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睢阳覆我师,再兴唐祚匪公谁。
流离颠沛义不辱,去就死生心自知。
政使贺兰非长者,岂妨南八是男儿。
乾坤震荡风尘晦,愁绝宗臣陷贼诗。
——《书睢阳事後》黄庭坚〔宋代〕
……
“嗖”
一只套索贴地飞出,正好套在白复马匹的足踝,马失前蹄,再次将白复掀翻在地。
不等白复起身,又有五只套索飞出,分别套在白复脖颈、双腿双臂。
白复一惊。
以自己今日功夫,对方竟能将自己套住,武功之高,定非寻常草原铁骑。
白复所料无误。
当日,白复孤胆英雄,深入燕军营造盗取粮食。飞身上城的功夫震惊燕军将士。
此前数月围城,尹子奇知道,睢阳军中除了南霁云、雷万春之外,还有一名猛将。但没想到,这员猛将不是寻常战将,而是一名江湖游侠儿,轻功高绝,神出鬼没,来影无踪。
此人不除,自己如芒刺在背,日夜难以安寝。
于是,尹子奇上奏伪燕朝廷,请朝廷派江湖高手支援燕军,伺机刺杀此人。
严庄和安庆绪商量后,派出阿史那承庆和李猪儿两人来到燕军大营。
阿史那承庆乃是草原上赫赫有名的神箭手,被誉为射雕将,
而李猪儿功夫更不得了,此人乃是安禄山生母——阿史德女巫的弟子。他本是契丹弃婴,机缘巧合被阿史德女巫撞见,收为弟子。
学成下山后,阿史德女巫让李猪儿追随安禄山,侍奉在旁,保护安禄山的安全。
李猪儿原本忠心耿耿,只可惜,安禄山担心妻妾与其私通,将其阉割,毁掉李猪儿大好人生。从此,李猪儿心生怨念。但鉴于安禄山势大,李猪儿不敢轻举妄动。
安禄山毒发迷性后,整日恶毒虐打李猪儿。此时,阿史德女巫已经被烧死在剑门关。李猪儿再无顾忌,最终伙同安庆绪和严庄,将安禄山暗杀。
……
白复所中的五只套索正是李猪儿的独门兵器‘捆仙绳’。
将牛筋或鹿筋做成的丝、熟蚕丝与人的头发三者夹杂混合,以辫状编成约莫两指粗细的绳索。最后在末端打个活结。此绳索坚固强韧,连刀剑都难以砍断。
见到白复被套中,一声唿哨,白复‘腾’的一下,被绳索拽了起来,平躺在半空,摆出一个‘大’字。
五匹雄健骏马分头疾驰而去,要将白复五马分尸。
‘捆仙绳’套索头部有活结,越挣扎,勒得越紧。白复只觉大力传来,骨骼关节咯咯作响。颈血上涌,呼吸不畅,眼冒金星。
李猪儿从天而降,双手指甲长数寸,锋锐如鹫爪,五指如钩,试图插入白复面门,将其头颅洞穿。
白复大口吸气,连吸三口,巽鼎真气倒卷入体,肚腩急速鼓起,宛如一只腹部滚圆的蛤蟆。
白复横使“千斤坠”,从半空中突然坠落地面,避开李猪儿全力出手一击。
李猪儿扑空,足尖一点地面,再次扑向白复。
白复如一只象皮大鼓,借助五匹马的拉拽之力,突然向上弹起,肚腩如鼓面,对李猪儿迎头一击。
白复这招天马行空,匪夷所思。
李猪儿鹫爪不但没来得及刺入白复身体,反倒被巽鼎强劲的弹力弹向半空,高达数丈。
李猪儿可不会白复御风飞行的滑翔功夫,从如此高处跌下来,被跌的七荤八素。
他活动了一下肩颈,匍下身子,手脚并用,四蹄腾空,如同荒原上奔跑猎食的野狼,再次窜向白复。
白复突然一吐气,将巽鼎真气尽吐。身体如同一只泄了气的气囊,身形迅速收缩,将五匹马生生倒拽而回。
白复右手一伸,拔出身后玄天厚背刀,一刀将套在脖颈、手足上的套索斩断。
白复刀锋一卷,斩向李猪儿首级。
李猪儿迅捷如风,穿跳腾挪,身形加速一窜,避开白复刀尖儿。
白复抓住一条套索,将绳索抡出,一匹骏马如同巨大的流星锤,砸向李猪儿。李猪儿躲闪不及,被骏马压在身下。
李猪儿鹫爪左右分撕,生生将骏马撕成两段。
李猪儿大怒,使出看家兵刃——云锦套索,云锦套索与一般套索不同,其头部有倒钩,绳索上有芒刺。
李猪儿云锦套索长近一丈,施展开来,毒如蝮蛇,势若游龙。加上腾挪纵跃之势,威力远及数丈。
李猪儿舞动云锦套索,夹着腥风,钩向白复左颈,速度奇快。
白复身形一晃,轻松躲过。李猪儿不等倒钩转回,手腕一抖,索上芒刺如同蝎尾,直接窜向白复面门。
白复玄铁刀出刀横劈。
云锦套索如同灵蛇,打蛇随杆上,卷住玄铁刀。
白复冷笑一声,玄铁刀一抖,将绳索上的芒刺全部削落。
