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
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
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
宫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
——节选自《忆昔》杜甫
……
九月二十四日,广州奏报说:“大食及波斯联军包围州城,州长韦利见翻城逃走,联军劫掠仓库,焚烧房屋,乘船泛海而去。”
见此奏报,白复赶忙将消息发给波斯将军阿尔伯兹,让其了解详细情况。
……
冬季,十月五日,肃宗册封成王李俶为皇太子,改名李豫。本年五月十九日,肃宗已册立李俶为皇太子,不知何故,于此重提。
众朝臣摸不清头脑,只有青鸾公主、白复等人才知肃宗回心转意的原因。
与之相随,肃宗突然开始赏赐群臣,按照文武百官以及禁卫军的等级予以封赏。
自从收复两京以来,肃宗对群臣从未有过赏赐。
朝廷对外的解释是,新铸的大钱乾元重宝发行后,朝廷手中有了恩赏的钱帛。
……
储君之位稳固,太子李俶终于放下心来。李俶不便出面,请青鸾公主代自己向白复表示感谢。
见皇兄和白复矛盾缓和,青鸾公主喜不自胜。这日出宫,专程宴请白复。
既然是宴请白复,就不能在巴蜀会馆吃喝,否则又变成白吃白喝了。
青鸾公主死磨硬泡,终于把白复唤出巴蜀会馆。
白复心道:“也好,自从去了终南山练兵,许久没在长安城逛过了。”
两人带着侍从,前往西市的知名酒肆“谪仙楼”。这里因李太白而远近闻名。李白每次在“谪仙楼”醉酒,都有佳作问世,名动天下。酒肆东主干脆将酒楼改名为“谪仙楼”。
今日天气比较寒凉,铅云压顶,北风呼啸。青鸾公主怕冷,裹着厚厚的裘皮,躲在马车里。
白复骑马陪在一旁,缓缓而行。
天寒地冻,街上没有几个行人。一辆破牛车咯吱咯吱地在街上行进,见到公主的车驾,车夫赶忙将牛车赶到一旁停下,哆哆嗦嗦,礼让銮驾。
驶过牛车时,白复侧脸望去,车夫满面尘灰,两鬓苍苍,十指黝黑。牛车上装载着满满一车的木炭。
“原来是个卖炭翁。”白复心道:“这么冷的天还出来营生,估计是想趁天寒,卖个好价钱。”
马车很快到达“谪仙楼”。酒肆门口的街道,在坊墙下蹲着数十个妇女和孩子,穿着单衣,头上插着草标。
青鸾公主好奇问道:“这么冷的天,她们不在家待着,来这里干什么?是为了要饭吗?”
白复叹道:“都是穷人家的孩子,估计家中揭不开锅了,来这里不只是要饭,也是卖儿卖女。”
青鸾公主大惊,道:“十月怀胎,多不容易,为何要卖掉?当爹娘的不心疼吗?”
白复黯然道:“怎能不心疼?!要不是活不下去了,谁会卖掉自己的亲生骨肉?
反过来讲,卖掉孩子,孩子还能有口饭吃,兴许能活下去。跟着亲生父母,或许都挨不过这个冬天。”
青鸾公主闻言,眼泪哗啦啦地淌了下来。她把白复身上所有的银钱都要走,不顾严寒,走下马车,走到坊墙边上,将手中的银钱依次发给这些穷苦的妇女和孩童。
众人跪倒一地,不停地叩头拜谢,感谢菩萨下凡。
青鸾公主眼泪婆娑,泣道:“天太冷了,大家快回吧,吃口热乎饭,暖暖身子。”
……
“谪仙楼”高朋满座,不少皇亲国戚、世家大族的子弟都在这里大宴宾客,划拳嬉戏、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相比于楼外的寒风猎猎,这里喧嚣无比,浮生若梦。
时不时有衣衫不整的歌姬抱着乐器从房间里匆匆奔出,身后酒气熏天的公子哥儿步履蹒跚地追赶着。
莫说青鸾公主,就连白复都看不下去。以前这些纨绔子弟也就在青楼歌坊才会这般放肆,现在连酒楼都不清净了。
经过一场生死离乱,并没有让多少人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时光。
纨绔子弟们不但不收敛,反而更加肆无忌惮,醉生梦死。就连往日三更灯火五更鸡的世家子弟们也扔掉圣贤书,流连欢场,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态度,享受人生,挥霍青春。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一个念头涌上白复心头:“战事一触即发,自己和巴蜀儿郎为此殚精竭虑,宵衣旰食,难道就是为了保护这帮人吗?”
……
登上酒楼雅间,面对满座佳肴,两人谁都无法下咽。
青鸾公主叹了口气,对侍女道:“让伙计们把这些饭菜都撤下去,分给门口哪些可怜的孩子们吧。”
青鸾公主对白复歉然一笑,道:“复大哥,本想请你吃顿好的,看来要下次了。”
白复感同身受,点点笑笑。
青鸾公主叹道:“想当年稻米流脂万家藏,公私仓廪俱丰实,长安家家户户,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到如今,百姓们食不果腹,衣不遮体,这是我们李唐皇室的耻辱啊。”
白复安慰道:“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快结束战乱,让百姓重返家园,恢复耕产。”
白复笑容温暖,青鸾公主眼中饱含着感激,举起酒盏道:“复大哥,谢谢你。谢谢你救下我的师父,谢谢你让我父皇和皇兄和好如初……
要感谢的地方实在太多了!青鸾先干为敬!”
……
两人正在闲聊,就听楼下一阵喧哗。
推开窗向外望去,只见一位黄衣使者带着数名白衫儿,威风八面地从坊街走过,正是宫里的宦官和差役们。
刚才遇见的卖炭翁见到差役们,正想绕道避开,没想到差役们眼尖,三步并作两步,将炭车截下。
看到一车好炭,为首的宦官眼前一亮,手一挥。差役们冲上前,将半匹红绡和一丈绫,朝牛头上一挂,就充当买炭的钱了,吆喝着牛车朝皇宫拉去。
一车的炭,重达一千多斤,卖炭老翁百般不舍,但望着如狼似虎的差役们,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边赶牛车,边抹眼泪。
青鸾公主大怒,道:“内侍府的这帮奴才竟敢公开掠夺,我非法办了他们不可!”
说罢,就要冲下楼去武力干涉。
白复拦在公主身前,摇摇头道:“既然是内侍府的宦官,也就是仗着内侍总管李辅国的势。你身份特殊,别轻易招惹他们。”
青鸾公主义愤填膺,道:“我堂堂大唐公主,还怕了这帮太监不成?”
白复道:“此人阴险毒辣,睚眦必报,就连李泌先生都退避三尺。你皇兄储君之位险些得而复失,在这个时候切勿再树强敌。
一旦李辅国和张皇后联手,你和太子也不是对手。你可切勿重蹈你兄长建宁王李倓的覆辙。”
说到建宁王李倓,青鸾公主再不吭声。堂堂的亲王都死在宵小的唇枪舌剑中,自己又怎能担保斗得过皇后娘娘和这位头号宦官红人。
白复安慰道:“你也不要难过。稍等片刻,我下楼安排一下。等老人家把炭送到宫门,我让人把炭钱付给老人。放心吧,只会多,不会少。”
白复笑容灿烂,如一缕阳光驱散了寒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