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主人看上去六七十岁，白发苍苍但精神炯烁。

崔博，清河崔氏，门第才德学识三绝。在其两侧坐着两个人，说起来在乡野间比崔博名头更大。

右侧一人五十余岁面相方正，正五品上给事中崔仁师，出身博陵崔氏。

别看只是五品官员，位不高，但权很重。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即使是皇帝御批，他也有权封驳回去，可见其权力之大，是门下省内的实权人物。

而另一位更了不得，年岁不到五十，已经是正四品上兵部侍郎，同样出身于博陵崔氏的崔敦礼。

但两名朝廷大员此刻坐在老者两侧，态度依旧恭恭敬敬。

崔氏起源于秦朝秦国大夫东莱侯崔意如，汉朝崔意如长子袭爵居于清河，次子前往博陵，八百多年过去了，虽然分为两支，但却同气连枝共同进退，结果就是共同繁盛。清河崔氏在唐朝会出十二位宰相，博陵崔氏出宰相十五位，可见之繁盛。

三人都没有说话，老者崔博不说话，两人不敢说。

崔博先是饮一口桃面红，后夹一口酱炖鱼，微微皱眉：“味道还是差了些。”

崔敦礼夹一口微微点头：“确实差了不少。说起来咱们这位陛下做事真是出人意表。如此独门买卖却并没有隐瞒，反而是做菜的大豆油以及各种酱料都出售，妥妥的独门买卖恐怕到了明年就满大街都是。”

如果是世家做这事，能瞒住一百年绝对不瞒着九十九年。就这三座酒楼的买卖简直是好到令人眼红，即使没看过账册，但从排队等候位子就能看出来，三座酒楼每天纯利至少五百贯，一月就是一万五，一年就是十八万。博陵崔氏家大业大，但一年盈余也就几万贯而已，这三座酒楼已经超过博陵崔氏，所以这也让崔敦礼更加难以理解。明明可以借着皇家商号的名义自己专营，不让其他人做。现在不但没有这样做，反而是炒菜的佐料和大豆油都对外出售。

“所以他是皇帝，你是侍郎。”崔博眼神淡漠的扫一眼崔敦礼，“他是要让全天下都吃上美食。”

崔敦礼微微低头，崔仁师疑惑问道：“陛下竟然有这样的想法？”

崔博哼了一声：“望日朝会上无疾而终，朔日朝会却又前往河东道，时文（萧瑀字时文）怕是难以如愿。”

崔仁师微微皱眉：“事到如今刑部尚书已经不是大事。叔公的意思是陛下对贱籍之事有不同看法？”

“最怕就是如此啊。”崔敦礼捏着酒杯陷入沉思。

他已经明白崔博的意思了。一个一年十几万贯的买卖，皇帝都敞开了让所有人学习，想要让天下所有人都能吃上美味，这是要天下子民共享啊。也就是说陛下不是利己者，而贱籍就是彰显地位的最大利己，那么陛下对于贱籍这种事恐怕也是有不同的想法。

世家是什么？

高高在上。

我可以怜悯，我可以仁慈，但那是我对你们的赏赐，是彰显我道德品质的牌坊，而不是你们应该和我平等。

“那么，清河的意思是……”崔敦礼试探着问。

崔博不言不语的喝一口桃面红，老了老了，觉得这种甜滋滋的酒很好喝。

喝下一杯这才转过头：“你应该说是世家的意思。”

不是我清河崔氏，也不是你博陵崔氏，而是整个世家。

在世家眼里，李世民是不是你李承乾杀的和我们蛋关系没有，李世民也不是好东西。但是你李承乾刚刚登基就要对冶铁动手，等你位子坐稳了指不定还要做什么事，恐怕比李世民还要过分。而现在你的思想又是不再维护世家的地位，那么世家也不再维护你这个皇帝的帝位。

换一个维护世家地位的皇帝好了！

崔敦礼和崔仁师出了小院并肩而行，相互对视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但从对方眼里已经清楚，对方同样知道是什么意思。

两人虽然一个是正五品上的给事中，一个是正四品上兵部侍郎，但并不是博陵崔氏的主事人，在家族里有话语权但没有决定权。

这一次崔博也算是正式通知两人。但还没有完全透露，毕竟家族到底是支持哪一位王爷？不说招兵买马这九位王爷，就是剩下没有任何动静的几位王爷也都有可能，甚至于包括李承乾的亲弟弟晋王李治，以及和他关系莫逆的汉王李元昌也都有可能。

来到路口，即将分道扬镳各自回府，崔仁师突然如同喃喃自语轻叹一声：“太冒险了。”

“双方都认为把握十足而已。”崔敦礼双腿一夹，坐下骏马小碎步快速离开。

天下藩王反意明显之时，皇帝陛下敢出巡河东道，这是自信，自认为把握十足。

而世家们明知如此也要参与，看来把握更加十足。

崔仁师停在原地望着崔敦礼的背影，眉宇微微皱起。

世家现在都这么把握十足了吗？是不是灭掉大隋朝后有一点自大了？

按照世家之前的做法，就比如三国时期，每一个世家都是押注两方，比如荀家支持袁绍和曹操，诸葛家支持刘备和孙吴，家里人才多，到处押宝总不会亏。但魏晋南北朝呼风唤雨，灭掉大隋朝，现在世家不留后路一心要推翻李承乾，是不是太危险了？

不过想想家里老者的智慧，应该不至于如此吧，尤其是自己还特意写信回去，告知皇帝用一个半月时间基本稳固住军功权贵，无论从手段上来讲，还是实际权力来讲，发动的好时机已经过去了。或者说谁都没有想到军功权贵靠拢的这么快。

想一想又摇头叹息。不过他也清楚，以李承乾的手段，这刚刚不足两个月，那么两年后会怎样？登基不足一个月，政局不稳的情况下就要收回世家手里的冶铁，这个皇帝比先皇李世民对于世家的看法更差，或许手段更激烈。当然，也许是不稳重。但是到底是不是真的不稳重？现在还很难说。至少寒门子弟和军功权贵已经被收入麾下，这一点是不争的事实。

崔仁师一路骑马一路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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