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春风桃李花开夜,秋雨梧桐叶落时。
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
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
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
——节选自《长恨歌》白居易
……
草草安葬完杨贵妃等人后,大军启程,继续西行。
郦雪璇突然盯着白复,没头没脑问了一句:“你怎么会对还魂丹如此熟悉?”
白复心道:“我和忠嗣师父当年也想借还魂丹脱困,可惜未能如愿。”
想到忠嗣师父,白复黯然神伤。若师父健在,岂能让安禄山这狗贼攻陷潼关?白复大恨。
看着大军走远,白复对郦雪璇道:“动手吧,再不动手,我担心贵妃娘娘撑不住了。”
郦雪璇一掌劈出,掌风将坟头推平。两人迅速将墓地挖开,将棺椁撬开,杨贵妃蜷缩在棺中,仿佛一束沉睡中的海棠花……
白复掏出高力士留下的瓷瓶,将几滴血红色的液体滴入杨贵妃的口中。
随即,掏出银针,十数针扎入经络要穴,杨贵妃脸上的灰气慢慢褪去。
郦雪璇将杨贵妃扶起来,模仿高力士的手法,用右掌抵住杨贵妃的后心,推宫活血,将内劲缓缓注入到杨贵妃的体内。
真气游走到心脉附近,郦雪璇发现,杨贵妃的心脉周围有数道真气护体。若不是这数道真气,丹毒早就已经将心脉侵蚀。到时,大罗金仙也救不回贵妃性命。
杨贵妃缓缓睁开双眼,惆怅无光。过了好半晌,扑入郦雪璇怀中,猛然一声,嚎啕大哭。闻者心酸,见之心碎。
郦雪璇感同身受,手抚其背,泪如珠串。
哭了许久,杨贵妃情绪才平缓一点。她拉着郦雪璇的手,泣道:“郦姑娘,我真的就想这么去了,一了百了。”
郦雪璇道:“你也别恨陛下,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杨贵妃摇摇头,叹道:“我不怨他,也不恨他。他身为帝王,比我背负的更多。自从安禄山叛乱,他一夜之间白头,仿佛衰老了数十岁。
我只恨自己,嫁入帝王家。最繁华,也是最凄凉。”
郦雪璇止住眼泪,道:“洛阳沦陷前,白马寺的了空方丈让我暗中保护你。没想到最后是这个结果。
现在何去何从,娘娘可有主意?”
杨贵妃叹道:“经此一役,我杨家一门殆尽。我自幼长在蜀州,不如在此终老吧。
郦姑娘,恳请你带我上峨眉,从此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
郦雪璇掩上门,守在门口的白复问道:“娘娘怎么样了?”
郦雪璇道:“情绪算是平稳下来了,不过受了惊吓,现在昏昏睡去。等她醒来,咱们就启程。”
白复稍微走远两步,轻声道:“坟地已经恢复原样了,看不出动过手脚。不过……”
“不过什么?”郦雪璇问道。
白复叹了口气,道:“不过好几个时辰过去了,无人返回,开棺救人。”
郦雪璇眼中寒光一闪。
……
杨贵妃醒来后,三人动身上路。
为了旅途方便,郦杨二人改扮男装,化成两名俊俏的书生。两人肌肤赛雪,过于俊美。又抹了点锅底灰,让自己显得黝黑些。两人涂抹锅灰,如同擦抹胭脂,认真仔细,待涂抹匀称后,方才作罢。
白复在一旁暗暗好笑,心道:“真是女孩子,连扮丑都不含糊。”
路过杨贵妃的墓地时,杨贵妃驻足良久……
杨玉环剪下一绺青丝,葬入土中。翻身上马后,对白郦二人灿烂一笑,道:“从今天起,世间再无杨贵妃。”
三人四马,绝尘而去。
……
一路上,策马并行,白复从郦雪璇口中得知了战事的最新消息:
潼关乃天下险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哥舒翰驻守潼关,深沟高垒,据险固守。燕军数次进攻都被击退。
南下燕军遭到唐军顽强抵抗,“下南阳,取武关,经蓝田绕袭长安”的军事部署未能实现;
