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洇开了浓浓青墨,月光跌落云层,碎成片片星,嵌在暗沉的天幕上,与花枝里成串的灯火遥遥相映。
灯泡瓦数小,光暗,蘸了点橙黄低垂着,盛连浔暧昧地贴向她,四目相对,灼热的鼻息不轻不重地厮磨着,呼吸由缓转急,眸色比灯光更暗。
“只是为了这个,才走吗?”桑宁的思绪仍然停在刚才他说的那番话里,迟迟没有回神。
盛连浔勾着眼角,低低地笑,眼睛漆黑深邃,像亟待出笼的野兽,玩味地重复:“只是?”
桑宁还没弄清楚他话里的意思,盛连浔忽然扯着腰把她从椅子上抱起来,动作粗暴,扣住手腕直接把人整个压在桌面上,台灯被扫落在地,弄出很大的声响。
没人管这些。
盛连浔原本温润的笑染上了沉意,凉软的薄唇覆过来,舌尖直直地顶开桑宁的牙关,柔软灵活地探入,蛮横又热切,带了力,啃咬着她的唇瓣和僵硬的舌尖。
桑宁从唇缝间露出几声嘤咛,想避开他的吻,被盛连浔捏住下巴动弹不得,除了承受他的亲吻,无路可逃。
似乎要将她一点点剥开,拆骨入腹才罢休。
这个吻和往常不同,近乎凶狠,桑宁吃痛,推拒着盛连浔坚实的胸膛挣扎着想逃开,也不过是被他按得更紧吻得更凶。
桑宁睁着乌黑的眼睛,荡漾着水波,仿若熠熠的星辰,双颊敷上绯色,如同盛开在他身下透亮粉嫩的春日蔷薇,被催浇出潋滟的水光。
娇媚又迷人。
盛连浔伸手盖住她的眼睛。
桑宁的舌尖近乎麻木,呼吸急而短促,宛如脱了水挣扎的鱼,她知道盛连浔想听什么,断断续续地说:“别亲……不要了……求求你……”
他眉梢挑了挑,呵笑了声,松开她,侧过脸,舌尖恶意地扫过桑宁的耳廓,惹得她战栗。
“明白了吗,”盛连浔似笑非笑,“如果当时我再继续下去,就不只是这样。”
终于结束了。
桑宁拼命吸了几口气才慢慢摆脱刚才那种缺氧感,等缓过劲儿来,她直身起,缩着肩膀弯下腰,像条细长的鱼,哧溜一下从盛连浔撑着的胳膊下钻出来,迈着小碎步挪挪挪,直到挨着书架站才肯停下,和他保持安全距离。
盛连浔随她,不再靠近,他靠坐在桌子上,长腿往椅子边一搭,棱角分明的轮廓被灯光切割得清晰又英挺,抬眸,用视线描摹着桑宁的脸,忽地笑了笑,从喉咙里溢出感叹:“翩翩,我的多年美梦,成真了。”
桑宁双手捂着脸,耳朵尖红通通的,从指缝间露出来,故作很凶地样子磨了磨牙:“盛连浔,你哪是美梦,是春梦吧!”
