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凉云那通分手电话来得猝不及防,电话挂断以后,陈述厌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他慌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赶紧让警察再打一个。可是无论再怎么打,都没办法拨通了。
徐凉云再也没接过电话,嘟嘟的等待接通声像通往地狱的无尽路,遥遥看不到尽头。
陈述厌一直没看到尽头。
他那时候脑子一团乱麻,呼吸都不畅了。明明身上还疼着,手也动不了,他却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掀开了被子,疼得龇牙咧嘴也要翻身下床去找徐凉云。
尽管他那时候都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但他就是觉得自己该出去找。
可他哪里动得了呢,那么一翻身他就摔到了地上。陈述厌却不甘心,又挣扎着一把把自己翻过来,趴在地上接着往前爬,爬着也想去找徐凉云,看起来狼狈至极。
icu里的一群医生护士听到动静冲了上来,不由分说地把他按回到了床上。他们不管陈述厌哭嚎挣扎着喊徐凉云,把他死压在床上扎了针镇静剂,这才算把他镇住了。
陈述厌镇静了。可镇静的心绪挡不住潜意识的苦楚,他就那么平静地看着眼前,一直淌眼泪,手被刚才那一通闹搞得伤口崩裂,一阵阵痉挛地颤。
他说让我再打一个电话,让我再打一个……求求你了,让他接电话吧。
警察于心不忍,一直在给徐凉云打,可是怎么都通不了了。
后来不知是谁给警察打了电话过来,他出去接过以后,回来脸色就变得一片青白。
他说对不起啊小陈,你别给徐凉云打了。
他不要你了。
警察说,他真的不要你了……对不起啊。
陈述厌看着深深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警察,觉得自己应该伤心欲绝一点。
可他打了镇静剂,他伤心不起来,心情像一片平静的死海,甚至都没办法为这猝不及防就结束了的感情不甘。
他觉得这也未免太荒唐,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像疯了。明明徐凉云说不要他了,他却在那里笑得像失心疯,一边淌眼泪一边笑。
“……为什么啊?”
他竭尽全力让自己伤心一点,问:“到底为了点什么……?”
警察低着头,憋了好久,才憋出来一句:“他……累了吧?”
这个理由就他妈搞笑。
那天晚上陈述厌疼了好久,疼得就算打止痛药也睡不着。
徐凉云就那样不要他了。
他最后只留给陈述厌一通电话,然后消失,让其他人去面对他,自己躲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里逃避他,不见他,用最冷酷的方式和他诀别。
后来陈述厌大病了一场,高烧烧到直接昏死,把医生吓得不轻。
再后来来过了许多人,他们来照顾他,可每一个人都不是徐凉云。
等到陈述厌治疗得好多了,手差不多可以动了的时候,他终于拿起了手机。
他试着给徐凉云发过消息。
可徐凉云冷暴力得非常彻底,每一种联系方式都无一例外地全被拉黑。
那个时候,陈述厌才终于在残酷的现实里迷迷糊糊地明白过来了。
徐凉云是真的真的,真的不要他了。