芒刺削落的瞬间,一股黄烟从云锦套索散开。原来,每一个芒刺背后都有一个小孔,内藏剧毒。一旦芒刺被对手削掉,毒药遇风弥漫。
白复闻之,似乎吸入毒烟,摇摇欲坠。
李猪儿狞笑一声,挥舞绳索,倒钩钩向白复颈部动脉。
白复大吼一声,双手太极旋转,双掌一推,巽鼎真气卷着毒烟,将李猪儿团团笼罩。
李猪儿大惊,赶忙伸手入怀,去取解药。
白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捆仙绳’抛出,将李猪儿套住,一拉活结,将其牢牢绑缚。
李猪儿没能及时服用解药,怪眼一翻,徐徐倒下。
白复凌空一个翻身,站在一匹马的马背之上,将五匹马拖拽到一起,一扬套索,五匹马如同连环甲马,一起发动冲锋。
李猪儿被拖在地上,被五马拖拽,向围困廉坦部的燕军冲去。
白复左右手同时开弓,诸葛连弩连环射出,箭无虚发。燕军铁骑纷纷倒地,杀出一条血路。
……
经过一番血战,南霁云率援军突破燕军包围,斩杀数千敌将。此战,唐军也损失惨重,三千援军阵亡两千,只剩下一千人冲入睢阳。
还好张巡亲自率兵出城掩杀,趁乱又抢了燕军不少粮草和马匹,够唐军支撑一阵儿。
……
回到大营,白复顾不上包扎伤口,端起水碗,咕嘟嘟连喝三大碗井水。
张巡不悦,诘问道:“复兄弟,咱们上次不是说好了吗?突围后就不要再回睢阳了,要将众将士的姓名保存下来。”
白复淡淡一笑,道:“大人,我已经众将士的名册誊抄了三遍,通过临淮、宁陵两地的帮派递送给在襄阳的徐太傅。太傅一定会替我们把众将士的名册递给圣上。
既然事情办完了,我也不用走了,还是留下来陪兄弟们吧。”
张巡注视白复良久,轻轻叹了一声。
白复青春洋溢的脸庞,让张巡下不了决心,还是摇了摇头。
就在张巡准备再次苦劝白复时,太守许远走了进来,对白复道:“复兄弟,这次你非走不可?”
“此话怎讲?”张巡问道。
许远道:“复兄弟抓来的那个俘虏非闲杂之辈。他是安禄山的内侍宦官李猪儿。在复兄弟传授的刑讯逼供手法下,他供出了许多有价值的军情。
安禄山突然暴毙,不是因为疾病,而是他受安庆绪和严庄的指使,亲手暗杀的。
此外,安禄山在死之前,在益州、蜀郡一带早已布局,针对太上皇。
还有更关键的,安禄山在陛下身边布有一暗子,此人乃是陛下极其信任之人。随时将唐军的战略部署,作战策略泄露给安禄山。如有需要,此人甚至可以随时刺杀陛下。”
张巡和白复大惊,道:“此人是谁?”
许远摇摇头道:“此人仅和安禄山单线联系,李猪儿也没有见过。
但李猪儿曾听过他讲话,声线虽然刻意掩饰过,但李猪儿保证,若他能再次听见此人声音,就能认出此人。”
张巡立刻明白了许远进门时说的那句话。
张巡转过身对白复道:“复兄弟,这事确实需要你亲自去办。
第一,你和陛下渊源颇深。事关机密,不能在朝堂上公开奏报,只能择机,私下面见陛下时讲。你对陛下的奏请,比我们更有说服力。
第二,李猪儿武功高强,睢阳诸将中,唯有你有能力将其押解入京。
事关重大,这次我希望你莫要再推辞了。”
白复黯然神伤,点头应允。
……
白复陪着张巡走上城楼,暮色苍茫,一抹斜阳。
白复靠坐在城垛上,掏出竹笛,缓缓吹奏。
笛声悠悠,凄美幽怨,一滴入魂。
笛声在夜空中传很远,对面角楼上巡逻的燕军也驻足停留,蹙眉凝听。
被白复笛声打动,许久没有做过诗的张巡,手缕长髯,即兴赋诗一首:
迢峣试一临,虏骑附城阴。
不辨风尘色,安知天地心?
门开边月近,战苦阵云深。
旦夕更楼上,遥闻横笛音。
……
白复矗立城楼,一宿没睡。
城楼上,士兵们抱着弓弩刀剑的沉沉睡去,不少人脸上还带着微笑,一看就知他们的梦境之中没有硝烟,没有杀戮,没有饥饿,没有哭泣……
双亲白发,拄着拐杖站立在院门口,露出慈爱的笑容;儿女们竹马青梅,在庭院里追逐嬉戏;
夕阳西下,各家的女人走到巷口,翘首期盼自家的男人。见到风尘仆仆的男人归来,走上前,拍打尘土,撒娇抱怨,甜蜜幸福。
不多久,炊烟四起,锅碗瓢盆,烹炸煎煮,饭香四溢。女人们再次走出院门,呼唤着里弄玩耍的孩子们回家吃饭……
白复凝视远方,红日跃出,彩霞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