“春梦,”小姑娘思想还挺劲爆,盛连浔眼皮子动了动,懒散地笑,“也可以这样说,不过,你是我唯一的女主角。”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桑宁背过脸去,面对着书架站,拒绝再跟他说话。
——
盛夏的天,明亮而鲜活,即使是夜晚也并不沉寂,隔着窗户,可以听到外面喧闹阵阵,热闹非凡。
古城离这边不远,挖了人工河,水域阔大,晚上有游船,灯火幢幢,比白天的景致更美,赶上现在这种旅游旺季,古城附近直到深夜,周围的喧嚣都不会消退。
清脆的说笑伴着深浅的脚步声从远处隐约响起,而后越靠越近,如同翻滚的浪潮,远远起了波,一层推涌一层,清晰的潮声渐渐泛响在耳畔。
近了,又远了。
支着耳朵听了会儿外面的杂音,把注意力分散了下,桑宁急速起伏的胸腔总算缓了下来。
身后的书架很高,为了避免落尘安装了玻璃门,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东西,各种习题辅导书,盛连浔帮她编的各类小试卷,都在这里保存,他一直没有丢掉。
桑宁眼尖地看见最上面一张试卷上画着鲜红的60。
我的天,怎么黑历史放得这么显眼,她赶紧打开玻璃门,心虚地把那张试卷翻过去,把没有成绩的那面朝上。
这里满满的都是少女时期的回忆,隔壁就是桑宁原来的房间,如果打开窗,甚至能和盛连浔家的这扇窗户碰在一起。
也是在这里,他说要陪她一起赢,让她人生第一次,开始去考虑自己人生更多的可能性。
青春真好,鲜衣怒马,仗剑天涯,容易爱,容易恨,容易热血沸腾,有的是机会为未来创造更多可能性。
桑宁一格格看过来,过往历历在目,心里不住地感叹。
书架下面是一层柜子,整体风格其实和书架不太相配。
盛连浔刚来花枝里那阵儿,正处在低谷里走不出来,整个人内心比较颓丧,这种颓丧影响到方方面面,他开始偏爱黑色,不少家具摆件都选了黑色,这个书架也是。
她嫌压抑,非要帮忙改造,贴了浅色的壁纸,白底带小桃心,那层柜子有八扇柜门,她贴了整整一个下午,手指被锋利的美工刀割伤,流了血,他看着都觉得疼,她却不怎么在意,拿创口贴随便一缠,继续贴壁纸。
过了这么久,浅色的壁纸有点发污,边缘已经翘了角,他却始终没舍得撕下来丢掉。
见桑宁蹲下身,打算去开柜门,手指刚碰到柜门处,盛连浔突然问:“翩翩,你有没有想过,我第一次和你告白是什么时候?”
桑宁的手一顿,收回来,认真地回想,不太确定地说:“不就是暑假那次,你说来做我的男朋友,算是你的表白吧。”
盛连浔弯腰替她打开柜门:“不是,在更早以前。”
这个柜子里空空荡荡,没有书本,只有两套高中时期的校服,用防尘袋装着,叠得整整齐齐。
盛连浔拍了拍袋子,抖落上面细微的灰尘,把校服拿出来,熟悉的颜色熟悉的款式,乌压压的黑色校服,袖口上镶着白杠,就是他们当时的高中校服:“一套你的,一套我的。”
他把桑宁的那套递给她。
桑宁对盛连浔保存校服有点惊讶,展开外套,仍旧肥肥大大,她套上,跑到镜子前转了个圈,居然真的有几分高中生模样,摸着校服,她瞟了瞟盛连浔:“我说小虞帮我补订了套新校服之后,原来那套就离奇失踪了,竟然被你偷走了,说,你是何居心。”
盛连浔也学桑宁的样子穿上了校服外套,并肩和她站在镜子前,气定神闲地捋了捋衣领:“当然要拿来收藏,这是我的初告白。”
“什么?话筒给你,请你展开说说。”
两件破校服,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破,桑宁的那件是在学校里面做值日,被拖把杆上突出来的铁钉不小心刮破的,好在领子尖儿勉强能盖住,桑宁也没怎么管,只是和盛连浔抱怨了下。
见鬼的是,没过两天,几乎在相同的地方,盛连浔的校服也被扎了个洞。
桑宁当时把质量低下的校服厂嘴了个遍,唠唠叨叨说人家是无良厂家。
校服补订要到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才可以统一补订,只能先凑合穿着,桑宁也劝盛连浔凑合穿,爱拿乔儿的小娇少爷不知道脑子哪个部分出了问题,主动挑战连她都懒得弄的针线活,要把破掉的地方补上个精美图案盖住。
人生嘛,贵在挑战。
桑宁没关心,见盛连浔难得体会人间疾苦,干脆把校服丢给他补,少爷别出心裁,缝了个大红苹果,比破洞还难看。
她觉得脸上无光,又不忍心打击少爷,毕竟人家自己那件上的红苹果更丑,桑宁违心地说哇好精妙哦,然后领子拽得更往下,把丑苹果挡得严严实实,生怕被人看见。
直到现在,看看镜子里的他们,身上校服的左侧,那对丑得如出一辙的苹果图案仍然鲜红。
拜托,补个衣服就算表白了?那学校缝纫店的大妈们根本忙不过来。
盛连浔抬手摸了摸那个丑陋的红苹果,笑了笑:“这个破洞不是无心弄的,是我故意拿剪刀戳破的,另外,我承认确实是手艺不精,手指头戳了那么多针也没把图案救回来。”
他的眼睛漆黑如墨,含着深意:“不是丑苹果,我当时想补在这个地方的,是一颗心。”
“这才是我的初告白,只是你一直都不知道。”
这样一来,每个同学都有的校服,因为这两颗隐藏的心,变成了秘密情侣装,要不然他怎么可能做到每天乖乖穿校服。
桑宁看着镜子里的他们,视线又一点点向左移,她嫌弃了那么久的丑苹果,竟然是他笨拙的初告白。
心剧烈地抖了下,甚至连带着指尖都有点麻。
怎么可能会不感动。
桑宁抬头看盛连浔:“为什么那时候不说?”