五年的感情,加上暧昧的那一年,一共六年的感情,徐凉云说不要就不要了。
于是陈述厌渐渐泣不成声,渐渐哭得声音嘶哑,身上的伤都跟着阵阵痛得厉害。
没了徐凉云的陈述厌狼狈不堪了好长一段时间。他在医院做清创疼得惨叫,出院的时候连人带东西从楼梯上摔下来站不起来,半夜梦回那场暴行他尖叫着醒过来,怕得抓着头发惨叫着哭。
两个月后他出院回到家,看到家里空荡了一大半。他知道徐凉云回来过了,但他不会再回来。
钟糖说狗被徐凉云送到宠物店寄养了。你可以去接,那条狗他不要,留给你了。
陈述厌去接了。他去接的时候,看到布丁眼睛发亮地看着他嗷嗷叫,原地转了一圈,又嘤嘤了起来,像在问他徐凉云在哪儿。
陈述厌看着它,又笑了起来,很无奈地轻轻说,布丁啊,你爹不要我了。
他真不是个东西。
陈述厌说。
这话说完,他就又对着狗子掉眼泪了。
带着布丁回家之后,他简单收拾了一下,看到卧室里有一张之前没画完的画,黑暗里的花在努力向上生长,去够仿若伸手可及的烈光。
陈述厌站在画前,突然就不知道这到底该怎么接着往下画了。
于是那张向光而生的深渊之花被他丢到了楼下的垃圾箱里,从此他再没画过自己的光。
后来又有好长一段时间,陈述厌手抖得厉害,笔都握不住,一笔都画不了,气得他直摔东西,在家里毫无理由地尖叫,像要疯了。
他一个人去看医生,医生说你可能画不了画了。
可陈述厌只会画画。没办法,他只能又拼了命地做康复训练,去做手术去复原,每一次都疼得忍不住哭,那些都是徐凉云留给他的伤。
每次疼得直哭的时候,他都想起徐凉云之前说不会再让他哭。
徐凉云骗人。
陈述厌抱着只是回想起来都忍不住轻轻发抖的自己,抬起头望向远方,这些原本笃定到令他绝望的话,此刻竟然在随着冬日的风剧烈动摇。
他只能一遍遍重复着对自己说,试图让这些恨再次牢牢扎根。
徐凉云骗我。
徐凉云不管我。
徐凉云是混账东西。
他坐在长椅上缓了片刻。等到落日西下,陈述厌就拉着布丁在云海公园里走了一会儿散了散心,然后回了家。
散心没什么用,陈述厌心里还是一片阴霾。
回到家以后,他也在手机上检索了一下,找到了好几篇当年的报道——说来好笑,这还是他第一次搜这些。
这件事当年闹得轰轰烈烈,有很多报道。
他们说叶夏害了特警恋人,说叶夏是绑架犯的女友,说叶夏这是报复行为,说叶夏对特警开了三枪,还有比较脑残的说特警站住没动让她打了三枪。
陈述厌想点进去仔细看看。可叶夏两个字如同诅咒,让他横竖都不敢点进去,连手指都在抖,哆哆嗦嗦的像得了帕金森。
他仿佛又听到了叶夏在他耳边咯咯咯咯地疯笑,笑得他脑子都一阵阵嗡嗡响。
最后,手里的手机从他颤抖不停的手中掉落在地。
陈述厌这才发现他的手已经抖得不像样了,呼吸也乱成一团,不知什么时候哭了出来,眼泪正顺着脸颊往下慢慢淌,止都止不住。
布丁发现了他不对,早就跑到旁边呜呜嘤嘤地蹭他碰他安慰他了。
陈述厌慢慢蹲了下来,握着抖如筛糠的两只手,在原地深呼吸了好久。
他连去看看过去的勇气都没有。
他连去看看以前的徐凉云的勇气都没有。
陈述厌蹲在原地缓了好久,突然反过来觉得自己可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他想到这恨得心窝都疼的五年,突然感觉一切像个荒唐的笑话,于是凉凉笑了一声,声音酸涩又讽刺。
陈述厌握着抖个不停的两只手,抬了抬头,看向一直绕着他,担心得直嘤嘤的布丁。
“……他是不是真的有隐情。”
陈述厌头昏脑涨,喃喃着自言自语道:“他到底……怎么回事啊?”
