆白的老翁在上面坐着弹琵琶。
秋丽垫着脚看了两眼:“那不是老邹头?”
老邹头是个老琴师,琴操得颇有水平,只是长得磕碜些, 一直在京城各大瓦舍教琴。
最近也时常到他们‘顾记’,每每吃过一碗肉,都要登台去说一段书。
老邹头说书与京城其他说唱艺人还有些不同,他不说鬼神报应,就爱说本朝的事,上到皇帝皇后,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之间发生的新鲜事,他都爱说。
前几日在‘顾记’还编排了一通‘顾湘’的身世,自己都说自己在蹭热度,当时把秋丽气得不轻,要不是顾湘不让管,她非揪着这老头狠拔他几根胡须不可。
老邹的琵琶声有些苍凉,半晌他琴声止,手捧茶盏落座,慢吞吞地咽起茶来。
秋丽顿时收了声,随即一笑,压低声音道:“都习惯了。”
老邹头每次一喝茶,就要说书,他水平很高,每次开口,满座都鸦雀无声,秋丽次次来听,也便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谷硰
果然,咽了两口茶,老邹就徐徐开口讲起了本朝宫里某娘娘同侍卫之间发生的二三事。
秋丽听得眼珠子都瞪出来。
顾湘:“……”
半晌,秋丽讪讪道:“以后这老邹头再说点什么咱家的事,我不打他了。”
他老人家连皇帝都想编排就编排,说说自家又能怎样。
顾湘失笑:“那你这丫鬟可没当好,你该说,他说皇帝可以,说你家小娘子不行。”
秋丽:“……受教。”
老邹头一口气讲了几个皇室相关的小故事,逗得满座宾客哈哈大笑。
顾湘莞尔,眨了眨眼,她忽然觉得老邹头似乎刻意看了她一眼。
“环姐儿?”
顾湘正沉吟,只听旁边有人低呼了声。
她转头看过去,说话的人正是李家那位大夫人韩氏,她此时就坐在前头不远处,诧异地看她。
顾湘也客客气气地颔首问好。虽说她同李家的关系颇尴尬,可该有的礼数,顾湘是半点不缺。
韩氏暗自皱了皱眉,心道她怎么也来了范家?
随即又想到,这环姐儿如今在京城做生意,自家因着范家是商户,不大能看得上,但对环姐来说,怕是能混上范家的寿宴,已是相当了不起的事。
说到底还是没见识。
韩氏腹诽了句,犹豫了下,到底没去说什么。
她是担心环姐做出不妥当的事,再影响李家,但人已经来了,若在别人家的寿宴上吵吵,岂不更不妥?
韩氏暗自下了决心,待会儿便寻个借口,让人领环姐出去。
若不是她这次得了消息,说是范家有几处产业要扑卖,她也不由心动,此时就要带顾湘走人。
韩氏还是挺担心环姐儿在这等场合碰壁,虽然她和环姐没相处过,自也没感情,但眼下世情如此,环姐儿身世再不堪,那也是李家血脉,不能不顾。
不多时,歌舞起,耍杂耍的艺人也登了台,满头银发的范家老夫人怀里搂着个七八岁的红娃娃,笑得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
顾湘扫了一眼,却是回过神看着戏台,秋丽笑得不行:“这老邹头也改了性子,不编排旁人,改正经讲故事了?”
老邹头的确正在讲故事。
背景是莫须有的朝代,主人公也是个莫须有的人物。
听了半晌,顾湘到还镇定,秋丽却是花容失色,频频去看自家小娘子。
“……话说这荣娘子被一剑刺中心脉,自知命不久矣,便叫来身边心腹,要嘱咐几句身后事。”
“荣娘子忍着胸口剧痛,只道自己此生无愧于天,无愧于人,无愧于己,死得虽说早了些,可人有旦夕祸福,别人会遭遇意外,她自然也会,唯有一点,可怜稚子无辜。”
“她身边忠心耿耿的仆从便发下誓言,一定要将小主人寻回,荣娘子却是长叹一声道,不只是吾儿,更要紧的是我那外甥女环儿,你们需以救回环儿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