“怎么说,我问过你的,我生日那天,在图书馆,我问你喜不喜欢我,”盛连浔抱臂而立,掀了掀唇角,“你说,是因为契约精神才会对我好。”
“再说也确实想等到你高考后,你的人生,有比早恋更精彩的选择,而我可以等你。”
这到底是什么绝世好男人啊!
桑宁立刻感动得投怀送抱。
“其实那个时候说不喜欢是骗你的,”桑宁环着盛连浔的腰,笑眯眯地在他胸口上蹭了蹭,白皙的小脸儿微微泛红,“我最最喜欢你啦。”
盛连浔淡定地嗯了下:“我知道你是骗我的。”
桑宁:“嗯?”
盛连浔哼笑一声,话锋里的倨傲毫不遮掩:“怎么可能有女人不喜欢我。”
桑宁伸长手臂去摸他额头,冷静地问:“出现这种症状多久了?”
盛连浔捏她的脸,桑宁笑倒在他怀里。
气氛实在很好。
在这个停驻了少年时期不再流转的房间里,他们接了一个绵长缱绻的吻。
将过往那些遗憾,慢慢填满。
盛连浔对校服的热情仍有余温。
第2天,他提议穿着校服混进平夏三中溜达一圈。
桑宁有点心动,说起来,她毕业之后好像再也没有回去看过,不过又有点犹豫:“学生都放暑假了,我们即使穿着校服也混不进去吧。”
盛连浔微淡的笑意拢在嘴角:“就说是来拿暑假作业的。”
能行吗,桑宁半信半疑,跟着盛连浔去了平夏三中,尽管是暑假,门卫师傅仍然在酷暑里辛勤守着,见他们穿着校服,倒也没多问,直接放人进去了。
直到他们进去,门卫师傅才嘀咕了一声:“今天学校里是有什么开放日吗,没听说啊。”
桑宁捂着脸,双眼弯成两丛月牙儿,惊喜地说:“浔哥,是不是我们俩长得太年轻太好看了,扮高中生毫无违和感。”
盛连浔悠悠道:“是你好看,我沾你的光。”
桑宁笑得肩膀都在颤:“行吧,勉强允许你沾我的光。”
她挎着盛连浔的胳膊往前跑,特别爱演:“浔哥快跑,要上课了。”
好像真的回到了高中时的夏天。
聒噪的蝉在翠绿的枝叶间嘶鸣,操场上篮球砸过地面,发出嘭嘭的闷响,课桌上摆着的橘子汽水翻腾着碰壁的气泡,太阳光明亮又热烈。
高三二班的班牌已经更换成了高一,只是属于他们的那间教室还在,教室门紧闭着。
桑宁演得上瘾,明知道里面空无一人,仍然去推门,回头跟盛连浔说:“你猜下节课是上语文还是上数学啊——”
声音戛然而止。
教室门完全推开,风涌进来,头顶上的吊扇吹不走闷热,粉笔灰在光里旋转。
桑宁愣在门口,呆呆地往里看,蓦地红了眼眶。
教室里坐满了她当年的同学,都穿着校服,一张张泛黄的木桌上仍然高高地堆着各种试卷和资料,那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坐在他们各自的位置上,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仿佛时间倒流,回到了十七八岁的年纪。
上课前最后几分钟,试卷在空气里飞来飞去,有同学奋笔疾书,把马上要讲的试卷抄完,有人则开始打着哈欠往太阳穴上涂风油精。
高嘉良从最后一排站起来,热情地冲她挥招手:“愣着干啥,宁姐快坐好啊,要上课了!”