布丁回答不了他。
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已经五年没回来过了。
缓过来了以后,陈述厌就给钟糖发了微信,问徐凉云到底怎么说——毕竟交往了五年,徐凉云很了解他,他知道陈述厌不会真的跑去警局闹事的。所以徐凉云会不会来,是个未知数。
钟糖说他早走了,电话挂了以后他一下午都没睡好,早早就醒了,坐都坐不住,两个小时前就光明正大地溜了。
钟糖一说这个就来气,又说当上司就是好,自己去搞老婆,把工作全留给底下人,妈的。
陈述厌:“……我不是他老婆。”
钟糖:“哦。”
钟糖:“搞前夫。”
钟糖:“这样您满意吗陈老师。”
陈述厌白眼一翻,简直想把他拉黑。
他叹了口气,不想再说这件事,给钟糖打了条消息,想让他把徐凉云的电话发过来。
可就在要把信息发送出去的时候,陈述厌又觉得这有点太那个了。
他又把信息全部删掉,想了想,随手发了个表情包,草草结束了对话。
算了。
陈述厌没什么精神地想。
过了会儿,一个电话突然打到了陈述厌的手机上。
陈述厌看了一眼。没见过的一串号,未知号码。
他接了起来。
“喂。”
他轻轻说。
他听到电话那边有窒息似的闷闷风声,像谁在很用力的吸气,和大年三十凌晨那天一模一样。
陈述厌知道是谁,于是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过了不知多久,电话那头的人才终于很艰难地憋出了两个字儿来。
“……是我。”他说,“这是我……换的手机号。”
“嗯。”陈述厌应了一声,“我知道。”
徐凉云在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很久。
他不说话,陈述厌也不说话。
两个人就这么拿着电话,听着彼此的呼气吸气声,和这座城市的冷风呼啸声。
陈述厌突然感觉这一幕像极了上大学那两年。那时他们正热恋,会连麦连一整个晚上,睡着了也不挂断,就一直听着彼此的呼吸,哪怕听到手机发烫都不放手。
只不过时光匆匆,刻骨铭心的已经多了太多,此刻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矣。
就这样沉默了很久很久以后,徐凉云才终于又一次开了口。
他说:“我在你家楼下了。……手套我叫人给你送上去吧,你就别见我了。”
徐凉云又在逃避见他。
陈述厌一下子烦躁了起来。他扶了扶脑门,狠狠深吸了一口气,压了压心里的火,冷静了一下后,开口耐着性子叫了他一声:“徐凉云。”
徐凉云:“……哎。”
“我说我要见你。”陈述厌说,“你能不能听懂这句话什么意思。”
“……我听得懂。”徐凉云说,“但是你见我干什么……你看我不生气吗。”
“很生气。”
徐凉云:“……”
“但是我就是要见见你,我今天说什么都得见你。”陈述厌道,“你不见我也得见,这事儿你说了不算,给我在楼下等着,你要是敢跑你就完了。”
陈述厌说完,也不听他回答,直接挂了电话,坐在原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冷静了一下以后,才站起来戴上手套抓了件衣服,下了楼。
徐凉云果然就在楼门口。
他换了件黑色的呢子大衣,里面还是那件白衬衫。
一天不见,他眼睛周围的黑眼圈更深了,看起来更憔悴了些。他缩着双肩,有些局促地站在楼口,表情很是紧张,外面的夜光洒在他肩头,像落了层浅雪。
他手里拿着那天的手套。
陈述厌就知道他不会扔。
陈述厌朝他走了过去。
陈述厌一走过去,徐凉云就身子一僵。等他走到身前以后,徐凉云就低了低头,又抬了抬头,有点无措地讪讪把手里的手套递了过去,双手奉上。
陈述厌接了过来,塞进了左边的兜里。
徐凉云显然是不太敢面对他,手套被拿走以后,他就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把两手握在一起,慌得直抠手,干巴巴地说:“没……没事的话,我就先……”
“你走一个试试。”陈述厌表情很坦然地对他说,“你看我骂不骂你就完了。我马上就拦个出租车追着你车屁股拿喇叭骂,保证方圆十里都有我的回音。”
徐凉云不吭声了。
“吃饭了没有?”
“……?没有……”
“没有就跟我去吃饭。”陈述厌说,“我也没吃饭,挺巧。”
陈述厌说完就把手套塞进了兜里,转头走出了楼。
徐凉云实在是没想到他会有这一出,一时人都傻了,根本就没动地儿。
陈述厌走出去好几米都没听到跟上来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徐凉云还傻在原地,就侧过身来,声音很平静地催他:“走啊。”
徐凉云两肩一抖,连忙胡乱应了两声,跟了上去。
追上去了以后,他就像个惹老妈生了气的小孩似的,就蔫蔫地跟在陈述厌身后,一路安安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