进军荆楚和江淮的燕军,由于唐军防守严密,掠夺江淮财赋重镇的筹划幻灭;
郭子仪和李光弼率领唐军在河北节节胜利,各地民众纷纷起义,十几个郡宣布光复。燕赵大地重新回到李唐朝廷手中,范阳与洛阳的联系彻底断绝。
安禄山四面楚歌,本已打算撤军,放弃洛阳,躲回范阳老巢。
形势一片大好,只要哥舒翰保证潼关不失,郭子仪和李光弼直捣范阳,燕军就会土崩瓦解。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杨国忠和哥舒翰嫉妒猜忌,剑拔弩张的争斗,让整个战局的有利形势瞬间崩塌。
在杨国忠的怂恿下,玄宗担心贻误战机,命哥舒翰率部东征,进攻陕郡,克复洛阳。
哥舒翰大惊,连夜奏疏玄宗道:“安禄山久经战阵,叛乱蓄谋已久。此乃诱敌深入之计。一旦我军出击,正好落入圈套。我军据险而守,以逸待劳,时间一长,叛军粮草不济,民心尽失,军心必乱。届时,伺机而动,一战而定。”
郭子仪和李光弼也同时上奏,只要潼关坚守,拖住叛军,朔方军就能直捣范阳,覆其巢穴,平定叛乱。
然而,战局刚刚曙光,玄宗就迫不及待一场大胜。他极度渴望用收复洛阳来挽回颜面,洗刷耻辱。
玄宗不断下诏,催促哥舒翰出关决战。‘续遣中使趣之,项背相望’。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显然不能当真。若抗旨不遵,高仙芝和封常清的人头就是哥舒翰的下场。
天宝十五年六月初四,哥舒翰“抚膺恸哭”,挥泪“引兵出关”。
大军出潼关,三天后,抵达灵宝西原。此处北有黄河之险,南有崤山之阻,中间仅有一条狭长的隘道。正是兵法中的支地。
“支形者,敌虽利,我无出也,引而去之,令敌半出而击之,利”。遇到这种地形,敌人虽然利诱我,我也不出击。我们应引军离开,让敌人出击,等敌军出了一半,我们出伏兵再攻击他。
哥舒翰显然知道这条兵法,不敢鲁莽进军,命大军在隘口夜宿。
如果不是玄宗不断下诏,催促其加快行军速度,哥舒翰一定不会贸然进入隘道,而是会按照兵法所云,迫使燕军到隘口决战,避免被伏击。然而,军令在身,只能置兵法于不顾。
果不其然,王思礼率领的唐军进入隘道后,五万前锋部队全军覆没。
庞忠率领的十万主力不战而溃。“后军见前军败,皆自溃,河北军望之亦溃。瞬息间,两岸皆空。”
十八万东征大军,一日之间灰飞烟灭,只剩八千残兵败将逃回关中。
六月初九,燕军崔乾佑兵不血刃地占据潼关。
潼关失守后,一夜之间,河东、华阴、冯翊、上洛等郡的守军弃城而逃,拱卫京畿的防御体系荡然无存,只剩长安一座孤城……
……
六月十二日
“上以京兆尹魏方进为御史大夫兼置顿使,京兆少尹灵昌崔光远为京兆尹,充西京留守,将军边令诚掌宫闱管钥。是日,上移仗北内。既夕,命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整比六军,厚赐钱帛,选闲厩马九百余匹,外人皆莫之知。乙未黎明,上独与贵妃姊妹、皇子、妃、主、皇孙、杨国忠、韦见素、魏方进、陈玄礼及亲近宦官、宫人出延秋门。”
玄宗紧急任命京兆尹魏方进为御史大夫兼置顿使,提拔京兆少尹崔光远为京兆尹,兼西京留守,命宦官边令诚掌管皇宫各道门的钥匙。
傍晚,玄宗命龙武大将军陈玄礼集合禁卫六军,赏赐给将士们大量钱帛,又挑选了九百多匹御马,用以逃亡。
六月十三日黎明,在禁军护卫下,玄宗带着宫内皇族家眷和少数大臣西逃。
……
“是日,百官犹有入朝者,至宫门犹闻漏声,三卫立仗俨然。门既启,则宫人乱出,中外扰攘,不知上所之,于是王公、士民四出逃窜,山谷细民争入宫禁及王公第舍,盗取金宝,或乘驴上殿。又焚左藏大盈库。”
皇帝出逃的消息传出后,原本祥和富庶的长安顿时变成一座恐慌、混乱的孤岛。无论世家大族,还是平民百姓,人人携妻挈子,惊惶出逃。暴民趁火打劫,抢掠烧杀,长安城乱成一锅粥,人仰马翻,火光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