桑宁仍然有点发愣,机械性地拖着脚步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旁边是赵小虞。
赵小虞也蛮感动,捂着嘴,小声说:“你男人安排的,给我们重新订做了校服,吃住行误工费全包,你知道天南海北的,把咱班人聚齐可不容易,得费了多少心思啊,不过多亏咱们感情好,咱同学们一听组织同学聚会都来得挺积极的。”
桑宁从刚才的情绪里拔出来,问:“怎么会突然弄起同学聚会了,我一点都不知道,同学聚会怎么还要穿校服啊。”
“惊喜呗,想让你疯狂感动让你以身相许,”赵小虞对男人那点小心思把握得透彻,拉长了音,“哦,你男人还说,没和你一起毕业,没和你一起照毕业照,总觉得是遗憾,他想补上这个遗憾。”
桑宁四处看了眼,吸了吸鼻子:“真的呀。”
赵小虞冷笑:“为什么天公不作美,应该打雷劈死你们这对变着花样秀恩爱的狗情侣。”
班里一时之间很热闹,大家多年未见,在这种场景下再重逢,很难不感慨,同桌前后桌抓紧时间侃两句。
“好了,同学们。”有人进了教室,走上讲台。
全班先是愣住,然后高举着手欢呼,竟然是老白。
老白笑容和蔼,依旧是方正的瘦脸,戴着副眼镜,几乎没怎么变,只是头发稍显稀疏,已经隐约看见头皮。
他还是老样子,把胳肢窝下的书抽出来,卷成一管放在讲桌上,然后拧开他多年不变的双层玻璃茶杯“嘘”地吸一口水,“呸呸”两声吐出几根茶叶,最后拉长了腔:“我说同学们啊。”
顿了顿,老白又重复了一遍:“我说同学们啊。”
带了点颤音。
全班忽然一起站起来鞠躬,齐声喊:“老师好!”
老白飞快地擦了下眼角,拿起一截粉笔,转身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地写下四个字——
欢迎回家。
他们毕业那天,也跟风在黑板上写过请假条,老白在右下角签了字,只是绝大多数人在那天出了教室后,没有再回来过。
老白手一挥:“走,咱们先去照毕业照。”
三五成群,手挽着手,大家说说笑笑,集合去拍毕业照。
摄影师也是提前请好的,在学校门厅的台阶前等着,时隔多年,高三二班的同学重拍了一次毕业照,盛连浔和桑宁这对神仙眷侣当然被推到正中c位上。
“来,我数三二一,”摄影师也是头一次见这种场面,心里感动,拍得格外认真,他举起手指,准备倒数,“然后大家一起喊‘茄子’,记住了,要笑得漂亮,我多拍两张,表情不要僵,眼睛都睁大。”
万年不变的照相小窍门,在按动快门的那瞬间,盛连浔突然揽住了桑宁的肩膀,下巴扬起弧度,弯了弯唇。
这次他们没有再遮校服上的那颗“丑苹果”。
这张迟来的毕业照里,桑宁笑得很甜,脑袋歪向盛连浔这边,而旁边的盛连浔表情淡,连唇边的弧度都是小幅度地挑起,像那种冷隽又耀眼的少年,手臂从少女的肩后绕过去,勾在她肩膀上。
校服上的两颗红彤彤的心十分显眼。
拍完照,桑宁跑去加入到同学们热切的群聊中,盛连浔走到僻静的一边,接了个电话。
许昀舟在那边咆哮:“盛连浔,盛总,前几天咱哥俩说好的吧,新做的那个连锁店你来投资,你他妈人呢,老子等着和你谈生意,你却玩儿消失?”
“不好意思啊,”盛连浔话里没有半点抱歉的意思,倒像是炫耀,他神情散漫,轻笑了声,“在陪我老婆拍毕业照呢。”