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民聚集地越来越多,议论声也越来越嘈杂。
话里话外,都是说候钱书不是东西,害镇民。
我只能极力让自己把这些当成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
此刻不过四五点钟,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
候钱书还没有来的迹象,张全小心翼翼地在我耳边讲了句:“镇民差不多都来全乎了。”我心头却是微微一沉。
刚好是这会儿,院门口又走出来几个大头兵,他们神色冷冽,形成左右两列,将镇民挡开。
再跟着,便走出来一个身材精瘦,约莫四十岁出头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中山装,脚下是锃光瓦亮的皮鞋。
干净利落的短发,可他的眉毛却非常杂乱,和头发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生着单眼皮,鼻梁的位置生着一颗痣,那颗痣就像是要破开了似的,看上去让人很不舒服。
一张圆脸,薄唇,鹰钩鼻。
他整个人看上去,就让人觉得极难接触,好似一言不合,就会发怒一般。
他一只手背负着,另一只手头,把玩着一对核桃。
众多镇民的议论声都逐渐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瞅着他。
张全耳语告诉我,这就是那官老爷,冯沛。
我注意力没在冯沛身上太久。
因为人都有第六感,但凡是被特殊的目光盯着,很快都会有所察觉。
我更多的则是扫视其余不明显的角落,我们都到这里了,柳天牛和柳化烟应该更快到了才对。
只不过我还没发现他们的踪迹。
这里人手众多,冯沛身边起码十来个大头兵,镇民之中还有不少民兵。
他们手头都有枪,柳天牛动手恐怕不容易。
正当我分析出神间,院门后头,村长葛光也跟了出来。
他这会儿腰背倒是挺直了不少,眼中隐隐还有得意。
扫过场间一圈之后,他声音冷冽:“候钱书那阴险小人,还没来?!”
立马,人群中就挤出来两个民兵,他们神色略带畏惧,谨慎地说还没来,出去喊话的弟兄们也没回来,可能还得等会儿。
葛光眉头一皱,低头凑至冯沛耳边,说了几句话。
冯沛右手转着的核桃忽而停了下来。
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还以为这个神棍来势汹汹的,本事多大,怕是见了我冯某人,连面都不敢露了。”“篝火都堆好了,那就点火。”
冯沛的声音细长尖锐,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葛光马上就指了指刚才走出来的民兵,喊了一声让他们点火!
这期间,逐渐也有民兵回来,他们都是飞速上前报信,结果都是一无所获。
候钱书没来,这让我松口气。
可要眼睁睁看着他老婆被烧了,我心里面更是堵得慌。
候钱书这都忍住了,恐怕到了天黑,这悬壶镇就得变天……
篝火已经被点燃,噼啪的声响中,幽幽的火苗燃烧起来,火舌迅速蔓延,吞并枯柴。
火光变得更大,更凶,已经有一些要烧到尸体的衣服了。
冯沛继续把玩着核桃,葛光则是一脸谄媚地给他递烟。
镇民们更是低声叫好。
也就在这时,冯沛身旁那十余个大头兵忽然同时举枪,瞄着另一头的路面!
他们这动作,吓得枪口之下的镇民飞速闪开!
我面色更是骤变……
猛地回过头,盯着他们枪瞄着的那个方向。
入目之中,便是一个一瘸一拐的中年男人,他皮肤黝黑,双目浑浊,穿着一身唐装,撑着一把拐杖,朝着我们这边走过来。
我心头猛地便是一沉……
候钱书……还是来了……
他面色紧绷,浑浊的双眼中,尽是怨恨和冰冷。
随着他走近,那些大头兵端的枪支更稳,瞄得也更准。
不过他们并没有开枪,很明显,是在等冯沛的命令。
至于那葛光,脸色则是兴奋到了极点,他不停地舔着嘴角,甚至还冲着候钱书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手已经不受控制地去攥住自己的衣角。
这会儿我心头复杂到了极点。
候钱书不来,我觉得他太冰冷,冰冷又理智的人,又是阴阳先生,他绝对能算死悬壶镇所有人,我们都插不了手。
他现在来了,分明是情绪支配了理智,可这又将他本身陷入了极度危险之地……
我的目光暂时从他身上离开,飞速扫视了一圈四周。
看来,这会儿就只能全靠柳天牛擒贼先擒王的计划了……
我生怕他动手慢了,但凡冯沛说一句开枪,候钱书就要被打成筛子。
候钱书的速度很快,虽说瘸了一条腿,但他那根扶拐舞动迅速。
并且他越走越快,面色越来越紧绷。
不多时,他就到了篝火旁边。
篝火已经越来越旺,他竟然直接一甩拐杖,飞速地脱掉自己的衣服,朝着燃烧着的那一团火苗就扑着压了上去!
这一幕,冯沛也没阻拦,他反倒是饶有趣味地看着,微眯着的眼睛中,竟然隐隐有几分趣味在内。
候钱书并没有将火扑灭,虽说稍微压小了一些,但是很快,他的唐装就被点燃!
他脸上露出几分痛苦,可他竟然用手,生生去抓那些燃着的木柴,将其丢开!
就光是看着,这种疼痛都让人倒吸凉气。
那冯沛双眼亮了不少,他将烟叼在口中,核桃装进兜里,“啪啪”的便鼓起掌来。
“好!很好啊!本来以为你侯先生是个冰冷无情的人,看着老婆尸体被烧了都无动于衷,没想到你还真是有情有义。”
“很好!很好!”冯沛鼓掌之间,他更是定定地看着候钱书。
忽然间,他竟然说了句:“都把枪,放下去!”
那些大头兵倒是听命,直接就收了枪。
只是这一幕,却让包括葛光在内的所有镇民、民兵,以及那些个大头兵都是一脸的愕然不解。
我面色也是变了变,不知道这冯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去帮他灭火!”冯沛又是一声令下。
那些大头兵立马都听命进了院子,三两下地就提出来不少水桶。
水泼下去之后,嗤嗤的声响之中,篝火也直接被灭了!
候钱书颤抖着被火烧得血肉模糊的双手,回过头来,浑浊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冯沛。
没等他说话,冯沛就笑眯眯地说了句:“五年前,我和候先生有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