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湘尝了尝菜,也默默放下筷子。
不过在场的客人心思都不在饭菜上,菜色差一些,到也无妨。
秋丽四下打量,笑道:“至少这杂耍很有趣。歌舞也还行。”
至于那说唱的老邹头,她连评都不大想来评说,想起老邹头影射的那些事, 她便浑身不自在起来。
秋丽有些佩服自家小娘子。
换了自己,怕是现在早坐不住,至少要难受个几日,小娘子却是云淡风轻,丝毫不在意。
范正弘显然也知道自己的宴席不好,开口笑道:“今天给我娘祝寿, 这寿宴可不得了, 都是我带着老兄弟们做的,从择菜, 选肉,到切切剁剁,那是半点也没经别人的手。”
一边说,他脸上就显出点得意。
老夫人被他逗得笑个不停,又伸出手去像撸小孩儿似的撸着他的脑袋,显然用了点力气,愣是把范正弘给揉搓成披头散发的小疯子。
顾湘的眼力极好,清清楚楚地从老夫人的脸上看到一点淘气,不由一笑。
范家老少其乐融融。
抵着屏风落座的李生,却是扫了自家公子一眼,幽幽叹息。
赵瑛冷笑:“与我何干?”
“在下似乎什么也没说。”
李生笑了笑。
范正弘的几个弟弟,还有那帮子深得他信任的老兄弟,起码有四成以上,今天都心不在焉。
所有人眼珠子都盯着钱, 哪里有心思陪他彩衣娱亲?
李生叹了一声,范正弘可怜啊!这么多年, 他是苦心孤诣地操持生意,把范家上上下下都照顾到了,结果他把人家当亲人,人家可没把他当亲人。
当然,李生也觉得自己有点猫哭耗子假慈悲。
毕竟范正弘这倒霉蛋会这么快就要栽,里头也有他在推波助澜。
赵瑛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隔着屏风去看顾湘,脑子里却在想他出门前刚在‘顾记’吃到的叫煎饼的东西。
浓稠的肉汁酱料,陪着香菜葱花,味道并不重,却好似融化掉了人世间所有的坚冰,让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温柔起来。
他饿了。
显然不只是他,好些客人面上都显出一点的不耐烦。
或许是天气忽然阴下来,今日的客人们也特别浮躁。
酒过三巡,范正弘接了帕子擦了把脸,院子里倒酒的使女,杂耍的艺人们就都退了下去。
范正弘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
他一起身,满座皆寂然。
在场的客人大部分都知道今天范家可能要出点事,有些知道得多些, 有些知道得少一点, 此时众人都心里一跳,本能地料到, 正题要来了。
范正弘直起身,神色肃然,轻声道:“来人。”
话音未落,后面就有十几个家丁抬着十几口箱子上前,箱子只是普通香樟木的,看起来却很沉。
一落地,这些家丁便随手掀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账本。
范家几个兄弟蹭一下都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过去,神色里隐隐流露出说不出的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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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正弘笑道:“我从开始做生意,一直到今天,所有的账本都在这里。”
“诸位,你们也不必多做猜测,更不必胡思乱想,我范正弘从来是一个吐沫一个钉,既然说了要把家里的产业都捐出去,捐给朝廷,那就一定要捐。”
院内顿时哗然一片。
在场的客人们很多都知道有这事,但此时听他如此直接就说出口,还是惊呼声连连。
范家到底多有钱,恐怕连范家人自己都不大清楚。
光是京城街面上那些商铺,价值就足够寻常人家过上三辈子的。
范正弘笑道:“大相国寺的几位高僧都在,等下把红尘俗事了结,我便同几位高僧去了,剃度出家,去掉这三千烦恼丝,从此皈依我佛。”
他回头看了看他阿娘:“娘,儿子要去了。”
在场的所有人鸦雀无声。
范老夫人听见儿子要出家这等话,竟是神色不变,只笑了笑:“好。”
范正弘回头看了眼屏风对面,他妻子坐在桌前,神色间温温柔柔,也并不曾歇斯底里。
“兰娘,我对不住你。”
苗玉兰翻了个白眼:“早烦了你,爱去哪去哪,爱作甚作甚。”
范家这夫妻两个,除了在惯孩子这一点上特别有共同语言,平日里总是鸡同鸭讲,根本相处不来。
范正弘笑道:“看来都没有意见。”
“我说一句。”
范正云忽然开口道,“大哥,你要捐家产,我和三弟管不着,可你只能捐你那一份,我和三弟的产业,你得先给我们分出来。”
“我也不多要,范家的家业,得有我两成,这些年我好歹也是拼死拼活地为咱们范家干活,功劳苦劳的不多说,总不能让我净身出户。”
范家老三,范正义也道:“我没二哥功劳大,出力多,只给我一成,我就满足了,别的我也不挑,京城的范记米铺,给我便是。”
“这米铺这些年都是我在打理,把它给我也是应当应分的。”
两兄弟一边说,范正弘就一边点头。
范正云待三弟说完,高声道:“大哥,你就说,该不该给弟弟分这笔家产。”
范正弘神色不变:“该。两个兄弟这些年辛苦了,咱家能有今天,你们两个占了头功。”
范家老二和老三心却不曾放下,仍是紧紧地盯着自家大哥。
果然,范正弘叹道:“但范家这些家业,不是我们的,我们也不能分。”
两兄弟心下一沉——果然!
兄弟几个打小就在一处,一起长大,彼此是什么性格,彼此都知道,老二老三一对视,各自都下了决心。
范正弘却不再看弟弟,高声道:“诸位,我范某人当年只是长荣郡主身边的管事,当年我跟郡主时,身边只带着几个弟兄,背后背着个老娘,连双鞋袜都没有,如今我家里,我身上一草一纸,都不是我自己的,都是我们家郡主娘娘的。”
“这话到不假。”
众人被这番话冲得脑子都不够用了,就听不远处有人嗤笑了声,回头一看,顾湘扬了扬眉,说话的是个熟人,正是云哥。
这人竟还活蹦乱跳的。
而且云哥身边那年轻人,身着朱色官袍,显然位居五品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